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整个众仙之地,已经很难找到能与白怜交手而不落下风的生灵了。
至少从小世界中冲出来的这些妖兽不行。
它们的实力其实还比不上域外天魔,只因魔皇的真身被困于空白之域中,它们给东神洲和北泸洲修仙者的压力才更大。
一旦白怜到来,原本占据上风的妖兽立刻被打散。
只是妖兽数量庞大,一时半会儿想将它们彻底实在不易。
预计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有逃散的妖兽在各地作乱,但只要做好防范,这灾难的势头便算是控制住了。
“接下来还有天极崩塌、太古魔魂复苏等等大劫,这才是真正的危险……”
不过。
俯瞰着巍峨的三危山的白怜摇了摇头。
这种事她也只能给其他人提个醒,真让她出面去解决已经没有那个时间了。
她俯冲而下,先助青鸾将在三危山作乱的妖兽围杀。
三危山受了灾,但由于青鸾及时赶回,死于灾难中的妖兽并不多。
这姑且算得上是个好结果吧?
“我果然还是不适合做这三危山之主。”
参天巨树的梢头,青鸾默默地望着在街道上行走的妖兽。
“天理轮回,大劫不休,生离死别总是无法避免的。”白怜安慰道。
青鸾点点头:“嗯,我明白,只是难免有些感慨。”
她又盯着地面看了许久。
直到脚下的灯火愈发明亮,才再次开口道:“白师姐能陪我走走吗?”
“当然。”
白怜笑着点头。
这一晚她俩也没有做别的事,就沿着三危山上的各条小路一直往前走,走到哪算哪。
她们看了海,看了三危山的神兽墓,看了开满了星银花的溶洞……
白怜还听青鸾讲述了自己小时候的故事。
哪怕不用再辛苦的修炼,少女依旧怀念幼时无忧无虑的生活。
最后,白怜将迷迷糊糊的青鸾送回到房间里。
躺在床上的青鸾很不老实,她紧紧地抱住白怜的手,然后用胸口去蹭。
白怜伸手在她的额头上点了一下。
不老实的青鸾立刻老实了。
她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那睡着时面容平静的少女。
青鸾全身上下除了小腹外,最好看的就是那缀满了星点的灿烂眸子。
许久后,白怜站了起来。
“下次一定。”
她将一封信塞进青鸾怀中,然后缓缓退出房间。
一出来,她就看见青鸾在三危山提拔的小管事逆鸦正乖巧地站在柱子旁,那老虎式的耳朵一动一动,煞是可爱。
“白怜大小姐,晚上好。”
白怜微笑着点头:“青鸾今天心情有些不太好,早早地就睡下了。”
逆鸦会意:“我会一直在这里守着尊主,直到尊主醒来。”
白怜道:“谢谢。”
逆鸦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道:“白怜大小姐匆忙离去,不知是要去往何处?”
白怜道:“回家。”
逆鸦道:“是回度仙门吗?”
白怜不置可否,她挥了挥手:“我给青鸾留了一封信,等她醒来见着信,就明白情况了。”
逆鸦又乖巧地点头,目送白怜乘月而去。
子时过半。
正是新的一天到来之际。
白怜一路往渺无人烟的大海深处飞,直到再也看不见偌大的三危山后才停下来。
也差不多时候了。
其实在与青鸾闲逛时她的胸口间便似放着一根火棍似的滚烫。
她能察觉到这是那枚由未来镜所化的钥匙在作怪。
钥匙是打开来世碑的钥匙。
如今钥匙起反应,想必是来世碑那边终于有变化了吧。
白怜并没有猜错。
当她探查自己身体时,那枚钥匙已经消失不见,她的胸口中间出现了一个黯淡的光团。
她将手顺着那个光团插了进去。
数息后,她从光团中取出一个小拇指长的石碑。
平平无奇的石碑上刻着一些今人难以看懂的古文字,但白怜一眼便认出那上边写的字是“来世碑”。
“呼~”
白怜先是吸气,又缓慢地将气吐出去。
她的认知果然没有错,在将来世碑取出来后,一直存在于她意识中的系统便消失不见了。
好消息是她的实力并没有出现变化。
下一步该做的就是解析这块来世碑了!
事到临头白怜还是很紧张。
她知道,这时候她只要往前迈一步,就会有很大概率坠入深渊。
但是,为了师父,为了她所在意的人,这一步她必须迈!
如果她不愿意去面对,那她就永远找不到战胜红尘天尊,解除危机的机会。
不能犹豫了,犹豫只会让自己退缩。
“开始吧。”
白怜伸出右手,手指轻轻点在来世碑上。
那一刹那,光华耀眼!
柔和的白光如流水般将她包裹了起来。
就仿佛穿越了万古般,白怜发现自己的意识坠入了一条宽不知几何的长河中。
她在河中沉浮,完全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
她仰头望“天”,看见的不是璀璨的星空,而是另一条河,另一个自己。
她又低头俯瞰,那些淹没了她的胸口的东西不是河水,而是古往今来的所有事,继续往前,甚至还能艰难地触及未来。
其实这些东西并无实形,但白怜就觉得自己能感觉得到。
是梦耶?
非梦耶?
白怜用手捧起一堆往事。
无数或蓝或紫色碎星子在她身体周围如翻飞的柳絮般突然散开。
她的眼前开始出现一幕幕连贯的画面。
比太古更久远的年代,约莫是一千两百余万年前。
众仙之地,大劫肆虐。
被神劫之炁浸染过的某处变成了一片什么东西都找不到虚无之地——
空白之域!
要知道这是天道都无法侵染之所。
正是在这至纯至净之处才孕育出了每一个大轮回都会诞生的空白道则。
那是无形的精灵,一直漫无目的地在空白之域中飘来飘去,等待破茧而出的那一刻!
画面终于消失。
白怜睁开眼睛:“我所追逐的一切便都在这里面吗?”
她这才发现这条长河中存着的一件件事都是她亲身经历过的!
曾经的她截取时间长河,将自己的过去、现在和将来全都封存在来世碑中。
来世碑是三生碑的一部分,三生碑是轮回道中诞生的神物,是天下一等一的神物,寄生于来世碑的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暂时跳出了这广袤无边的大世界的轮回。
但这并非是没有代价的。
白怜又捧起一片过往。
何谓《大罗五亿法身真诀》?
此世之大罗意即超脱。
那时候,她将自己分为五亿余片,每舍弃一片,她都能借助来世碑的力量对未来进行一次推演。
一次推演便是一场梦。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所以说我到底经历了多少次推演?”
白怜想起了《诸神之战》中所展示的内容,到现在,她已经可以大胆推断那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事了。
她缺的只是证据。
而证据恰好便藏在她深陷的河里!
这样想着,白怜直接散开神识,这里存着的往事太多了,如果一片片慢慢看下去,恐怕看上几千年都看不完。
霎时间,海量的记忆涌入她的脑海中。
她渐渐地回想起来了,回想起那场为了争夺尚未化为人形的她而展开的太古诸神之战。
那场战斗远比她想象中要惨烈得多。
曾经的众仙之地面积堪比仙界的一个大域,但是在战斗过后,空间崩碎,大地湮灭,道法残缺,面积不知缩小了几何,便连撑天的神树建木都在战火中受到波及,最终变成了填塞无垠之海的枯木。
人、妖、魔、灵……
各种各样的生灵参与到这场战斗中来。
不仅仅是大帝以及实力超群的人族至尊,还有许多被诱惑蒙蔽了双眼的天仙、准帝和星君。
他们知道自己的实力根本不足够加入到这场波及诸天万界的较量,但心底的贪婪和一丝丝侥幸心理还是盖过了恐惧。
那时候的白怜居于空白之域,外界纵然打得天崩地裂也与她无关。
她本不该知道任何与这场战斗有关的细节,直到有一天,有一个意外捅破了这层隔阂!
一个准帝意外地通过门进入了空白之域。
她那是那场大战中第一个接触到空白道则的人!
然而……
“我已经快死了。”
感受着宛如欢快的小精灵般在自己身体周围飞舞的空白道则,那个准帝几乎崩溃。她受了很重的伤,神魂已经濒临破碎,纵然有仙药在手,也救不回来了。
她躺在黑水中,任由自己的鲜血将清澈的水流染红。
其实她已经平静地接受了死亡。
都是贪婪作祟,如今便是死了,那又怨得了谁呢?
可任谁也想不到,只因想在死前喝一口水,她跌入了空白之域中。
这是幸运,还是倒霉?
那个准帝在绝望中看见了希望,却又因为无法触碰希望而陷入更深的绝望。
“为什么!”
“莫非天不容我?!”
“何其不公!”
她面目狰狞,如同嘶鸣的野兽,大口大口的喷出,身上的伤痕完全崩裂。
懵懂无知的空白道则似乎是被吓到了,慌张地退出去很远,但最后还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重新靠了过去。
许是这点亲近的举动让那个准帝没有彻底疯掉。
她漂浮在虚空中,状貌疯癫地给空白道则讲述自己的过去。
“我出生在一个偏远的小山村里……”
她从小山村走出去,吃过各种各样的苦,终于才在二十余岁时靠着一点粗浅的功夫加入jiang湖门派。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踏入修仙界,她只想让自己活得更体面些。
但有一天,门派的老大招人了仙人,门派被灭,她被抓去当了试药的罐子。
从那天起她的人生完全变了。
“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终于今天吗?我的资质差,别人几年就能筑基,我九死一生,也花了三十年才成功筑基。”
准帝哭着,又笑着。
生活并不仅仅有苦痛,回望过去,还是有许多同行之人。
她们也曾有过美好的过去,但那份美好终于还是败给了时间,败给了更强的敌人。
“我不甘,为什么,为什么我就不能打破天人之隔!”
准帝怒吼起来。
然而无论她怎样说,空白道则都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她的眼睛蒙上一层黑雾。
在哈哈大笑中,她开始给空白道则讲述外界的大战,她用生平所学的一切词汇去描述大战的惨烈与血腥,并告诉空白道则有多少生灵都死了。
“全都是因为你,这都是你的错!”
“如果没有你,事情何以至此!”
“你为什么还不消失!”
“为什么死的是我,而不是你!”
在这充满诅咒的怒吼中,空白道则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她似乎适应了这一切,依旧轻飘飘地飞来飞去。
大概是真听不懂吧?
白怜无法用自己现在的眼光再去回望那时候的自己了,她能理解那个准帝的心情,当然,要是那个准帝在她面前,她肯定要给那女人两剑。
哔哔啥呢?
因为神魂破碎,那个准帝最终死去,肉体和破碎的神魂在空白之域中消融,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但实际上她还是留下了一点东西。
她在空白道则那呆呆傻傻的意识中留下了一枚种子。
这枚种子,才是一切的根源!
战火扩散,众仙之地已经崩坏,许多“土著”死去,世界陷入黑暗,随着时间的推移,又有越来越多的大帝、天尊死亡。
他们埋骨异乡,曾经所拥有的一切都如流沙般消逝。
战斗到后期,便是人族内部也成了好几个阵营。
有人依旧想夺取空白道则,追求彼岸传说;
有人想要彻底抹除空白道则,终结这场已经疯了的战斗;
还有人觉得空白道则本身无罪,错的是这世界,毁掉空白道则没有意义,真正要做的是结束这往复轮回的大劫!
轮回之主便是第三类人。
他穿过无数个世界来到众仙之地,一开始他只想夺取空白道则来救治自己的发妻。
那时候的他意气风发。
在仙界,他是至高无上的天尊,更是享有人族至尊之名。
他满以为自己轻而易举地就能获得空白道则。
可真抵达众仙之地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认知中的世界太小了。
在三千界域外,还有实力完全不亚于他的存在,纵然有些人实力不如他,可一旦联手也能让他束手无策。
不仅如此,道法崩碎前的众仙之地也有大帝级别的修仙者,他们岂能容忍自己居住的地方遭受如此灾祸?
轮回之主举步维艰,饱受挫折。
在亲眼目睹与自己交好的朋友死去,以及众仙之地的那些大帝为了护佑家园血洒长空后,他迷茫了。
他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这段时间他多次陷入险境,差点死去,在濒死时,他转变了观念。
永生不可得。
分别也是无法避免的。
他们打了数年,可曾有人真正夺得空白道则?
有好几次有人将空白道则纳入手中,但还没等他融合空白道则,就被围殴打死。
这样的战斗让人根本看不见未来,映入眼帘的永远只有死亡和破坏。
与其继续这样下去,不如想办法挣脱牢笼。
轮回之主想要结束这一切,和他拥有相同想法的人并不在少数——
只有明白空白道则是什么,才有可能结束这轮回!
于是他们聚在一起,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他们想尽一切办法去保护空白道则。
有人受伤,有人死去。
渐渐地,站在一起的人越来越少。
众仙之地的天空依旧是黑暗的,但战斗带来的灾难终于变少。
不是因为那些试图夺取空白道则的人善心大发,而是因为还活着的大帝、天尊不多了。
最后,除了自己被人撵着到处跑的场景,白怜便只记得轮回之主等人死之前最后对她说的那些话。
篝火旁,一群大帝、天尊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
他们在讨论第二天的战斗。
讨论到最后,轮回之主忽然回头对在山洞中飘荡的空白道则说:
“明日过后,我们或许就再也不用见面了。”
空白道则听不懂。
她的年龄比在场的许多人都大,但在战争爆发前,她一直待在空白之域,直到战争即将结束,她才第一次被人从空白之域带出来。
篝火熄灭后,轮回之主又趁着夜色对空白道则说:“如果你有一丝人的感情,事情是不是会变得不一样?”
空白道则依旧听不懂。
什么是人的感情?
轮回之主苦笑一声,他觉得自己和空白道则说这些话简直就是脑子生锈了。
他喃喃道:“就算无法终结这一元一次的大劫,至少明天也要结束这场大战,众仙之地已经经不起摧残了!”
第二天。
白怜作为旁观者全程看完了那场战斗。
轮回之主等人实力远逊于想要夺取空白道则的域外天魔,以及想毁掉空白道则的其他人。
可他们还是在绝境中护住了空白道则。
他们以自身的一切为代价,献与九幽冥狱,彻底镇杀天魔之皇。
在绝望之际,轮回之主等人撑起一股意志将残存的魔皇封进了空白之域,还将空白道则封印在虚空中。
轮回之主用逐渐溃散的双手不断添加封印法咒,笑着说:“下次,不要再被其他人找到了。”
空白道则最后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一只幽绿色的大手从虚无中探了出来,将轮回之主硬生生地拽进了幽冥之路!
往后无数年,空白道则看见的只有一片狭窄的黑暗。
终于有一天,在虚空的侵蚀下,封印上出现了裂痕。
因为还记得轮回之主的话,空白道则就没有趁机溜出去。
她继续等待,一直等到封印彻底破碎,那片黑暗无论如何也无法再给她提供庇护,她才懵懵懂懂地从已经变成冰窟的地方飞了出去。
望着身下那淹没农田与房屋的洪水,还在翻看过去的白怜忽然惊醒。
空白道则出来的时代,就是这一元之初,海兽肆虐的时代吧?
那她在那片黑暗中到底待了多久?
已经算不清了
呵。
亏她那时候完全没有感到孤独。
不过现在也不是关注这种事的时候,白怜突然注意到更重要的事。
在某一次被抢夺的过程中,空白道则遭到攻击,有一小部分飞散了出去,但从来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往后无数年,那个碎片便一直徘徊在破落的众仙之地。
虽然没有人争抢她,但怀着那个准帝的咒骂,她四处飘荡,见识了更多的不堪。
红尘浮游。
无数年后,那缕碎片真正诞生了独属于自己的意识。
她离开了众仙之地,走向外界。
终于,在一个个轮回后,她遇见了安岚。
从那时起,她也拥有了自己的名字——
红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