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岚之所以坚信白怜还没有彻底离开东神洲,全得益于余缨和白怜签订的那个契约。
倘若白怜真的已经走远,去往仙界,由于众仙之地情况特殊,余缨应该很难感受到她才对。
既然余缨现在依旧能感受到白怜的存在,那就证明白怜很可能还在东神洲!
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也要继续找下去。
功夫不负有心人,追寻了大半天后,安岚终于在天方镇找到了白怜。
长街依旧,只是街上再也没有了行人,也没有了水果摊。
这会面地点对安岚而言也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白怜想要离开东神洲,随便找个地方渡劫就行了,根本没必要特意跑到这里来。
可她还是来了!
更令安岚没想到的是,白怜说她要回家,这天方镇原来也是她认知中的家吗?
从哪里开始,便在哪里结束!
“我们俩想的总是这样高度一致。”
安岚很快就敛去了脸上的全部笑容。
这种事一点儿也不浪漫!
狂风乱舞,鸹风劫至,白怜已经迈出了通往仙界的第一步。
阻止她,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她!
在叫住白怜后,安岚很干脆地直接用大招糊脸:“你要是执迷不悟,一心前去仙界,我也就立刻引动鸹风劫,跟你一起去见红尘!”
她作势便要冲进狂风之中。
此时的白怜衣裙上下翻飞,哪怕站在空中不动,也比白蝶美艳万分。
她似乎并没有听见安岚的话,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
春雨里浮起一层薄雾,让这大千世界多了几分朦胧,多了几分不实。
安岚用力咬了咬牙。
那便不能再犹豫了!
当时身受重伤被红尘拦下来的时候,她仅有自保之力,因为不想惹恼红尘,让白怜多受折磨,她可以果断地舍弃生命。
如今为了白怜性命着想,她同样可以视生死于无物。
不就是渡个劫吗?
不就是到时候再被红尘用轮子碾压几万次吗?
都经历过一遍的事了,有什么好害怕的!
月白色的光芒在安岚的雪色肌肤上流转,她双手抬起,十指张开,轻轻一按就破开了鸹风临时编织的围墙。
而就在安岚即将踏进去的那一瞬间,一道幽幽的声音忽然响起:“师父,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
安岚就像是被碰了屁股的白虎一般,整个人顿时怒了:“任性?你居然敢说我任性?我看你才是真正的任性!你目无尊长、欺师灭祖、不守法度、蔑视伦常、奸诈狡猾、索取无度……你这逆徒如此不成器,也妄想独当一面?还不速速出来接受我的惩罚,没有我的许可,绝不许下山!”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把白怜的话完全盖了过去。
哪怕是说完之后她也双手叉腰,气得浑身上下哪一处都在抖动,但好在她没有再进一步。
白怜一直等她说累了,才解释道:“师父若是强行闯进来,有两人历劫,再想中止这鸹风劫要付出的代价恐怕就是十倍有余了。”
安岚冷笑不止:“你莫不是以为有我在这看着你还能顺利渡劫,休……诶?”
她突然怔住。
“你刚才说你你要中止鸹风劫?”
“正是。”
白怜答道。
实际上在安岚来之前她就做出这样的决定了。
当鸹风降临,即将穿过囟门,进入她的脑海时,她便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识海,整个人陷入了极端的矛盾中。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结束现在的一切,可一想到自己将要付出的代价后她又突然害怕了。
这一切,值得吗?
哪怕见到红尘,她也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终结这无尽的轮回。
事实上,从与红尘分开的那一天起,她就在再不知道红尘心里想的是什么了。
千万年的间隔让她们变成了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不同的人自然有不同的追求。
她从来在乎的只是她自己想要的东西,却未认真想过红尘想要的是什么。
也许就是这样的差异让本就陌生的她俩越走越远。
红尘想要的仅仅是她吗?
倘若如此,那她想以自己为代价,说服红尘放过师父和师妹的想法很可能根本就不奏效。
【白怜已经在手,何须再在意几只小虫子?直接碾死就是了!】
免得将来藕断丝连,整点绿色故事出来。
以红尘的实力也完全无需怕她闹别扭,将记忆一抹,就算想闹也无从去闹吧。
倘若红尘想要的更多,那她毫无准备地冲上去,不也相当于送人头吗?
不能就这样去。
但说来说去,白怜知道真正原因还是她怕了。
她一直在犹豫,否则离开三危山时她就引动鸹风劫而去了,绝不至于再重走一遍青山城、苍风镇,最后又来到这天方镇了。
这是她与师父重逢的地方。
她到这里来,也许潜意识里就希望自己能再次被师父找到吧?
她的期待并没有落空!
安岚真的来了,只比她自己做出决定晚那么一点点。
晚这一点点完全是可以理解的。
情侣相约外出逛街,一般情况下其中一方不也得等一等吗?
将砂石吹得到处都是的狂风渐渐弱了下去。
许久后,空气中弥漫的那股薄雾消散于无形。
白怜的身体轻轻颤抖着,直到脸上骤然浮现的那抹血色褪去,一切回归平静。
“好了。”
白怜长出一口气。
也就是这时,一丝血从她的嘴角滑落。
那宛如红宝石般的血珠滚落在衣领上,蹦跳一下后继续下滑,终于从抹了冰蓝色指甲油的脚趾头上滚落,落入那野地中。
一滴血,一片崭新的春天。
令人惊讶的一幕出现了!
但见芳草婀娜而上,身姿摇曳,宛如妖娆的舞女。
接着,草上一朵朵紫色的花儿欣然绽放,毫不介意在外人面前展现自己的身段。
花团锦簇,好似地上的一小片星空。
白怜用手背将血擦拭干净,然后足尖点地,轻轻落下,恰好落在那花丛中。
“师父。”
她微微笑着。
却是一幅绝美的画卷。
然而现在的安岚完全无暇关注这些,她气冲冲地走了过去,边走边挽起袖子。
走到白怜面前时,她高高扬起右手,然后重重落下。
啪!
这场景让白怜觉得分外眼熟。
是了,上次她去瑶池圣山时,师父也是这么做的。
不过这回师父的举动要比那次激烈得多,师父一下子按住了她的肩膀,怒意四射。
“别动!”
“我没动。”
白怜的身子晃都没有晃一下。
安岚伸出食指和中指,轻轻划过她的下颌,将血珠滚过时留下的痕迹完全抹去后才松手。
“没擦干净,现在好了。”
“……”
虽然手上的动作出奇的温柔,但安岚脸上的怒意还是一点都没有少。
“你自己说说这是你第几次做出这种事来了?”
这……
白怜道:“我要数一……”
“愚蠢!”安岚毫不客气地打断了白怜的话,“你此行是要去见红尘吧,你真以为你见着红尘就能了结这一切?做梦!”
白怜微张着嘴,惊讶不已。
“师父你都知道了?”不。
其实大可不必如此惊讶。
师父若不是已经想起了过去的事,绝不会找到这里来吧?
“你说呢?”
安岚冷冷地扫了白怜一眼,她很想将白怜摁在地上狠狠地教训一番,拿出自己的师父威严来。
可以一想起还在仙界时,白怜才是那个实质上的师父,她便又觉得无比别扭。
乱了乱了,关系全都特么乱了!
这份纠结让她冷静下来后都不知道该以何种身份与白怜继续相处,只能继续摆出一副凶恶的模样来。
可她现在真不想凶。
那颗悬着的心才将将落下,她只想抱着白怜,好好感受白怜的体温,确认这一切并不是梦。
就在这时,香风袭来。
没等安岚回过神,她就发现自己被白怜抱住了,那只娇柔的手在她的后背上轻轻一按,便将她整个人按进了谷底。
两份柔软中带着一份温暖。
安岚用力挣扎起来。
白怜直接道:“师父,你我之间,能做的都做了,还有什么好羞涩的?”
安岚怔了怔,还是停止了挣扎。
这与她想象中的场面并不相同,但她知道,这不是梦的现实比梦更让人沉醉。
“师父,我想问你一件事。”
“问吧。”
被左右挟持的安岚声音极其模糊。
“你要是知道我死在红尘手中,你会怎么做?”
“去找红尘拼命。”
“一个人?”
“一个人。”
“那师妹们要是知道真相,恐怕也会去找红尘拼命吧。”
“应该吧。”
“感觉就像一群傻子,赶着给红尘送人头。”
“你也知道你傻啊?”
“其实更多的是害怕。”
“?”
安岚深吸了一口气,这种与师父严丝合缝契合的感觉抹去了她心头的所有不安。
“一想到有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我便不顾一切地斩断了刚起了个头的刮风劫。”
所幸她的实力早已胜过大多数人仙,不然这劫来了,再想送走可得把自己的命搭上去。
安岚仰起头:“伤得如何?”
白怜笑道:“不重。”
也就是神魂受了点损而已,和与红尘见面的风险比起来,这确实不算什么重伤,养一养就好了。
“那便好。”
安岚松了口气。
顿了顿,她又问:“以后就一直留在东神洲吗?我觉得这也不差,不渡彼岸,不得永生。与其空虚地活上万万年,不如充实地过上几百载,我,你……还有你那几个师妹,颜月,摇光,徐璃,司云裳……这么些人凑在一起,再怎么着也不会感到无聊。而且你手中有神物,说是数百年,只要保留记忆投入下一次轮回中,这数百年便可拉长至千年、万年。”
白怜摇头叹气:“我想要的是充实地活上万万年。”
安岚沉默片刻:“那并不容易,更有可能你得到的不是充实,而是身死道消。”
白怜闷声道:“我知道。”
安岚道:“你和我记忆中的那个白怜完全不一样了。”
白怜忙解释道:“在轮回中经历太多次了,难免会变,即便我抹去了自己的记忆,那些变化依旧会在无意间对我做出的选择产生影响。”
安岚摇摇头:“你不必紧张,我又何尝不在变化?只要你还是白怜就好,而且你若不变成这样子,我又如何能与你成为真正意义上的道侣?”
白怜暗暗松了口气。
她还怕师父继续拿着捏着。
师父这人别扭是别扭了一点点,可一旦把事情挑明了,她就会“破罐子破摔”,什么“狠”事都干得出来。
不久前她才将颜月关进柜子里。
哪天她更进一步,把颜月从柜子里挪出来,然后当着颜月面干坏事也不是做不出来。
“今天先不说这个,难得来这里一回,走走看?”
过了一会儿,安岚忽然提议道。
白怜欣然接受。
两人便手牵着手朝水果摊摆放的位置走去。
那里已经没有水果摊,可站在那儿,时间便似乎突然倒流起来。
明月东沉,红日西升,青葱的树木重回枯败。
轮回。
一次又一次的轮回。
终于回到白怜第一次来到水果摊前的那一刻。
那时街上行人如织,那时她懵懵懂懂地站在水果摊前,那时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卧槽,我穿越了!】
然后她就慌了。
穿越了,就一定能打遍天下无敌手,成为人上人吗?
很蓝的啦!
怀着这种情绪,面对扑面而来的新世界,她不知所措。
同一时刻,安岚正在外边闲游。
这种事她做得多了,可那一次与以往不同,她心底忽然诞生了一个念头,如果往某个方向走,就会发生让她很高兴的事。
她从心了,然后她遇到了白怜。
两人互相看对了眼。
一个想收徒,一个想拜师,一拍即合,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仔细想想,这就是多年相守结下的缘吧。
街道明明空落落的,白怜却看见了一张没什么顾客的水果摊,安岚站在她身边,默默地跟随她一起看着前方。
又过了一会儿,她们肩并肩坐在屋顶上望月。
玉楼明月长相忆,柳丝婀娜春无力。
这时,萧锦瑟等人终于赶到。
她们倒是想快,但又如何快得过火力全开的安岚呢?
就是实力最强的余缨也才刚摸到人仙的门槛。
她们跑到天方镇,还未站稳脚跟,走在最前边的萧锦瑟便惊叫一声。
“啊?”
喊到一半萧锦瑟连忙捂住嘴。
“怎么了?”
苏幼微等人连忙走上前来,顺着萧锦瑟的食指望去。
只见屋顶上白师姐与师父紧靠在一起,不曾留下一丝缝隙,往下看去,她俩的手还紧紧相扣。
这不是情侣哪说得过去?
但是……
白师姐和师父是情侣?
(〃゚a゚)(´゚д゚`)
萧锦瑟和苏幼微对视一眼。
应该、大约、可能只是她们想错了吧?
没有人感放开神识去正面探查,师父和白师姐修为不俗,她们岂能避开她俩的耳目。
于是。
她们万万没想到这时候安岚的手不老实了。
“啊?”遭到袭击的白怜懵了,“师父,师妹们在后面。”
安岚闷声道:“我知道,反正她们也看不到正面,你放心。”
这能放心个锤子啊!
好好地在赏月呢,虽然气氛是到位了,但这……
安岚道:“被她们看到也无妨,正好省了力气去向她们说明你我的关系。”
“……”
“我记得颜月在的那次,你很兴奋来着?”
“唔……”
白怜无力辩驳,事实上现在的她更加兴奋。
安岚笑道:“她们要是真发现了,我就让一路给她们……”
她开始绘声绘色地描述了起来。
还补充道:“你果真怕了?”
白怜咬了咬牙。
激将法吗?
怕,想造个大床的她会怕这个?
她当即反客为主,手脚并用,把坏事干到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