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岚很累。
尽管她已经很努力地去睁开自己的眼睛了,但眼帘还是如同沉重石门一样止不住地下落。
这种状况让她说的那句“我真的没事”显得非常没有说服力。
一时间,她耳边响起的尽是焦急的呼声。
林姈干脆一下子趴在她的肚子上。
“师父,你不要死啊!”
那个死字一冒出来安岚立刻来精神了。
谁说我要死了?
她猛地睁开眼睛,对着林姈就是一个脑瓜崩。
“你是想压死你师父我吗?”
“啊,我……我绝对没有这种坏心思……”
林姈慌慌张张地爬了起来。
她站在萧锦瑟身旁,满脸不知所措,眼角还挂着明显的泪痕,头上扎起来的两个丸子因为紧张时不时颤一下。
安岚的脸上强行挤出一丝笑容。
“我不是在指责你……咳咳……好了,我说过,我不会有事,咳咳,你们别光看着我,白怜那边遇到的危险肯定远胜这边。”
她这一说,萧锦瑟等人立刻紧张了起来。
域外天魔进攻度仙门时说了些狠话,大意就是白怜现在身陷重围,无力回援。
但紧张归紧张,她们也不能放着师父不管,而且以她们的实力,就算过去了也无济于事吧。
安岚的目光落在余缨身上。
少顷,她轻轻摆了摆手:“你且过来,还有那只傻鸟。”
傻鸟?
站在人群最后面的青鸾愣了一下。
这是在说她吗?
最还是萧锦瑟、苏幼微主动让开路,她才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安师叔。”
安岚握成拳的手缓缓松开,只见手心还躺着一片指甲盖大小的粉红色花瓣。
“这是我最后残留的一点创造新生之道了。”
周围萦绕着浅浅光晕的花瓣飞到半空中。
安岚捂着嘴咳嗽一声,继续道:“见到白怜后,直接将她带走,往……往其他人都不知道的地方去,暂时不要回度仙门,这里已经被盯上了,等我恢复正常,我会主动去找你们。”
余缨和青鸾都愣住了。
而萧锦瑟和苏幼微、红衣则神色一黯。
虽然她们的实力增长了不少,但关键时刻还是派不上用场。
不过她们也没说什么,她们分得清轻重。
花瓣一分为二,依次进入余缨和青鸾体内,两人顿觉体内涌现出一股极为可怕的意志。
尚未做足准备的她们差点直接跪地。
“去吧。”
安岚闭上了眼睛。
说完这些话后,她是真的不想动了,哪怕是被白怜骑着腰按在床上时,她也不曾这么无力。
“四师妹,青鸾师姐,你们去吧,我会照顾好师父的。”萧锦瑟挺身而出。
随着苏幼微也加入劝导队伍,余缨和青鸾终于打定主意。
“我们会竭尽全力的。”
在郑重地表达了自己的决心过后,她俩一同朝瑶池圣山飞去。
原本闹哄哄的度仙门瞬间安静了下来。
山门外逞凶的域外天魔在大道的倾轧下连渣都没有留下,珏云子等人也依旧沉浸在天地重开的震撼画面中,只有半山腰的浮云依旧悠闲地飘着。
若非亲眼所见,谁又能想到不久前这里爆发过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呢?
琼明峰后山山洞里。
颜月一瘸一拐地走到安岚面前,她是第一个过来看望安岚的人。
被安岚点了一下后,直到现在她还是没能恢复正常,但现在她关注的也不是这个了。
颜月伸手替安岚将遮住眼睛的头发拨开,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你真傻,真的,你根本没必要做到那一步。现在可好,伤上加伤,我就算想救你也办不到。你要是出什么事了,白怜,还有我……唉……”
她双手抱头,轻咬着下唇,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脚。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过去的安岚是有多大度,也才明白安岚为什么总能平安无事地渡过她眼中的那些绝境。
颜月总觉得这一切很不真实,就和开玩笑一样随意,但它就是这样发生了。
她知道,从揭开秘密的那一刻,过往的平静就再也回不去了。
安岚依旧是安岚师妹,但她更是曾纵横仙界的天尊!
只要一想到这事,其他人的底气就会自动弱十分。
其实就算是安岚自己的态度也会有所变化吧?
“都怪我,我以前天天骂你,但……但是再怎么说那也是你欺负我在前,我是有点黏人,但小孩子黏人是可以的被原谅的吧?呜呜呜,你千万别记仇,我向你认错,对不起。”
颜月深深地忏悔。
就在这时,一只手忽然从被子里探了出来,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啊?!”
颜月惊叫一声就要逃开,但在发现那是安岚的手之后,她立刻就停了下来。
安岚的伤已经很重了,再被她用力一扯,会出大事的吧。
单杀天尊?
会遭天谴的!
颜月委屈地坐了回去:“你别吓我,我胆子小。”
安岚直勾勾地盯着颜月,那眼神别提有多吓人了。
越看颜月越心虚,但她却不敢将眼睛挪开。
“你……我……”
安岚用虚弱的声音道:“你以为我会轻易原谅你吗?”
颜月一惊:“那那那你想干什么,你该不会因为这点事要杀了我吧?你可是天尊啊,要是因为这点小事就杀人,那也太掉价了!”
“呵呵。”安岚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但很快她的脸色就阴了下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白怜存了什么心思!”
颜月连忙低下头:“我是白怜的师叔,师叔啊,师叔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安岚松开了颜月的手。
就在颜月偷偷松了口气时,一根冰冷的食指忽然点在了她的肚脐上。
颜月立刻“石化”了,就和被人戳中了缺陷一样。
她的两排牙齿在打架。
安岚就仿佛没看到一样,她将食指往左侧稍稍一挪,然后绕着颜月的肚脐慢悠悠地画起了圈。
这样子轻浮的举动让颜月抖得更厉害了。
酥酥的,麻麻的。
安岚若有所思:“原来是这种感觉啊,确实让人觉得很满足。”
她将手收了回去。
颜月抓准时机立刻往后退,两只手紧紧地按住衣摆,像极了刚被蹂躏过的弱女子。
安岚缩在被子里:“我要休息了,过段时间再收拾你!”
“我……”
颜月想说点什么,但见安岚不再离自己,就垂头丧气地往洞外走去。
走到洞口时,身后忽然又传来声音。
“要不是你刚才叫醒我,我险些错过一些东西,谢谢。”
“诶?”
颜月愣在原地。
她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回到朱颜峰的,在血树老祖的询问下,她说出了刚才的经历。
血树老祖宽慰她道:“安岚并没有真的生气,不然她就不会戳你肚子,也不会说谢谢了。”
“可是……”
“谁让你没事就往琼明峰跑,你的弟子恐怕都看出你对白怜的态度不一般了,更何况是安岚。”
“问题不在这。”
“那在哪?”
颜月张了张嘴:“不能说。”
她能说她已经和白怜对接了吗?
知道真相的安岚怕不是要把她身上的口子全给堵了。
颜月左右不能冷静下来,只能蒙头大睡。
琼明峰。
安岚怔怔地望着天花板。
她一共有八条大道,接连损失两条,看起来似乎只少了四分之一,但那两条大道被骤然抽走,已经彻底打乱了她的根源。
如果只是这样她还能花时间慢慢调理,可偏偏她还遇到了其他问题。
在瀛洲海外,她与域外天魔的魔皇交手,双方都没有占到便宜。
一开始她都没有把肚子上的那点伤当回事。
一个破洞而已,她还不屑地用手指戳了戳呢。
可从瀛洲回来后,她发现自己的神魂像中了暑一样萎靡了。
受此影响,她变得无法控制自己的灵力,随着时间推移,她的力气和灵力也纷纷流失。
疗伤?
没有灵力怎么疗。
其实这种事她不是第一次遇到了。
初到度仙门时,她的神魂也出过类似的毛病。
那次她躺在床上,手脚干瘦得和常年挨饿一样,无论颜希夷喂她吃什么,她的病情都不见好转。
可是突然有一天,在睡了一觉后,她惊讶地发现自己恢复正常了,就连从红尘那个贱人手中逃脱时留下的一些暗伤也被抹平。
正因为有这个经历,她才会信誓旦旦地对白怜说自己很快就会好起来。
但是……
就在刚才安岚发现自己想多了。
她的神魂根本没有要好转的迹象,她跌入黑梦之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神魂“老去”。
每一息过去她都会离死亡更近一步。
她的神魂本来就只是亿万片中的一片,一旦破碎,她将没有任何复活的可能。安岚愣在原地。
第一次之所以会好转,或许本身就是一个意外。
当她愣神之际,她的耳边忽然响起了颜月的嘀咕声。
烦。
超级烦。
为什么快要死的时候这个蠢女人还要在她身边叭叭叭个不停?!
安岚一生气就醒了过来。
她发现自己脱离了黑梦,然后来到了一片更加广阔的海洋中。
变了。
她眼中所看见的世界变得与以往完全不同。
她看见的不再是冰冷的石壁,不再是绣着莲华的薄被。
在她眼前交织的是无数黑与白的线条,这些线条碰撞在一起时就会引发巨浪咆哮。
劫难。
数不尽的劫难。
神魂萎靡,身体破败,灵力流失,大道紊乱,现在的她本来就是一片不平静的海。
也就是这一刹那,安岚感觉自己体内滋生出一缕微不可查的灰气。
那缕气息牢牢地霸占了她的气海中心,如同一头嗷嗷待哺的凶兽,开始吞噬周围的灵力。
安岚一下子就懂了。
“万劫炼心法!”
之前她练了许久的万劫炼心法,也只是让自己的灵力变得更庞大。
现在她跌入困境中时,似乎万劫炼心法终于展露出自己的厉害之处了。
这些黑白线条的背后藏着新的大道吗?
当安岚在默默感受变化时,通往琼明峰的山道上,佟谣捧着隐隐发光的幽冥印慢吞吞地走着。
不久前,她在自己房间里发呆,被她藏在胸口处的幽冥印忽然变得滚烫,将她的胸烫了个红印出来。
她气得给了幽冥印两拳,但她还是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因为她发现幽冥印在“呼唤”她,试图指引她前往某个地方。
走着走着佟谣就发现自己来到了琼明峰山脚下。
“是在这里吗?”
行吧。
来都已经来了,正好顺路去看看安师叔。
可是越走她越心惊。
“幽冥印所指的位置难道是安师叔的山洞?”
果然没错。
犹豫了一会儿佟谣还是跟随萧锦瑟一同进去了。
“安师叔,你还好吗?”她轻呼一声,没有得到回应。
两人只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
由无数黑白气流形成的风阻止了她们前进的脚步。
她们只能在门口干看着,令人心情略松的是躺在床上的安岚还能动。
那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吧?
“看来安师叔是在疗伤,那我就不打扰了。”
“也好。”
佟谣告辞离去。
她疑惑地盯着幽冥印,在此之前幽冥印从未展露出灵性,今天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佟谣百思不得其解。
她忿忿不平地揉了揉自己的胸。
还好她的恢复能力强,不然要是胸上多一个方形的红印,那得多难看啊。
唉,还是抓紧时间借助幽冥印的力量来提升修为吧。
……
度仙门的动荡已然远去,但瑶池圣山的祸乱才刚刚开始。
没有人知道没入阴影的白怜与魔尊之间的战斗有多激烈,他们只知道现在局势很糟。
没有白怜镇场子,他们的人数虽然胜过那些域外天魔,但顶尖战力上却差了不少。
青玄剑宗一人一剑拦住了三只域外天魔,关键时刻还得分心去救助其他陷入陷阱的同伴。
纵然他的剑术出神入化,已无限接近打破人仙之隔,在持续一段时间后还是被打得伤痕累累。
“再这样下去,那面未来镜就保不住了。”
青玄剑宗面容冷峻。
他不知道域外天魔拿未来镜有什么用,但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与人族起冲突的种族不在少数,但像域外天魔这样死缠烂打的绝对是独一份,无论用多大的恶意去揣测它们的所作所为都不为过。
青玄剑宗再一次以绝顶剑术斩断一头域外天魔的四肢,他飞身后撤,觅得一丝喘息之机。
可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仙器屏障中的圣主等人身上亮起了血色的光芒。
“不好!”
他与瑶池圣山打交道多年,一眼就认出那是圣山独有的燃愿之法。
此法将会榨干施术者的全部灵力与大半生命力,是搏命的底牌。
但圣主等人的灵力本就所剩无几,就算使用燃愿之法也不可能打得过域外天魔。
圣主是聪慧之人,不可能连这点都意识不到。
那么她之所以硬着头皮上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她不是要杀人,而是要救人!
青玄剑宗盯着那些慌张的瑶池圣山弟子,她们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这也是一种无奈的选择吧。
在域外天魔刚发起进攻时,圣主绝对是有机会逃跑的,但她并没有这样做,而是借用仙器的力量将宗门弟子全都保护了起来。
做出这个决定,就意味着她早就做好牺牲自己的准备了。
青玄剑宗叹了口气。
他现在自身难保,自然也无力去关照圣主。
他完全可以理解圣主的心情,换做他在那个位置,也会做相同的选择。
生于宗门,长于宗门。
宗门的一切早已融入到血液中去。
在圣主看来,宗门不仅仅是家,也是某种寄托,这个家里的人以及这个家的传承远比她自己的性命重要得多。
“域外天魔,该死!”
青玄剑宗满含着怒气挥剑再向域外天魔斩去。
然而再多的怒气也无法转变为真实的战力,他依旧无法突破三只域外天魔的封锁。
随着战斗的进行,援军这边的伤亡也大了起来。
“要开始了。”
圣主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弟子,脸上无喜无悲。
白雾渐起,地上临时刻好的阵法亮了起来。
这时候总算有人意识到不对劲了。
“圣主,你这是?”
圣主淡然道:“瑶池圣山传承已有两万年,两万年来,这里涌现出无数英才,是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让瑶池圣山终于跻身四大门派,能成为这里的圣主,是我此生的荣幸。”
“圣主……”
圣主很干脆地闭上了嘴。
她知道就算解释也没用,与其徒费口舌,不如强行将这些弟子送走。
可就在她即将动手之时,传送阵法中心忽然亮起了一道异样的光。
是莺时,不久前才被她送出去的莺时竟然又回来了!
“你……”圣主愣在原地,“你怎么又回来了?”
莺时面露凄苦之色:“我始终是圣山的一员,圣山若是不在了,我又有何去处?”
圣主气急:“愚蠢,你们在哪,圣山就在哪!”
莺时羞愧地低下了头。
圣主深吸一口气:“也罢,既然如此,那你就随她们一同离开。”
庞大的灵力在她身体周围徘徊。
可她的第二次行动还是被阻止了,这回的动静来自天空中那个巨大黑球。
黑球在颤抖,仿佛随时会裂开。
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抬起了头。
在那里面待着的正是白怜和魔尊。
“已经有答案了?”
“正是。”
在白怜手中徘徊的是最后仅存的崩坏破灭之道形成的大道铭文。
幽暗的紫光照亮了魔尊的双眼。
白怜将大道铭文扔了过去,魔尊小心翼翼地将其接住。
“还有未来镜。”
白怜道:“等解决外面的那些域外天魔我再给你。”
“如此,我们最好演一场戏。”
“怎么演?”
“你一击重伤我,我蛰伏起来,最后趁乱盗走了未来镜。”
“好。”
白怜立刻应了下来,她没有时间去和魔尊东拉西扯了。
域外天魔对度仙门和瑶池圣山的进攻还在继续,每多浪费一息时间,就会有更多的人死去。
她有考虑过魔尊是在骗她,但那也没办法。
只要这么做能让魔尊脱离战场,那她的付出就是值得的。
此时的收拳只是为了将来能更好的将拳头打出去。
“开始吧。”
魔尊敞开胸怀。
在思考之际已经接连吞噬了三枚仙灵石的白怜一枪朝他刺去。
枪芒撕开了黑夜,撕开了魔尊的身体,也撕开了那个巨大的黑球。
于是。
阴沉的天空被冲天而起的白光照亮。
在光芒最耀眼的地方,一个眉发皆为雪白之色的女子缓缓走了出来。
她的左半边身子宛如冰块所雕,而右半边身子,以那只眼睛为原点,燃起了似乎可以焚毁世间一切事物的烈焰!
这哪里是什么人,分明就是一只白色恶魔!
恶魔在说话:
“我玩游戏的时候,最讨厌的就是be了,所以……我会杀光我在这看见的任何一只域外天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