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足以让原本漫长的黑夜变得更为绵长。∮,
程婉儿竭力抗拒着身体的极限,尽管这一路担惊受怕,受尽风霜,身子骨早透支了。但她还是尽量强撑着让自己保持清醒,只为了守护心中那份执念。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窗外刮起了风,呜呜乱叫声,像极了一个人在最后时刻的绝望呐喊。
忽然间,房间的窗户好像发出一声细微声音,程婉儿的心突然间跳到了嗓子眼。她清清楚楚的记得,当初他在东京营救那位禁军教头的娘子之时,也是在夜里翻窗而入。
“是……是你么?”
恍惚中,只见一个白衣秀才越窗而入,被风吹得烛火乱窜的油灯下,那张日思夜盼的面孔变得逐渐清晰,他脸上的自信笑容给她带来了无以言表的安全感。在这种惊喜若狂的时刻,她再也顾不上矜持,脱口而出道:“我……就知道你会来!”
是啊,自从在黄州初见,他在她命途中的印迹就越来越重,奶娘病重、明州遇险,他的身影总会及时的出现在紧急关头。如今,到了她人生中最为艰难的时刻,他又怎么会……缺席?
“郡主,郡主!”
恰在此时,门外竟然响起了宫女大煞风景的敲门声,程婉儿慌忙转身,想招呼那书生暂且躲避。哪知,他的身影竟随之消散!程婉儿心中大骇,四处寻他,陡然间头上一痛,程婉儿抬眼一看,原来是不小心头撞到床架上。她顾不得头上生疼,死劲的揉搓着布满血丝的双眼,顿时间,一颗芳心沉入谷底。
窗户还好好的原样未动,此时天色已经大白。哪里有那个人留下的痕迹?
难道,难道这一切,只不过是一场南柯之梦?
“郡主,郡主!天亮了,咱们该起来了!方才高丽金尚书那边,着人来催过哩!”
敲门声还在继续响着,只不过程婉儿已然愣在当场,也不知过了多久,门突然被一股大力撞开,一个婆子踉踉跄跄跌进屋来。
原来。是宫女见屡叫不醒郡主,心中着了慌,通报了那两个婆子,两个老宫女本来就觉得不对劲,昨晚郡主前脚进屋后脚就锁了门,根本没有要她们服侍,连洗漱用的热水、桶盆都没有送进去。此时得了小宫女消息,两人岂能不慌,这次啊不顾一切的撞开房门。
且说这群女子涌入屋内。陡然间见郡主好好的仍呆在此处,那颗砰砰直跳的心脏才各回原位,只不过,等她们看清郡主的脸色。又皆被眼下这一幕惊呆了。
这、这还是那个倾国倾城的玉人吗!?怎么才一夜功夫,就好像最美丽的昙花,突然间枯萎了一般!整个人看上去,完全是三魂失了两魂。七魄仅存一魄的失魂落魄之色。
“还愣着干甚么!服侍贵人梳妆打扮呐!哎哟喂,这临了临了,可千万别出甚么事才好哇!”
程婉儿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如木偶般任一群宫女摆弄,最后盛装穿到了她的身上,憔悴得让人总感觉缺了点甚么!对,是生机。
“快服侍郡主用膳啊!就知道傻站着,要你们干甚么吃的!”
哪知这两个婆子的打算再一次的落空。程婉儿根本是米不沾唇,宫女们急的没法,又不敢强喂,到底还是两个老宫女有些经验,神秘兮兮道:“想是这就要走了,怕还有甚么放不下!唉,等过些时日看开了,便好了!”
众宫女似懂非懂的点着头,七手八脚将郡主拥了出去,到了外面遇上专程在此等候的楼异,这位明州的父母官看到昨日还好好的郡主变成眼下这种枯槁之色,甚么话也没说,就把头扭开去。
残酷!
还有什么比政治更残酷呢!根本没有丝毫人情可讲!楼异简直不敢想象,若是这程府千金换成他楼异的闺女,他能不能狠下心来和程万里一样,以辞官作为自己的无声抗议?
楼异找不到答案。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减少一些可有可无的礼节仪式,让这位世侄女,走得能轻松些。
“请郡主上轿吧!”
楼异摇了摇头,走向自己的官轿,路过郡主的花轿时,忍不住停了下来,对着面前的空气说了一番话:“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我是这样,你爹也是这样,但我们终究还是熬过来了!世侄女,这世上没有甚么熬不过去的坎,好好想想你爹当年,带着你一个人在京城苦熬的时候,他是不是咬着牙扛过来了?”
楼异说完叹了口气,大声叫了声“起轿”,顿时吹锣打鼓的喜庆声开始演奏,殊不知,此时轿内的程婉儿,已然是哭得梨花带雨,泣不成声。她知道,他已经赶不及了。
送亲的队伍走走停停,折腾了快一上午,终于来到停泊着高丽国海船的码头上。官员们按部就班的走着过场,现场气氛显得热烈而隆重。直到快要登船之际,高丽使臣仿佛刚刚才发现郡主的异状一般,大声抗议起来,上到明州知州,下到郡主身边的宫女,一个个都无辜吃了他一脸唾沫。
“吾国主母到明州时还好好的,哪知就在明州停留了一个晚上,就变成这个模样,本官代表高丽国,强烈质疑贵国明州官府的接待诚意!”
楼异压根不是个点头相公,只是瞟了金富轼一眼,根本没接下句。朝廷派往高丽的赐婚使见状上前打起圆场,哪知金富轼软硬不吃,直接道:“本使身负大宋天子和高丽国主的重托,绝不敢有半分懈怠!照此情形,主母是不能坐你们的船了,本使要全程亲自护送!”
赐婚使闻言一愣,见状道:“金大人的心情本官可以理解,但这么做只怕于礼不合啊!”
“咸平郡主在大宋是上国郡主,路上怎么安排,本官不敢置喙半句。但郡主出了大宋,那就是我高丽国的王后,是下官的主母,自然该坐我们高丽国的船!此乃大宋天子亲自下的圣旨。下官只是依诏行事,还请贵使不要抗旨!”金富轼一反温文尔雅的姿态,变得有些咄咄逼人起来。
高丽人又吃错了甚么药?
赐婚使顿时头疼起来。他虽然不是童贯的人,但也知道天子和童贯结好高丽的意愿,要是为这么点琐碎小事就和高丽人闹起来,到时候叫童贯知道了,绝不会称赞他有骨气,没失体统!更要命的是,现在谁都知道,少惹童贯。媪相正烦着哩!一想到这里,赐婚使不由踌躇起来,已经有了些让步之意。
金富轼见此人好糊弄,暗自吐了口气,他初时还以为要胡搅蛮缠才能如愿,哪知此时还真是开眼了,果然那人说得没错,眼下这宋国的朝堂上,多是纸老虎。
“金尚书此言差矣!吾国天子虽下圣旨。但贵国国王尚未接旨,郡主还是我大宋的郡主,我华夏乃礼仪之邦,礼万不可废!”
哪知就在金富轼暗道侥幸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国信使提辖人船礼物官当面提出异议。
“大宋天子金口玉言,即便吾国国主尚未接旨,然此事已昭告天下,万民谁敢不尊?徐大人莫不是质疑贵国天子的权威!”金富轼此时看起来比谁都笃信大宋天子。一个劲的拿赵佶来压赵佶的臣子,可谓言辞犀利,锐不可当。
“你……强词夺理!”徐大人虽然一时间被金富轼抬出赵佶来给暂时压制住。但脸上的怒气谁都看得出来。
“好了好了,都别争了!让郡主早点上船歇息罢!明叔,你随郡主上船!”赐婚使出了个折中之策,此事虽然有些不合礼制,但他心里明白的很,满朝上下绝对不会有人因为此事来弹劾他,因为他此次前往高丽,就不是去做强项令的,此时的委曲求全,天子和枢相都看得见。
金富轼见说,略想了想,最终没有逆赐婚使的意思,当下对那位徐大人拱手道:“请!”
徐大人冷哼一声,并不理会金富轼,而是上前对咸平郡主道:“郡主,请!”
程婉儿双眼失神,依旧是一言不发。对于她来说,既然没有等到那个人,随便上哪艘船,结果都是一样。
“郡主,且把这个收好!不过贵人切莫害怕,高丽人此举虽是蹊跷,下官估计也就是个面子原因,应该用不上它!”徐大人走到半路,小心避开高丽人的耳目,压低声音道。
程婉儿拿起手上多出来的物事一看,居然是一把匕首,她困惑的看了这个警觉的小官员一眼,好似想到了甚么,当下朝对方微微颔首,将此物收了起来。
“把本官的舱室安排在郡主左近!”
上船之后,徐大人又提出新的要求,这条客舟的纲首是个黝黑的汉子,见状饶有兴趣的打量起这个有点不一样的大宋官员来,徐大人发现对方完全是听懂了自己言语的反应,又催促了一句。那纲首也不废话,叽里呱啦的对手下一阵吩咐,这徐大人听得是一阵心惊肉跳,这高丽土话,怎么带一股子两浙方言的味道!?
带着一肚子的疑惑,徐大人目送心神不属的郡主进了舱,他自己在舱外站了一会,只等身下的客舟开动,也并没发现甚么异常,徐大人暗道自己是不是太多心了,随即也回到自己船舱闭目养神起来。
“郡主,徐大人疑神疑鬼的,搞得奴婢们心里七上八下的,恁说这高丽人不会和草原上那些野人一样不怀好意罢?恁是高丽国王求来的王后,他们当然不敢对你无礼,可我们这些低贱下人……”服侍咸平郡主的两个贴身宫女很是担忧。这批彩女,宋国朝廷可是动了脑筋的,里面就没有一个歪瓜裂枣。
“都别怕,他们若敢无礼,我就让他们交不了差!”沉默了半日的程婉儿忽然吐出一句狠话,决绝的脸庞终于恢复了一丝神采。
两个贴身宫女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郡主怎么让高丽人交不了差,但听她坚决的语气,应该不会对她们的死活置之不理。
等这两个小丫头终于安下心来,服侍郡主躺下之后,便默数墙壁上的柳钉来打发时间,当两女刚刚默数到二百之数时,忽听隔板外传来一阵急促有力的脚步声,听得两人心中突突直跳,这还不算,此时更听一个粗鲁的声音嚷道:“我的个老天爷,想不到我老焦有生之年,终于能当上新郎官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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