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将军08(1 / 1)

陈因离开的时候是春末夏初,但是转眼间几个月过去,时已近入秋,军中气氛肉眼可见地紧绷起来。

胡虏南下劫掠与气候时节皆有关联,春夏二季水草丰美他们自然不必南下,但等到了入秋,万物枯败、草木渐衰、且要为接下来的冬日休养贮存足够多的草料,南下劫掠便成必然,也因此中原之地素来便有“秋防”一说。

不过和日渐紧绷的北定军不同,这位朝廷来的柴大人却比之以往轻松了许多。

虽然比起刚来的时候,这位钦使大人的生活条件差了不止一星半点。除了还单独有一个营帐隔开,其他的吃住条件几乎与北定军中士卒一般无二。

说实话柴铎前半辈子没吃过这么糙的饭、过过这么寒碜的日子,但是比起活命来,吃这么“一点点”苦算什么?

柴铎一边把那个咬了半天都没撕下来一口的硬饼子搁稀粥里泡着,一边苦中作乐地想。

好吧。

这“苦”,对于养尊处优的柴大人来说,确实不止“一点点”的程度,但是比起每日担惊受怕、生怕哪一天醒来脑袋被挂到马鞍上,柴大人觉得这饭也不是不能吃。

——最起码不用担心这里面被单独下了什么毒啊!

而且他现在这待遇说明什么?

说明谢将军没拿他当外人看了啊!

……他这算是“投诚”成功了吧?

柴铎觉得自个儿简直迈出了历史性的一大步。

稍稍振奋完了,他又咬了口那被稀粥泡得稍微软点儿的饼子,开始思索下一步做法。

总的来说,这位柴大人实在是个很有“上进心”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在大昌朝廷中攀上高位。

这会儿生命安全得到了保障,他自然开始琢磨着怎么上位。

他心知,以自己现在刚刚背叛了朝廷的身份,得不到什么重用,而且因为有着这一层缘故在,新主很大程度上会对他心怀芥蒂,他再获取信任肯定是千难万难……

但是“信任”可以慢慢培养,他首先得要做到“有用”。

柴铎本以为后者一点也不难,再怎么说他也是寒窗数载、为官多年,比起军中一群目不识丁的大老粗,他有用的地方多了去了。

但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这想法实在太简单了。

先不说谢将军身旁的高级将领,就是军中普通士卒虽然认字不多,但是确实是识得几个字,他们甚至都能简单地写封家信。

这个发现让柴铎比起惊愕来,更多的是茫然。

眼下的情况打破了他一贯以来的认知,甚至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这个人想要干什么?

柴铎于人情世故、名场钻营可谓是一把好手,但若是涉及这些方面,他却实在造诣不高,那世家出身所产生的隐约危机感被更迫在眉睫的惶恐压下,他更为迫切地想要在这里找到自己的定位。

最起码的一点,他不能变成“无用”的……

于是他就有了现在这个出去采买的职务。

当然不是采买粮食。

军粮是何其要紧的东西,说是把控整个大军的命脉都不为过,这活要是真派给他了,他恐怕怀疑对方是不是打算趁这个机会、找个办事不利的理由把他干掉了。

他要买的只是一些可有可无的杂物,这边的交易用的也并非金银铜币,而是直接以粮相易。

北定——为了融入其中,柴铎一点也没犹豫地跟着军中之人改了称呼——军中并不缺粮,北定沿袭了数代之前的军屯之制。

大昌早些年也有此制度,只是后来因为兼并成风,土地渐归世家大族手中,连军田都不在了、军屯自然无从谈起,只是现如今,世家都避祸江南,这军屯之制倒是重新成行,甚至都能有余粮同附近百姓换些其他用需。

虽说现如今交于他手中的并不是什么要紧活,但是到底是上头交代下来的头一件事,他能不能被信任就在次一举了,柴铎打定主意办得漂漂亮亮的。

再说,他也并没有出现被刻意为难的情况。

虽然对北地这里的物价了解不那么透彻,但是柴铎也能察觉到,这次以粮换物,军中给出的预算已经是足够公允,只要不遇上刁民闹事,他很容易就能达成目的。

若是真遇上闹事的人……

柴铎神情发冷,既然是不服管教的“刁民”,那处置了就处置了。

也是因为这一层考虑,他在选择押运护卫的时候,特意选了几个格外凶悍的……倒也不必“特别注意”,反正就柴铎看来,这军中就没有一个好相与的,就连那个看起来笑眯眯、最有文人气度的程副将,揍起人来也不含糊……

柴铎心里明白,这些人名为“护卫”,实则也领了一部分“监视”他的职责,但是这也没说他不能反过来利用了啊?有这群军爷在身后跟着,他就不信哪个不长眼的敢闹事。

……

…………

柴铎怎么也没想到,他遇到的问题——

竟然、是给的价高了??

柴铎在朝廷的时候,虽然也干过不少抢人功劳、半道截胡的缺德事儿,但是说句公道话,他也算是那个朝廷里难得干过实事的人。像是征税征兵征收徭役,虽然不必劳动他这个领头的亲自动手,但是场面还是见过不少的。哪个不是哭爹喊娘、多要个子儿跟要命似的。

他这辈子没遇到过这么上赶着白送的架势!!!

白捡的东西谁不要啊?

柴铎差点都要点头答应了,脑袋刚一晃荡,就瞥见旁边就算面无表情也一脸凶相的军爷。

柴铎:“……”

点头是不敢点,他觉得自己这一下巴点下去,再抬起来脖子都得给人拧下来。

旋即,他惊恐地发现……

他特意挑出来这些震慑“刁民”的军爷,到头来震慑住的只有他一个。

别说凑过来的老丈老妇一副看着自家儿孙的态度,拉着那快赶上大.腿粗的手臂拍拍打打,就连三五岁大的孩童,都敢扯着他们裤脚,扒拉着往上递糖块,柴铎眼尖看着,上面还黏糊糊地沾着口水。

柴铎:?!!

#瞳孔地震.jpg##你们不对劲.jpg#

虽然早就听闻北府六州民风剽悍,自古多出悍勇之士,但……但是……

这也太剽悍了吧?!

#肃然起敬.jpg#

正如柴铎所想的,派给他的任务既不关键也不紧要,楚路只要确定这个“过于识时务”的钦使不要死在外头、免得朝廷那边再派个麻烦人来,其他的就不怎么关心了。

他这会儿正在给京中的陈因写信。

倒是多亏了柴铎卖旧主卖得干脆,这才有了楚路往京城送信这一遭,也因此收到了陈因那别别扭扭、怎么看都不对劲儿的回信。

楚路也意识到自己掰了十多年,好不容易掰正的心理状态又有重新钻回牛角尖的架势。

楚路:“……”

这才过去多久?京城那地方有问题吧?!

之所以笃定是地点问题,是因为楚路确定,自己的心理教育方针绝对没有毛病。

陈因的这经历,楚路翻翻自己曾经任务过的世界,起码能找出两位数起步的类似情况。

作为一个高效率的任务者,怎么有效自我开解、迅速脱离任务世界的情感——不管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是一门必修课。这一次只是把针对自己的变成针对别人而已,对此楚路的应对经验也足够丰富,毕竟碍于某个撒手不管的顶头上司,他也是个带过不少部门后辈的人了。

事实也证明了,除了对“报仇”这件事格外执着外,陈因的性格和“正常”这个年纪的少年人并多大什么区别,有哭有笑,早些年撵鸡逗狗的事儿没少干,又鬼精鬼精的、让人想要吊起来打都找不着把柄。

哪里像是现在,隔着信纸都能感觉到对面的苦大仇深。

……

…………

正巧楚路刚刚落下最后一笔,外面传来士卒通报的声音。

来人竟是护送柴铎出去的护卫之一。

他这会儿身上的伤处还未来得及包扎,全身上下尽是血污、看着得狼狈的很,一进来就跪地请罪。

“属下保护不力,还请将军责罚。”

楚路皱眉让他细说。

自己派出去的人他心里有数,除非被刻意伏击,不然就算意外遭遇了敌人也能从容脱身,但是那一行身上实在没有什么值得专门设伏的价值。

而且眼前的人身上的伤口虽多,但却都不致命。

楚路怀疑他是被故意放走,回营通风报信的。

他的猜测没有出错,来人简短地说明了回程路上遭遇之后,又呈上一封书信,“这是那领头人最后用箭射来的。”

楚路身后侍立的亲兵上前接过这封信。

而来人显然也知道自己最后跑出来的原因,惭愧低头,“属下无能,若非对方刻意放开缺口,亦逃脱不得。”

楚路倒是没有动气的意思,对方人多势众、又提前早有准备地埋伏,他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也情有可原,他直接命人先去包扎,至于任务不利的处罚自然是得伤愈之后。

那边亲兵也将检查过后确认安全的书信交给了楚路。

楚路瞥了第一眼就知道刚才那将士为什么受伤不重了。

这是一封“求盟书”。

——这倒是稀奇。

并不是说北方胡虏并不会结盟。

因为草原上的风雪不定、与自然搏斗的恶劣环境,他们更加敬重天神笃信上苍,几乎不会背叛对着长生天所言到盟誓,就这一点而言,他们的盟约誓言可要比中原种种契书协定来的有效多了。

但他们不会与汉人结盟。

就如同汉人觉得那些胡虏茹毛饮血不通教化,这些被汉人称作“胡”的存在也觉得中原人卑鄙无耻、常背信弃义。

楚路扫了一眼这份求盟书。

来信的人楚路并不认得,但却也不陌生。

更确切的说,楚路认得的是他的父亲,那位曾经叱咤草原统领各部、被奉为共同大汗的巴尔合台。也正是这位的存在,大昌才有六州沦陷、举朝南迁的耻辱,若非这位大汗突如其来的病重,那十年之前大昌的朝廷可能不仅仅是南迁了。

对方病愈之后,南下被阻,却是因为“谢路”的到来。

就谢路的本心,他对灭亡故国的南方朝廷并无丝毫善感,更无意出手相助。但巴尔合台所过之处,尽是血流成河、屠城灭种的惨事,谢路深知慈不掌兵,他为将之时也绝非心慈手软之辈,但即便为了立威,巴尔合台所作所为也太过灭绝人性。

……

一梦百年,再度睁眼便是物是人非。

国已不再,家更休言。

唯一未曾变的,便是这片土地上流离失所的百姓吧?

百年前如此,百年后亦是如此。

这让他怎能无动于衷。

……

…………

这次来信的正是巴尔合台的幼子。

那位盘踞草原的霸主现如今已入暮年。

头狼年老体衰不负当年雄壮,于是底下的小狼崽子们都生出了各自的心思,这位幼子正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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