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霹雳?
这个词最适合形容白怜现在的心情了。
上一刻。
她在心底哼唱着不着调的欢快小曲,握住师父的脚认认真真地搓洗着。
下一刻。
她所有的好心情都伴随着师父身上迅速蔓延而出的黑色纹路崩灭。
原来这一切都是所谓的“善意的谎言”吗?
师父故意装作自己的伤已经慢慢好转的模样,就是不想让她担心。
但是现在的白怜反而更担心了。
她以为自己站在一片空旷的荒原上,看见漫无边际的黑潮朝自己涌过来,那潮水哗啦响着,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心气味。
白怜头昏目眩,几乎就要跌倒在地。
不过这样肯定会砸在师父身上吧?
这会让本就糟糕的情况变得更加糟糕。
所以白怜只能强撑着。
她深吸一口气,又轻抚了好几次自己的胸口,这才让急跳的心平静下来。
“师父,身体不舒服的话,就休息吧。”
她弯腰以公主抱的姿势将安岚抱了起来。
安岚侧头枕在她的胸口间,那句话仿佛抽走了她的全部力气,因此即便被这样抱着,她也没有再“闹”了。
白怜轻轻将师父放在床上。
她沉闷地望着师父暴露在外的腹部。
也许是疼痛所致,师父的身体时不时抽一下,那圆形伤口一开一合,看起来甚是恐怖。
白怜清楚地记得那个伤口的形状与深浅。
因此只是看一眼她就明白师父的伤势这几日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变得比之前更加严重了。
再这样下去,那个伤口上纠缠的黑色灵气迟早会扩散到师父全身。
结果是……
白怜不敢继续往下想象了。
天尊不是无敌的,天尊也没有不死之身。
当大限到来之时,就算是融合了空白道则的彼岸仙也无法摆脱死亡的命运。
白怜从来没有想过要去追逐永恒,她只是想尽量地让现在的悠闲再延长一些。
她握住师父的右手,力道很轻很轻,怕像之前一样将师父弄疼了。
她原本是想生气地骂师父几句。
但一想到师父的脸皮厚得和城墙一样,白怜就放弃了。
她抬起那只滚烫的小手,将手背贴在自己冰凉的额头上。
这样就好。
“我会想办法的。”
安岚勉强睁开双眼:“放心,这种小伤还要不了我的命。”
白怜也不争辩,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睡吧。”
她像照顾生病女儿的妈妈一样替安岚将额头上被汗水黏在一起的发丝拨开。
山洞里再无人说话。
白怜一直等到安岚睡着才站了起来。
她并没有马上就离开,而是先以功法凝聚出一具崭新的法身继续看着安岚,接着又将被汗水和洗脚水弄湿的床榻清理干净。
等这一切都忙完后,她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师父的山洞。
这伤势与域外天魔有关,所以还是得从这方面下手!
白怜去将陈易之师弟以及何雨柔师妹带了过来,上次就是他俩治好了司云裳,只是结果令人大失所望。
“对不起,白师姐,我实力有限,无力清除安师叔身上的天魔之力。”陈师弟一脸羞愧地望着白怜。
何师妹手上握着太玄神针,同样眉头紧锁:“安师叔的伤势其实控制得很好,短时间内不用担心会扩散,但是……”
白怜追问道:“但是什么?”
何师妹答道:“安师叔体内的灵力庞大到远超常人极限,犹如大海,深不可测,现在这份灵力正在以极慢的速度流失,这是不合逻辑的,我在想安师叔的伤会不会和这个有关?”
白怜了然。
师父的修为虽然只是合体巅峰,但真实实力绝对在九劫散仙之上,即便是现在的她也无法探到师父的底,更别说现在还没有成长起来的太玄神针传人了。
至于何师妹说师父的灵力在流失,那也很好理解,谁让师父现在身受重伤呢?
“真是麻烦你们了。”
在互相行礼后白怜又将陈师弟与何师妹送了回去。
她在山洞洞口徘徊了好一阵子,径直飞往度仙门藏书阁。
或许翻阅那些古籍能有一些收获吧,在路上时她还向长帝姬、青玄剑宗等人群发了消息,拜托他们寻找与域外天魔有关的典籍。
“白怜!”
空旷的藏书阁里忽然响起了一道惊喜的呼喊声。
此时,丈高的架子前,身着蓝白主色调侧开旗袍的白怜正在翻阅卷轴,意外捕捉到她的颜月兴冲冲地跑了过来。
“你在这里干什么?”
颜月欢快地伸出手在白怜那被黑色半透丝衣包裹住的肩膀上拍了拍。
少女缓缓转过身,留给她的却是一张仿佛失去了所有光泽的僵硬面孔,那恍若星空般明亮的双眼也丢失了神采。
“你……”
莫名的慌乱如潮水般在身体里翻涌。
颜月的手变得僵硬。
像是有什么东西塞在喉咙里一样,她一句完整地话都说不出来。
“颜月。”
白怜轻轻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她转身继续翻看卷轴。
颜月将手收回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白怜头也不回道:“师父受伤了。”
“安岚?”
“嗯。”
颜月忙问道:“她哪里受伤了。”
“肚子上有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很痛,痛到已经无法下床了。”
“……”
颜月欲言又止。
她默默看着白怜依旧修长挺翘的背影。
平日里总觉得白怜是可以用力抱住的支撑柱,其实有时候她也需要其他人在下面支撑着吧?
颜月声音闷闷的:“我想抱抱你。”
白怜将已经看完的卷轴重新塞进书架:“那就抱吧。”
得到首肯的颜月却突然摇起了头:“但我觉得不应该是现在。”
“?”
颜月道:“你现在很担心安岚吧?”
“嗯。”白怜没有否认。
她和颜月早就突破了那层薄薄的隔阂,这种事没什么好隐瞒的。
颜月道:“这时候抱着你,就觉得有种趁安岚之危的感觉在。”
白怜难得的被逗笑了。
不愧是颜月,脑回路总是异于常人。
其他人这时候恐怕早就抱着她安慰了吧?
“谢谢。”
颜月轻抚了一下头发上绑着的蝴蝶发卡:“那么多的风浪都走过来了,安岚肯定不会有事的。”
“嗯。”白怜点点头,“我也相信师父不会有事。”
颜月瞪着眼:“我不是在安慰你,我说的都是事实,你不知道,安岚小时候经历过的风浪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白怜诧异道:“还有这种事?”
“当然。”
颜月倚靠在书架上,她双手抱胸,娓娓道来。
“有一次,我说要去看猴子,她就带我去看了。但在半路上我们遇到了一只虎妖,我被吓得将脑袋藏灌木丛里,安岚就一个人用拳头把那只虎妖打死了,她的右手被咬断了,后来还是父亲帮忙接上去的。”
“还有一次她说要带我去看云来海,爬到山上时突然刮起了销金之风,我和她都被吹了下去,是她抱着我,用手抓着岩壁一路下滑,这之后她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后来她说她受够我了,她要回仙宫,就在后山建了一个引雷阵,结果自然是没回成。阵法出了点问题,引来的劫雷直奔我的头上而来,她就跳出来替我挡雷劫。真不知道她的身体是什么做的,要知道那是元婴期修仙者都能劈死的雷劫,她却只是断了一条腿。”
“这都不是最危险的时候,最危险的那一次安岚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突然动不了了。她躺在床上,就和身患绝症的凡人一样,无论父亲给她喂服什么丹药,她都不见好转。我只眼睁睁地看着她变得越来越虚弱,最后就连身体都开始萎缩了。”
颜月叹了口气。
“当时我都以为她死定了,但她还安慰我她只是吃坏了肚子,休息一阵子就能恢复正常。”
“?”
白怜的耳尖顿时颤了颤。
时隔几百年,骗人的话都不带换的吗?她问道:“后来师父怎样了?”
颜月道:“我都开始替她准备葬礼了,但是葬礼刚准备到一半,她就像没事人一样从床上爬了起来,还很生气地把我准备的东西全都砸了。‘都说了我不会有事,我看你就是被宠过头了,不打不长记性’,她就是这么说的。”
“师父打你了?”白怜惊讶道。
颜月摇头:“这倒是没有,她最喜欢说这种话了。”
是吧是吧,师父就是这样的人。
“这次她肯定也不会有事的,因为她是安岚。”
“没错,她是安岚。”
白怜着实被颜月鼓舞到了。
她的注意力放在颜月讲的最后一件事上。
身体虚弱,并且开始萎缩,这听起来怎么就那么像“衰弱期”呢?
可这样一来问题就来了。
那时候的师父是怎么从衰弱期中走出来的?
要知道度仙门穷得叮当响,老掌门颜希夷对师父的状况也一无所知,他根本不可能搞到仙灵气给师父“治病”。
以师父自己的身体状况也不可能外出去寻找仙灵气。
也许那并不是衰弱期?
又或者说……
烦死了!
现在想这些事也没有用。
白怜用力揪了一下额前的头发:“我先回去看看师父。”
颜月道:“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嗯。”
两人匆忙飞到安岚洞里。
此时的安岚已经沉入梦境,浑然没有察觉到她们的到来。
她们在旁边站了好一会儿,临出去时白怜又小心翼翼地替师父洗净身子。
“安岚是个好人,她肯定不会有事的。”
白怜翻了下白眼。
就这么直白的发好人卡不合适吧?
不过颜月有一句话没有说错。
“师父肯定不会有事的。”
春雨远去,明月高悬。
坐在树上的白怜呆愣愣地看着空中的白玉盘。
许久后,从她下面忽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碎响声。
“嗯?”
白怜低下头就看见是兔兔正轻手轻脚地抱着树干往上爬,那模样看起来非常滑稽。
她伸手将兔兔捞了过来,问道:“怎么不直接跳上来,是受伤了吗?”
兔兔的耳朵顿时左右晃动起来,晃完后又在白怜的手上写起了字。
【我怕把安岚吵醒了】
白怜哑然失笑。
“你放心,师父睡得很沉,轻易不会醒来。”
兔兔还是摇耳朵,即便如此,还是要小心翼翼!
她先伸出前爪抱了抱白怜,接着又写道:【安岚是个好女人,虽然有时候是个坏女人,但大多数时候是个好女人。要不是她,我在来琼明峰的路上就被其他妖兽吃掉了,她肯定不会有事。如果有什么是我能帮的上忙的,一定要跟我说】
白怜轻轻揉弄兔兔的脑袋。
“会的。”
她和兔兔又东拉西扯的聊了一会儿,等兔兔离开后,约莫过了小半刻钟,五师妹又抱着树干爬上来了。
“师姐师姐,师父现在还好吗?”
白怜答道:“师父很好。”
林姈似乎长出了一口气,她紧贴着白怜而坐:“除了师姐,这里就师父对我最好了,她会抱着我指点我修炼,有什么好吃的都会先拿给我吃,虽然有时候师父很凶,但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好。师父还跟我说,她看到我以后很肯定会长得比她高,师父是个大好人。”
长得比师父高并不是什么难事吧?
白怜抓住林姈的手:“放心,师父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林姈又反握住白怜的手:“师姐也要振作起来!”
白怜一怔:“我的精神看起来很差吗?”
林姈道:“二师姐她们说师姐不开心。”
“其实我还好。”白怜认真回答。
接着,就和开闸放水一样,几个师妹走一个就又新来一个。
即便是在独处时,和白怜已经有过深入接触的萧锦瑟、余缨也没有做出格的事。
她们纷纷当着白怜的面给安岚发起了好人卡。
接连说了两个时辰的话,白怜那有些烦闷的内心竟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
垫在她屁股下面的明明是冷冰冰的木头,她却从那儿感受到一股深入神魂深处的暖意。
虽然师父平日里总喜欢摆出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出来,但本质上还是个热心肠的人。
她看得出来,那几个师妹也看得出来。
白怜在树上坐了一整晚。
第二天早上长帝姬和青玄剑宗将她们能找到的与域外天魔有关的资料全都发送给白怜。
白怜花了半天时间去寻找她想要的东西。
事情正如她所料,因为这些资料大多比较久远,她根本找不到任何对治疗安岚的伤势有关的东西。
“那就只剩最后一条路可以走了。”
伤是域外天魔造成的,直接找域外天魔就是了。
虽然师父说域外天魔的实力远超她的想象,但她也不可能就这样呆看着。
有些路,哪怕明知道危险,还是要走。
那并不一定是因为勇气,还有可能是因为底线。
白怜从树上跳了下来,她匆匆来到师父身旁。
这是道别。
在此之后她还要委托师妹们在她离开时照顾好师父。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
交代完这些事,白怜又依次去了清羽峰、云罗峰、朱颜峰。
“这几天我会外出一趟,回来时我会给你们带礼物的。”
“真的?”
佟谣、青鸾和颜月的表现如出一辙。
但相较而言还是佟谣更嘚瑟。
“只要坚持去舔,总有一天会舔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酉时,白怜回到自己的房间。
此刻红日西沉,黑幕降临,飞鸟成群结伴归来,山间有清越的钟声在回响。
“如果将一个纪元也按十二时辰来划分,现在的东神洲也正处在酉时吧。”
但与正常的一天不同是的,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将会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长夜已至,魑魅魍魉也要出来刷存在感了。
白怜将窗户关上,挂上锁,又把梳妆台整理一遍,用储物吊坠将未来镜收好。
路过书架时她拿起那把玉扇,她原本是想将玉扇收起来的,犹豫了一会儿后她又放了回去。
就当留个念想吧。
她将另一根自己一直使用的教鞭放在折扇旁边。
“呼~”
床头,白怜吹一口气将油灯吹灭,原本敞亮的房间顿时沉入黑暗中。
她褪下身上的衣服,换了一身轻便的服装。
用食指在自己的肚脐周围画了几十个圈后,她才迈着沉稳地的步伐朝门口走去。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一定!”
最后回望一眼,白怜轻轻推开了房门。
然后……
她愣在原地。
门外的立柱旁,师父一只手扶着柱子,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肚子。
疼痛让她汗流不止,一只眼还眯了起来。
“师父。”
安岚很勉强地笑着:“你想去找域外天魔?”
白怜老实承认:“对。”
安岚道:“你应该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话吧?”
“记得。”
“那你还去?”
“因为……”
白怜说了一大堆理由,比如域外天魔的目标是三生碑,她身上可能有两块半,域外天魔迟早会来找上门来。
与其干等着,不如主动出击,一次性解决两件事。
安岚不停地喘息:“有我在,它们伤不到你。”
她直勾勾地盯着白怜,甚至伸出捂着肚子的那只手拦住了白怜的去路。
“不许去!”
晚风吹拂。
白怜盯着师父看了许久,终于上前一步抱住了师父。
“因为对我而言,师父不仅仅是师父,还是挚友,是亲人,是我……最喜欢的人!”
安岚彻底僵住,任凭白怜抱着自己。
之后,她只听见白怜在她耳边说:“所以我一定要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