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张桌案的后面,正是颜轻尘,此刻,他慢慢的抬起头来,裴元灏也抬起头,目光与他正正对上。
这一瞬间,我觉得时间好像都凝滞了。
两个人的目光都显得很平静,深邃的眼睛仿佛无底的深潭,在平静无波的水面上看不到任何波动,可是我靠近裴元灏,能分明的感觉到他的呼吸在这一刻变得沉了;而轻尘,他惯常苍白,漠然的脸上也更多了一分凝重。
明明气氛很冷凝,可我却莫名的感到空中好像有火花在交击着。
两边的人,包括裴元灏身后的那些官员们,大家也都这样安安静静的相对着,偌大的正堂上那么多的人,却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只是对视了一眼而已,我却觉得,好像已经有千军万马在我眼前厮杀了一番。
没有一个人开口,似乎也是没有人敢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清了清嗓子,平静的说道:“陛下,这一位就是我的弟弟,颜家家主颜轻尘;轻尘,这一位就是皇帝陛下。”
我一开口,两个人的脸上似乎又多了一点波动,连刚刚紧绷的空气都和缓了一些。
裴元灏上前了一步:“西川之主,久仰大名。”
颜轻尘也抬头看着他:“中原之主,有失远迎。”
一直听到他们两人开口交谈,我身后传来了一阵压抑的喘息声,眼角也能看到有些人紧绷的身体微微的抽动着,看来刚刚大堂上没有一点声音,是因为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着他们开口,那种紧绷的气氛让他们都不敢呼吸了。
而一开口,就会决定这一次晤面的彼此的立场和氛围。
可是,从刚刚他们两开口说的第一句话里,都看不出什么情绪,不仅裴元灏,轻尘也是喜怒不形于色。
两个人的目光再一次相汇,而这一回,少了之前那种雷霆万钧的力道。
却有些绵里藏针的尖锐。
他们两个人的每一眼对视,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甚至每前进一步,都是对对方的探试。
我不是没有经历过那种紧张的气氛和重要的场合,但从来没有一次让我像现在这样难以施展,站在他们两个人中间,我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这时,轻尘又抬起手来,说道:“略备薄酒瘦菜,望勿推却。”
裴元灏慢慢的走上前去,说道:“贸然至此,颜公子有心了。”
说完,他已经走到了另一张桌案的后面,然后转头看向颜轻尘。
中原的规矩和西川的规矩不大相同,连坐的姿势和用餐的礼仪也不一样,可他走过去却没有坐下,而是等着颜轻尘,显然是知道西川这一边的礼节,在重大的场合,摆出这样两张主座,主人和重要的客人是要一同落座的。
看来,进入西川的这段时间,他也不仅仅是“游山玩水”而已。
我感觉得到,他将姿态放低了些,但正因为如此,蜀地的这些人反倒都谨慎了起来,没有人随便的开口说什么,甚至连大声喘气的声音都没有。颜轻尘见他看着自己,这才慢慢的扶着轮椅两边的扶手,他身后的随从立刻上前扶着他,却被他立刻伸手挡住了。
我急忙走过去:“轻尘!”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嘴角留着一点淡淡的笑意:“姐姐不用担心。”
他从来都不会离开那张轮椅的,但这一次和裴元灏正坐,他也要从轮椅上下来了。
虽然,他一直都表现的对自己的病体并不在意,实际上,就算他这一辈子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也比许多四肢俱全的人有用得多,可我还是能感觉到,他是不愿意在人面前示弱的。
尤其这个人,还是裴元灏。
我伸手扶着他的胳膊,轻声道:“我来。”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我握紧了他的胳膊,沉默了一下之后,他微微的笑了笑:“好。”
我用力的抓着他的手臂,一只手伸过去扶着他,让他慢慢的站起身来,感觉到他瘦得厉害,骨头高高的耸起,几乎磕疼了我,两条腿也没有一点知觉,被他慢慢的挪下了轮椅,然后,再慢慢的跪坐下去。
另一边,裴元灏也坐了下去。
我微微喘息着,低头看着轻尘,他的额头上满是汗水,我伸手轻轻的替他擦去,他柔声道:“姐姐就坐在我身边吧。”
“嗯。”
我点头应了,便也跪坐在了他身边。
然后,他才抬起头来,对着大堂上站着的那些老族长,还有裴元灏带来的官员,一抬手,道:“请落座。”
那些老族长们自然立刻就回到自己的桌位上,倒是那些官员,等着裴元灏摆了摆手,才分别走到另一边的座位上,按照品级落座了。
我抬眼看去,虽然这个时候天光还好,夕阳斜照在大堂的门口,能清清楚楚的看到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但不只为什么,就是有一种深幽难测之感,大概是因为,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非常的沉重。
蜀地的那些老族长们有一些没有对裴元灏下手,也并不代表他们就完全同意和谈,更何况,这一次和谈到底会将西川引向何处,所有人都是茫然无措的。
而我看到另一边坐着的那些朝廷的官员,他们和西川的老族长们不大一样,不仅表情沉重,神情的更加的阴沉。
我注意到其中几个人似乎眼睛里都透出了隐隐的火气,但轻尘和裴元灏却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似得,轻尘偏过头去,对着身后的红姨吩咐:“可以上菜了。”
红姨立刻对着下面做了个手势,不一会儿,一群衣着整齐,年轻貌美的侍女便结队走了上来,手中捧着精致的金盘,上面放着热气腾腾的菜肴,依次摆放在了每一个人的桌案上。
这些官员们,包括裴元灏自己,一大早起身走到现在,就是为了能在天黑前赶到颜家,中午也几乎没有休息,所有人都是又饿又累,此刻端上来的又是美味可口的佳肴,热气蒸腾,香味四溢,大家的神情下意识的都放松了一些下来。
食色性也,在最基本的欲望面前,人也很难去掩饰什么。
轻尘抬起手来,说道:“各位,请吧。”
……
所有的人都抬起头来看向他,我也微微的蹙了一下眉头,转头看着他。
今天,是他作为西川之主,和作为中原皇帝的裴元灏的第一次见面,这一场宴席,不论如何,作为主人的他都应该先说一些什么,可他竟然连一句正经的言辞都没有,就直接请大家用饭了。
这未免有点——
不仅我诧异的看着他,另一边的裴元灏也转头看向轻尘,似笑非笑的说道:“颜公子难道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轻尘抬头,眼睛直直的望向前方,血红的夕阳将最后一点光与热度洒在大地上,整个西川都成被照成了赤地千里,那种颜色映在他的眼中,也透着一点说不出的血红来。
他说道:“没有。”
“……”
“陛下这一次进入西川,是跟颜家和谈的,该谈的公事,等到了和谈的时候,自然会说。”
“……”
“其他,我没有什么要跟你说的。”
“……”
他的话音刚落,大堂上的气氛又一下子紧绷了起来。
他这个态度,这些话,若在平时,已经是目无君上的大罪,杀头都不为过,就是现在,我看见已经好几个官员露出了怒容。
其中一个年轻的武将立刻站起身来,指着轻尘怒道:“你好大的胆子,敢目无君上?!”
颜轻尘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而坐在另一边的安阳公子也站起身来,对着那个年轻的武将冷冷的说道:“蜀地无君,颜家无上,这里没有什么君上,你说话小心一点!”
我知道,裴元灏这一次进入蜀地,来到颜家,不可能平平静静的就过了,之前的那两次刺杀就是预兆,又或许,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大家都是卯足了劲绷紧了弦的在等待着什么,这种情况几乎是一触即发,所以一点点火星,就可能把整个气氛给点燃。
果然,一听到安阳公子那句“蜀地无君,颜家无上”,坐在这一边的官员全都变了脸色,有一两个几乎按捺不住要起身的,但是被身边的同僚压住手,硬生生的按住了。
因为他们都发现,坐在前面的裴元灏,并没有一点怒意。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生气,反倒笑了笑:“颜公子果然是快人快语。”
“……”
“依颜公子的说法,该谈的公事,等到了和谈的时候再谈。那,朕和颜家的私事呢?”
我一听到“私事”两个字,不由的就蹙了一下眉头。
轻尘慢慢的转过头去看向他,说道:“陛下与颜家,无私。”
“颜公子此言差矣,”立刻,前方大堂中就有人开口说话了,转头一看,是个中年的官员,我隐隐的认出似乎是礼部的人,那人起身道:“颜公子莫忘了,坐在你身边的这位颜大小姐,乃是我朝妙言公主的生母,血脉亲情不能断,颜公子又岂能说,皇上与颜家无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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