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和你一起吃饭。”
在说完这句话后,林食萍就拿起旁边的包,显然是打算走了。
还在座上的李溪午欲言又止,却终究没有出声阻止前妻的离开。
“哦对了,差点忘了。其实今天来找你,除了想说句抱歉以外,我还准备道一声谢来着。”
原本将要离去的女人忽然又停下脚步。
李溪午转头看她,神色有些复杂地笑着问:“道谢?”
“嗯,我不是说过今晚的事算是我对你的一次拜托吗?你既然答应了,那我当然也要说声谢谢……另外,整理了一下情况之后,我突然觉得我确实也该跟你说声谢谢。”
“什么意思?”
“我知道,不管我们之间感情如何,你对深时总是在意的。他既是我们俩的第一个孩子,也和你有着相同的病症,你总想给他最好的东西。所以,我其实完全能理解你这次表现出来的偏执。”
李溪午表情默然地听完林食萍的话后就收回视线,拿起桌上的刀叉说:“这又有什么好谢的?你不也说了,你是他亲妈,我也是他亲爹。父母想要子女好,这种事本来就没道理可讲。”
“我谢的是即便你这么疼爱深时,当年也没有把我儿子从我身边抢走。否则我也知道,那时候你要跟我争抚养权,我是争不过你的。”林食萍有点没好气地讲,旋即她又话锋一转,“说起来,你其实也挺在意饮溪对吧?”
李溪午头也不转地应她:“你说什么?”
“行啦,当时要不是我怀了饮溪,你恐怕也不会把深时留下吧?”
“那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深时的想法考虑。”
“那之后呢?”
“之后什么?”
“以你的个性,如果真不在意饮溪的话,反而会对她很好才对。只是日常表示一下关怀,逢年过节什么的送送礼物就行了,成本又不高。万一把彼此关系搞坏了,她作为你亲生女儿的身份反倒会变得很麻烦。在这种事情上面,你可从来不会失误。”
不得不说,眼下林食萍的样子实在不像一位母亲,反而像是一个性格恶劣的小女孩,躲在边上偷笑地看热闹。
“你实话实说,其实是因为我再婚了,你不想女儿在亲生父亲和继父之间为难,所以才故意疏远她对吧?”
大概是因为林食萍这话里憋笑的意味实在太过明显,中年男人终于忍不住侧头瞪了她一眼。
“都多大岁数了?还跟十几、二十来岁的时候一样……”
“我多大岁数关你什么事?”林食萍翻了个老大的白眼,“咱们俩现在连朋友都够不上了,我看你就是恼羞成怒!还跟年轻时那会儿一样,天天装深沉有意思吗?”
李溪午还想再说,就见林食萍随手拿上账单,准备前往柜台结账。
他张嘴犹豫了一下,突然把刚才那句没能说出口的挽留给说了出来:“要不然,还是坐下一起吃点吧?”
林食萍又一次驻足回头,惊讶似的看着他。
“只是一起吃顿饭而已,你不想说话我就不说,吃完以后我让成夏开车送你回去。”
李溪午说话时的神态很诚恳,林食萍听后却依然毫不留情地摇摇头说:“我不是说了吗?我不和你一起吃饭。”
“理由是什么?”中年男人不由皱眉烦躁起来地问。
“还需要什么理由?我是有夫之妇,你是有妇之夫,彼此还是前任,你到大街上随便找个人问问看,咱们俩适合单独吃饭吗?”
李溪午顿时失声了一般。
林食萍看看他,又轻下声来,口吻很柔和,说出的话却斩钉截铁:“我有爱人,我不希望他不开心;你现在也有爱人,我也不希望她因为我而不开心。所以,我们还是不要同坐一桌了吧?”
……
“喝吧,我请你。”
面对女孩茫然的目光,林深时先是温和地说了一句,接着就自顾自讲了起来,帮她解开心中的疑问。
“我是那种待在大街上身心就会很敏感的类型,更何况你一个女孩子,坐哪里不好非要坐在我这个大男人后面,时间久了当然也就注意到了。”
原来是这样。乱成一团的大脑下意识生出恍然,裴珠泫紧跟着又愣愣地问:“那您……刚刚为什么没叫我?”
林深时对她眨了下眼,思索着说:“一开始也觉得奇怪,但后来,莫名就理解了意思。艾琳你,大概是想用陪伴来代替言语上的安慰吧?”
女孩听后张开小嘴,没说话,但那副表情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林深时微微一笑,又说:“所以就决定保持那样的气氛了。只是现在要走了,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在离开之前和你说一下话。”
他说着便低下了头,瞧着那杯被他推到女孩面前的酒水,嘴里轻声地说:“本来,应该坐下来和你喝上几杯,郑重地表示一下感谢才对。”
裴珠泫又是一愣,连忙就要摆手推辞,又听男人说:“但是后来又觉得,或许这样就是最合适了。”
裴珠泫情不自禁地放下手。
她似乎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两只手重新收回到了桌子底下,手指不自觉地纠结交缠在了一起。
“我不能和艾琳你喝酒,所以像这样请客就是我能做到的最大程度了。”林深时抬起头来,对她露出笑脸。
仍然是那种裴珠泫所熟悉的温柔的笑,只是笑里还带着一种仿佛永远无法靠近的距离感。
“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话说到这里,男人就用玩笑般的语气说:“我今晚要是坐在这里的话,我女朋友大概要不高兴了。”
裴珠泫怔然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张温柔又客气的笑脸,最终,彻底明白了什么似的,缓缓低下头去。
她盯着那部到底没再发出新消息的手机,就像在注视反光的屏幕上面倒映出来的自己,然后,抿了下嘴,深吸一口气就抬头摆出笑容:“我知道了,欧巴……另外,我也想对你说一声,谢谢你。还有前面和今晚的事,可能都让你为难了,抱歉。”
林深时微怔,很快又垂下了眼,再度笑了笑,没再言语。
“老林?”
身后传来了声音在呼唤。
男人回头看了一眼,刚要开口告别,转过身去又想起什么。
“我刚刚好像给马车的老板少付了钱,可以麻烦你帮我转交吗?”
裴珠泫看向手心里这枚有点眼熟的100韩元硬币,沉默片刻,又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我会转交的。”
“那就麻烦你了。”
林深时又对她微笑了一下,礼貌地低头示意就转身离去。
只留下裴珠泫一人还孤零零地待在布帐马车的座位上。
一滴沁凉的水珠忽然掉下,落在了摊开的手掌上面。
坐在原地发呆的裴珠泫被吓了一跳。
她赶忙紧张地收起那枚硬币,又抬手想要擦擦眼角,整个人却不由自主地仰头望去。
漆黑的夜幕之下,正在飘落丝丝点点、闪烁晶莹的雨水。
……
“又下雨了呢?”
气氛依旧的餐厅里面,皱着眉头的李溪午刚想抬手叫侍者送一瓶红酒过来,突然就听见附近的客人这样感慨地说。
他愣了一下,转头看去,果然见到一侧的落地窗上开始落下细密又朦胧的雨珠。
“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餐厅的服务员走到边上彬彬有礼地询问,李溪午沉默了一会儿,却是蓦地站起身来。
“代表?”
“成夏,她现在人在哪里?”
电话那头的声音静了静,方才回答:“刚刚到了巴士站。”
“她带伞了吗?”
“什么?”
脚步匆匆地沿着楼梯往下走的李溪午又拿着手机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我问你她带伞了吗?”
通话另一端的金成夏坐在车内看了一眼不远处那道坐到巴士站雨檐底下的身影,口中答道:“应该,没带吧?”
应该、也许,假如是日常工作的话,李溪午绝对不能接受下属如此含糊的答复,但此时此刻,他只需要听到金成夏告诉他这一句话就行了。
“你回来餐厅这边接我吧。”
电话那头的金成夏似乎明白了李溪午的意思,想了想就低声应道:“是……我知道了,代表。”
几分钟后,雨幕之中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停靠在了路旁。
“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是。”
驾驶位上的金成夏通过后视镜目送着中年男人拿着一把伞下车,从始至终,他都没出声尝试劝阻对方什么。
“所以说啊……你直接跟我一起来韩国不就好了……”
“顾虑什么?这种事如果需要你躲着才不正常好不好……”
本来做着深呼吸,预备走上前去递出手里的伞就离开的李溪午在走近到巴士站的后面时,听着耳边从雨中隐约传来的话语,往前走去的步伐莫名就停下了。
“好啦,我的事情也处理完了,这下你不用顾虑了吧?”
“干脆明天你也来首尔算了?之前太匆忙,现在想想应该和允儿的家里人见见面的。”
“喂,什么我着急?只是见见面而已,我又不是说要办相见礼……”
雨夜下,没有带伞的女人坐在巴士站的雨檐下,表情却不显得苦恼。
她拿着手机,一边笑眯眯地讲着话,一边眼底蓄满了温柔,在黑暗里微微地闪着光,如同一个仍然处在恋爱之中的少女,对着电话那头撒娇嗔怪。
手上握着雨伞的伞柄,紧了又松。
几秒之后,男人低下了头,面容在巴士站的照明灯光中依稀露出了个释然的笑。
“砰!”
车门被再次关上,看了看后视镜的金成夏稍稍犹豫就问:“您……没把伞送出去吗?”
“算了。”李溪午坐在车后座上,侧头望着窗外,“反正送了也不会收。”
这时,他刚好又看到巴士站那边的那道身影好像结束了通话。
他想了想,从西装外套的内兜里拿出手机,拨出了一个收录已久但一直未曾打出去的号码。
等待的忙音响了约有一会儿,居然还真被接起了。
“我就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吧。”不等那头的林食萍发问,他抢先说道。
电话那头像是愣了愣,就问:“什么问题?”
李溪午拿着手机,注视着车窗外面,嘴里轻轻地说:“那个女孩,她长得怎么样?”
接到这通电话的林食萍脸色微异,还是回答说:“很苗条的姑娘。”
“漂亮吗?”
“漂亮,跟我年轻的时候差不多。”
倘若眼下林饮溪在场的话,恐怕会在心里大为腹诽自家老妈的“大言不惭”。
然而听到林食萍这么回答自己的李溪午在这一瞬间却是令人惊讶地笑了。
“这样啊……”
他喃喃自语地说。
“那应该是真的很漂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