“抓小偷!!抓小偷蔼—”
一声急切的求助将出神的女孩拉出来,她的身体更快地响应,已经拔腿跑出去,一个飞扑,准准地将经过这条窄路的毛贼一扫,同时跳到他身上,人往下压。毛贼反应也快,一个翻身推挡,就要爬起来逃走。
余倾清抬脚一踹,从后面狠狠踹了毛贼一脚,那人动了真格,扑过来的时候不知从哪抽出一把尖刀,快到余倾清来不及躲,她避开重要器官两根手指往毛贼双眼一插,同时肘部绞死。
只听毛贼嗷地呼痛,尖刀胡乱挥舞,这时有热心老汉过来一脚踢掉了那把刀,地上有几滴血迹,围观的人惊呼:“哎呀,女孩子你受伤啦1
余倾清不敢松手,也不知道自己的情况,问路人要腰上皮带,耳边听见摩托车轰油门的声响,她能听懂,那是哈雷的排气管。
人群散开一条路,有人递来手铐。
余倾清仰头看,一愣。
林焰一压,用膝盖抵着毛贼背后最脆弱的地方,反剪铐上手铐。毛贼被拎起来,双眼血红,闹着要看医生,他瞎了。
林焰不理他,膝盖一蹲,单臂将余倾清从地上架了起来,看清她锁骨那边的衣服红透了。
她的脸煞白煞白,朝他略点了下头,说:“你来就好了,他抢手机,身上带着凶器,可能有前科。”
没有一句是多余的。
林焰觉得打头五个字十分悦耳。
“别动1他凶巴巴地摁着人,派出所的民警很快来了,一看是兄弟单位,连忙道谢。让林焰和余倾清配合去所里签个字。
余倾清刚迈脚,被人摁住肩膀,小民警这才注意到,忙不迭地说:“也不急,先去医院吧1
“我没事。”余倾清低头看了眼,没觉得多痛,估量了一下,说先办事吧,懒得两头跑。
这话说的……
小民警不好接,看着林焰让他拿主意。
余倾清却不去看他,问民警:“我坐你们的车吗?”
“你跟我走。”林焰叫住了人。
民警笑着:“对,你们另外走吧,不然我还得给你叫辆车。”
座位不够。
余倾清点点头,说马上就到。
她坐上了林焰的那辆二手哈雷,车头挂着一袋附近老店的绿豆糕,一看就知道是给他奶奶买的。
一路没人说话。
到了派出所把笔录签个字余倾清和林焰就出来了。
走的时候那毛贼还在喊:“我眼要瞎了1
余倾清跟办案的小民警说了声:“瞎不了,我手里有数。”
林焰垂眼看着她。
“能走了吗?”他催问一声。
小民警两手朝外拱了拱,林焰没让余倾清再多留,把她拉出来。
“上车。”
她却不动。
“送你去医院。”他说。
“我不喜欢去医院,小伤,我回家自己弄。”余倾清挥挥手,“再会。”
林焰一伸手,拉住了女孩原本束在裤腰里、因为打架早就散开的t恤衣角,不敢拉她手,怕弄疼她。
“林焰。”余倾清回头看他,“我小时候被余老三打断三根肋骨,在医院的儿童病房躺了一个多月,我讨厌那里的味道。”
她这话一说出来,林焰就没办法了。
“你……”他顿了顿,“不去医院,我送你回家。”
最终,余倾清跨上了他的车。
这一次,手没有搭在他肩上。
林焰开的很慢,慢到余倾清不需要搭住他肩膀,太过粘腻的热风拂面而来,她甩甩头,牵扯到了伤口,嘶了声。
林焰立马回头,余倾清看到他一半的眼瞳,上面染着担心。
她突然鼻子发酸。
跟亲生父母那样吵架不觉得要哭,被划了一刀不觉得要哭,却是这样普通的一幕,让她有点憋不祝
她人往后仰,看着天,忍着心里的难受,到家楼下的时候脸上已经没有了难过,甚至比平时更淡上两度。
林焰不会知道,这个女孩曾坐在他的车后座,偷偷忍住了眼泪。
“谢谢,再见。”余倾清捂着胸口那片红,转身上楼。
林焰没走,一直看着她的身影进了黑洞洞的楼道,知道这一次,她不会再躲在暗处偷看他。
下一瞬,他踢下脚撑,锁上车。
男人的步伐很大,先是快走,再是小跑,追上了走到二楼的女孩。她看起来像是走不动了,很累地迈着步子。费劲地在找包里的钥匙。
“我来。”林焰轻轻说话,怕吓着她。
余倾清确实被吓到了:“你……”
“我不放心。”他说。
他的手指触碰到了冰凉,拿出钥匙,看着她。女孩微微点了下头,他把门打开。提着裤子蹲下来——
余倾清穿着一双系带运动鞋,经常运动的人习惯性地会将鞋带打结两次以防散开,这样的鞋子不好脱。
林焰的手指拉住了鞋带。
余倾清想躲,想让他起来:“我自己来1
他的手那么快,耳朵却不好使,不听话。
余倾清只好站在那里,被他解开鞋带。
她快快地踢掉鞋子踏进去,离开林焰几乎是半拥的臂膀。林焰发现她穿一双卡通小熊的短袜。
再一抬头,发现家里的沙发上挤满了玩偶,商场里两块钱一次夹娃娃机里那种,可以说,几乎没有能坐的地方。
“医药箱在哪里?”他在鞋柜里发现了一双新的男士拖鞋,不需要问,他知道是为余天佑准备的,得到允许,他成了第一个穿上的人。
“抽屉里。”余倾清费劲拨开了沙发上的玩偶。
林焰查点了一下,普通的伤口应该够用。
“你自己来,我给你打下手。”他翻出碘伏,拧开瓶盖,从药棉包里夹出一团,递给她,女孩伤在那里,他不便看,也不会做这样的事。
余倾清侧了侧身,解开了领口的扣子,血已经和皮肉粘住了,她有经验,拿碘伏冲一下就能撕开。衣领搭下来,露出锁骨中间那片皮肤,白生生的,连毛孔都没有。
她接过无菌棉,沾湿,眉头不皱地摁在伤口上。
林焰能感觉到她的动作有多利落,微微动了动眉心。
渐渐,他发现其实余倾清的右手不太好使,伤口处理的并不规范,胡乱几下就说好了。
“倾清。”他唤了一声。
女孩感觉耳朵发痒,蓦地松开了一直咬紧的嘴唇。
林焰问:“你是不是伤到右手了?”
是这样的。
余倾清右手扭到了。
刚才还不觉得,现在越来越疼,她处理伤口的时候右手在发抖,扯得伤口更疼。
她整个后背都是汗,疼的。
“我来。”林焰拿走了她手里的镊子。
他一直是蹲着的,靠前余倾清半个身位,现在他转回来,单个膝盖点在地上,一个标准的求婚姿势。
“你……”余倾清没说下去,这种时候,什么都不说比较好。
林焰看清了伤口,那是个不算深的刀伤。他们有基本的急救知识,这样的伤口搁男人身上确实不需要去医院。但林焰觉得伤在余倾清身上,看起来就显得很严重。她身上很白,整片皮肉红肿翻起,被她毫无章法地涂抹碘伏,弄得血呼啦擦的。
和一旁没被污染到的皮肤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他看到了她的那枚红痣。
这次没有挪开眼。
反而是抬手消毒。
余倾清被刺得低呼,下意识想抓住什么,竟扯住了他的衣服。林焰顺势靠得更近,药味遮盖不了她身上的味道,是一种微甜的果味。
他低声说:“要是没力气就往我身上靠,没关系。”
余倾清松开手,要强:“我不疼。”
她是不会喊疼的女孩。
林焰怎么会不知道。
他抬起胳膊将她的右肩轻轻一揽。明明用尽力气却强撑嘴犟的姑娘贴在了他身上。
余倾清整个人是被林焰撑着才没滑下去的。
他换了一种药粉,轻轻洒在伤口上。翻找合适的包扎工具时分散她的注意力:“为什么回家?”
“我弟要结婚了。”余倾清没说家里逼她买房的事。
“我小时候很羡慕你。”
林焰找到了合适的纱布:“现在也没什么可羡慕了。”
他很坦然地在说这件事,但余倾清听出来了,他的怀念和无奈。
女孩在他怀里摇头,发丝扫到了他的耳朵,林焰忍着没躲。
“别只看现在,想想曾经拥有过什么。林焰,你是被爱着长大的,多好。你不知道一个不被祝福的孩子夜里会做多可怕的噩梦。”
“虽然现在你的家人很少,但你还有奶奶,我奶奶除了找我要钱的时候,恨不得我能死在外面。”
林焰捏着纱布,在想她到底做过怎样的噩梦。
“会有点疼。”他哑声道,将她的衣服更扯下来一些,在他能礼貌直视的范围内,规划好纱布的走向,最终还是道了声抱歉,轻轻拉开了女孩细细的肩带。
余倾清已经不在意这些了。
她静静看着林焰。
其实一直觉得他是那么值得钦佩,林焰这个人,是她的灯塔。
在他并不知道的漫长岁月里,在一次次挨打,一次次面临辍学的折磨里,在想杀了一些人离开这个世界的绝望里,他那道刚毅笔直的背影,支撑着她跟随前行,一直走到了今天。
这是她一个人的秘密。
她的日子过得不容易,但她仍有温暖的能量无比心疼一个叫林焰的人。
他们并没有很熟。
但睡梦中除了噩梦还会有他在父母灵堂上的模样。
从高一一直到现在。
一直不断重复的梦到他,梦到他一次次鞠躬回礼,梦到他失去了那么好的父母,一夕之间,与她一样,成为了别人口中可怜的孩子。
他没有放弃,她也不会。
林焰用最快的速度包扎好,用衣服遮住了女孩的肩膀。
他的手找到她的右臂,轻轻拉起来,他用手指触碰,确定没有骨折。那么细的手臂,却能制服比她壮很多的男人。这个女孩的手掌有些粗糙,并不细腻,他却觉得这样很好。
“你那时有一辆遥控汽车记得吗?”余倾清问。
林焰看了她一眼。
她嘴唇都白了。
他不记得了。
“弟弟也想要,余老三给他买了个便宜的,我不小心碰了一下。”余倾清说,“车不知道为什么就坏了,余老三打我,把我头发揪下来一大撮,天佑那时候还很小,跑过来护着我,挨了一下。我奶奶心疼得哭天喊地,抱着他跑开,给余老三腾出施展的地方,他打了我好久。”
她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不痛不痒的。
“林焰,我今天有点不像我,抱歉,还有,谢谢你担心我。”
林焰出来以后在楼道里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那盏温黄的灯灭了都没动。
他的背脊靠在走道的横栏上,人向后仰,望着夜空,脖子拉出一道弧线,后颈的发际线很干净,肤色在晦暗中青白无暇。脸上常常带笑的男人现在的表情却有点放空。
他在想余倾清说的那些事,还想记起更多她没说出来的事,可太少了,小时候关于那个叫余招娣的女孩去哪了呢?
他想不起来,所以很遗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