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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一十二章 必不可少的(1 / 1)

第二百一十二章必不可少的

夏日的槐柳枝叶正茂,映照着阳光在树木中间的官道上投下一块块细碎却明亮的光影,两边树枝上的鸣蝉响亮的叫着,却并未让人觉得嘈杂吵闹,反而为天热人烟稀少的官道更添了几分反衬出的静谧。

在这并不适宜长程赶路的季节里,出长安南行的官道上却有两辆马车悠悠而行,当先那辆马车的大小介于轩车与专供『妇』人用的葱油小车之间,做工精细,一路走来甚至还能闻到一些若有若无的熏香气息。

马车内的布设除了精细富贵些之外并没有什么出奇处,唯一特别一点的就是那炉熏香,香炉并不出奇,倒是香炉中燃着的来自安息的冷魂香实在是价逾黄金,且有价无市殊不多见,此香最大的效用就在于去躁火,镇心神。

淡淡的香烟中,马车内依着抱枕而坐的七织轻轻捋动着唐成取了束冠后披散开的黑发,她那白皙的手很轻柔也很慢,一腔绵长的女子情思也就通过这轻柔的动作水一般的流泻出来。

头枕在七织腿上的唐成睡的正香,在马车微微的颠簸里,他的呼吸声如同袅袅的安息冷魂香一样平稳绵长。

看着睡着后全身紧紧蜷成一个球的唐成,七织忍不住微微翘了翘嘴角,引她发笑的不仅在于怀中男人睡着后的巨大反差,谁能想到一个平日里自信沉稳的人睡着后的样子竟然跟小孩儿没什么区别?除此之外,更让七织从心底流出会心笑容还在于看着唐成现在的样子突然想起的他以前无心说过的那句话。

唯有在真正信任并亲近的人面前,男人才会放下所有的伪饰,这时候地他或许与平常反差很大,但绝对真实!

当时听到这句话时,七织只是觉得古怪,但就在此刻。这句早已被她忘的无影无踪的话却突然从脑海里某个幽深的角落自动蹦了出来。

翘了翘嘴角之后,七织手上没停,口中轻松的呼出一口长气来。

自从知道那个消息之后都多少天了,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唐成如此平静的入睡,耳听着平稳而均匀的呼吸声,七织只觉这些日子以来心里一直郁郁的东西正随着这每一次呼吸声被排解干净,那种如释重负地感觉就像车窗外面的阳光一样,清澈而灿烂。

外面一阵马蹄声响起。随后来福出现在了掀开帘子的车窗外,探头向车窗里面看了看后,来福低低的压制住声量道:“前面不远处就有个打尖儿的地方,小姐看要不要停车歇歇”。

“接着走,若是饿了,大家委屈下先吃两口备下的干粮垫巴垫巴,到下一处再歇”,七织说完。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唐成,“车一停准得醒,让他再多睡会儿”。

闻言,来福没再说什么,点点头策马去通知后面的车夫了。

唐成已经醒了。就在来福刚一说话地当口儿就醒了,只不过既没有睁眼,身子也没动,他倒不是刻意装睡。只是不想动,连一个手指尖儿都不想,更不想说话。

外边的蝉鸣声与马车微微的颠簸共同营造出了安宁静谧的氛围,七织保持着同一节奏的手指捋动则非常有助于彻底放松身心,终于离开京城之后,似乎连人地呼吸都因为压抑的减少而轻快了很多。

唐成静静的躺着,不加限制的纯任入京以来地经历像水一样从脑海中流过。

去年入京时,即便说不上意气风发。但他对于这趟长安之行确实是充满了期待,而今大半年时间过去,再想起来京时的情景却是恍如隔世。

想想这一趟长安之行,虽然历经曲折,但他来时的目的终究还是达到了,参加了科举并最终考中了进士,通过吏部关试后他也顺利的完成了由流外“吏”到流内“官”的跨越。且因为在宫变中的表现,也注定了他再次授官时的品秩必将直接迈过从八品、正八品而跨入七品官地行列。这就意味着他有了资格可以直接出任主官而不必再向同科新进士们一样需经过县尉或者是县丞这样的过渡。

他是新鲜出炉的新进士。在此次宫变中立有功勋,大功!李隆基的存在又保证了他的功劳不会被埋没。这几条原因决定着太平公主不可能永远把他的授官安排给压住。此前之所以一驳再驳不过是以此为手段『逼』他投靠罢了。

虽然他最终也没答应,但只要他离开了京城不能让李隆基舒舒服服的用上手,太平公主也就有了收手的理由,毕竟就现在地朝局来说,共同地敌人——如地方道州韦党余孽的清理,均州李重福地存在等等都决定了太平公主不可能现在就与李隆基翻脸。甚至为了安抚两次宫变地震后的官场及百姓人心,巩固联手扶起的相王大位,姑侄俩现在还必须在天下人面前表现出一副戮力同心的姿态。在这种背景下,为了自己这么个小人物的一个小官职而激化与李隆基的矛盾,对于在实力上占据全面上风的太平公主来说实在不值得。

因小而失大,这样的蠢事太平公主是不会干的。

既已离开京城难为李隆基所用,那破局之后的授官就是肯定的,对此唐成毫不怀疑。当然他也清楚的知道,在如今太平公主权势熏天,吏部为其掌握的情况下,李隆基能为他争取到主官的位置就已经是极限了,吏部不可能给他分发什么好地方,铁定是离长安洛阳这两个政治中心很远。

对此唐成倒不介意,甚至他还很期待这种安排。

科举也考了,进士也中了,官也升了,主官也有指望了,未来天子李隆基面前的投效和预攒的功劳也留下了,按说唐成这次的长安之行虽然有曲折,但最后结果还是能让人高兴的。

可是唐成就是高兴不起来!

为什么呢?此前就连唐成自己都认为是韦播的满门之死导致了这一切。但经过刚才与张亮相见之事后他知道不完全是如此了。

这事对唐成的影响和打击地确很大,大到他心中总有一股因亏负良心而抹不去的负罪感,良心这东西并不是你想不要就能不要的!大到这些日子食不知味,寝不安稳,大到天天晚上做噩梦与韦播把酒言欢,韦播却总是突然异变成血淋淋的无头尸体。沉重的心理压力压的唐成喘不过气来。

但是,在祭扫过韦播,尤其是在听到王夫人母子安然脱离之后。这也就意味着至少韦播没有被灭满门,唐成依旧高兴不起来,至此就足以说明导致他状态极差的原因决非仅仅是因为韦播之死。

那又是什么呢?撇开韦播这一层沉重的心理压力,对于此次长安之行唐成感受最深地就是两次恐惧,第一次是直观的,那个宫变之夜里,当他站在相王府小偏院窗前听着外面针对他的那一声声喊杀时,七织无意中的一句话尖锐的道破了他心中最真实的恐惧。

如果事机不密。他躲在相王府的消息被万骑军知道怎么办?如果李隆基为示好万骑将他抛出去又怎么办?当日韦振和韦睿给韦播出的那个主意本身实在是不错,韦播没用,李隆基又会不会用?

唐成永远难忘那一晚在相王府偏院窗前地经历,夜『色』沉沉,外面的喊杀声似乎永远没有停歇的时候。他就像一只惶惶不安的老鼠躲在某个角落里一动都不敢动,那一刻,他离死亡如此之近,近到亲耳可闻。触手可及。但对于这种状况他却丝毫无力改变,他的人,他地命都已交付在了别人手中。除了惶惶不安的等待,他什么都做不了。

那晚过后情势并未好转,唐成依旧还是得躲还是得藏,每天都处于朝不保夕的死亡威胁之中,也许下一刻那扇小门就会被猛的踹开,随即一群盛怒地万骑兵蜂拥而入……

这是一段漫长真实又直观的死亡恐惧体验。没有切身经历过的人永远也无法真正体会到那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就如同后世里已经逃亡了十几年的杀人犯最终还是选择了自首,那一刻死亡本身已不足恐惧,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永无休止,永无尽头的躲藏与逃亡的压力,在这样的压力下,不管你能躲多久,注定地是不会有一天轻松的好日子过。

与这次直面死亡的恐惧不同。另一次则是后怕。假如当日用他的不是韦播而是韦睿,假如自己的身份早被韦播识破。假如那次三韦之间的书房密语没有被王仪听到……这一切的一切都太有可能了,毕竟他在韦播军中干着无间道的事情时他地身份远远算不上隐秘,不仅知道他真实身份地人多,最可怕的是连太平公主都知道!在那漫长地几个月时间里,这些人中只要有任何一个稍稍泄『露』了他的身份,其结果都将是注定的。

当局者『迷』,当唐成还在韦播军中时,他没意识到,或者是根本没心思去想这些,但当事情过去之后,当他也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回顾整个事件时,除了连道侥幸之外,唐成感受到最深的就是后怕。

在万骑军中所作的一切根本就是一个无底黑洞,而他就是站在黑洞边的悬崖上跳舞的傻瓜,没掉下去是侥幸,却绝非必然。

那么造成这种两次置身于万劫绝地的根源又是什么呢?是唐成自己。没有人授意,也没有人『逼』他这么做,是他欣欣然的给自己挖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随后自觉主动的跳了下去,更他妈搞笑的是,他跳下去的时候还是自以为得计的志得意满。

蠢货,彻彻底底的蠢货!

在充满了不测风险与危机杀戮的宫变中,他以一个近乎找死的身份一头扎了进去,这在李隆基看来固然是“敢于任事”的最好表现,但对于唐成来说……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狂妄自大到了这个地步?又从什么时候开始目光短浅到了这个地步?他被金州修路之后的一路顺利冲昏了头脑,他被周围人的赞誉夸的晕乎乎忘了天高地厚,以至于连自己都以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超人。

而这两次与死亡咫尺之遥的接触就是最好的讽刺与警醒,在如今的朝局形势下,作为一个已经被太平公主盯上的人,如果再这么下去的话……

侥幸并不是一直都能有的!

前些日子唐成根本没心思来想这些事情,此时静静枕在七织腿上任长安之事一一回放,唐成终于理清楚了这些日子状态低『迷』烦躁的根源,这绝非仅仅是因为韦播的事情,还有他对自己这段时间心理状态与做事方法的不满,虽然此前没有想的这么细,但在那个宫变的恐惧之夜后,他分明已经清清楚楚的感受并意识到了这一切。

总的来看这次长安之行的结果虽然不算差,但行事的心态与方法却是错的一滩糊涂,错误的方法导致错误的结果是常态,能像现在这样有一个不算差的结果只能算是撞大运,这一点如果不能认识清楚的话,对于一个需要借助官场来实现理想的人来说,别说理想,就是保身都难。

一动不动的躺着,唐成就像一个吃完夜草的老牛一样反刍着过去大半年中发生的一切,犯错不可挽回,后悔毫无意义,唯有在对过去错误的反刍中总结出教训,这才是唯一的意义所在。

虽然长程赶路最是磨人,但在长安回山南东道的路上,唐成的心情与身体却是慢慢的越来越好,而在整个旅程中,这趟长安之行的前前后后也被他掰开『揉』碎的反复琢磨了很多遍,就如同啃甘蔗一样,要确保每一点养分糖分都被充分的咂『摸』吸收过来。

马车辚辚,最终回到了山南东道道城,将七织送往大雅至正园后,唐成甚至连张相文都没去见,便径直由园子出城踏上了前往金州的官道,越是近家归心越切,这一刻对于唐成来说,即便整个世界摆在面前,他也不愿为此稍停回家的脚步。

金州城内,当唐成在阔别大半年,一度经历了死亡的风险与恐惧后再次清晰的看到家中的大门时,这一刻他内心的滋味实在是复杂莫名,难以言表……

家,也唯有家才是游子最深的牵挂与最好的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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