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我的脸上血‘色’尽褪,像是全身的血液都顷刻间被冻成了冰一样,摇着头:“不,不——”
“青婴。”
她喊着我的名字,脸上也有些无奈的神情,两只手都伸过来轻轻的握着我无力的手,感觉到那种从心底最深处传出的颤意,我抬起头来,无助而哀戚的看着她:“我不要!”
她秀眉微蹙,轻轻道:“青婴……”
我没有办法抓紧她的手,因为手臂使不上一点力气,十指只能近乎挣扎的与她的十指纠缠,道:“我从冷宫出来,不是为了留在这里的,不是的!”
虽然我现在没有办法离开,只能行权宜之计留在景仁宫,但我知道,我不可能一直这样,只要有机会,只要一有机会,我都一定会用尽办法离开这里。
因为,我要去找我的离儿!
我的‘女’儿,她离开母亲已经那么久了,只一想到这一点,几乎耗尽我的心血,我又怎么能够容忍自己再一次——
想到这里,我的眼睛都红了:“皇后娘娘,我不要!”
她听着我的话,眼中流‘露’出了一丝不忍,半晌,轻轻道:“本宫知道。”
“我,我是做梦都想离开……”
“本宫知道。”
“我不要,我真的不要……”
“本宫知道。”
她似乎也不知道应该说别的什么来安慰我,只能一直重复着这几个字,却有一种让我想要落泪的酸楚,她低头看着我的手,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的说道:“但是,本宫还是想问你一句。”
我抬起头来看着她:“什么?”
“你跟皇上……真的,你真的不再回头了吗?”
我有些仓惶的看着她。
后宫的人很多,姹紫嫣红,国‘色’天香,如同流水一般在这个铁打的后宫内慢慢荣盛,又迅速凋落,却唯有她这个皇后,不似薄命桃‘花’逐水而逝,反而像一块顽石立于江湖之中,无意于争宠夺爱,也不在乎朝夕富贵,只是冷眼的看着这里的爱恨情仇,所以,也许只有她还会记得,曾经在我和那个男人之间,所发生的那些事。
甜蜜的,温柔的,痛苦的,绝望的……
也只有她,才会有此一问。
我和他,我还会再回头吗?
想到这里,我反倒放开了手,淡淡的笑了一下。这个问题,我不是没有问过自己,曾经坚定的做下决定,却又反复的推翻,人都在这样的磨折中,熬老了。但——当我从虎跃峡的龙船上跃下的之后,这个问题,我便没有再去想过这个答案。
因为,这个问题,我已经不再问自己。
我抬起头看着常晴那双如秋水般明净的眼眸,想了很久,也如她一般郑重的说道:“皇后娘娘,我有一件事想要请求你,希望你能答应青婴。”
她有些意外,我没有回答她的话,却要求她一件事。
“你说。”
“青婴,从来都不想连累皇后,也不希望你受到任何伤害,所以,在这个前提下——如果有一天,我离宫‘门’还有一步才能离开的话,我求皇后娘娘,帮我那最后一步。”
“……”
她的脸上‘露’出了震撼的表情,睁大眼睛愕然的看着我。
而我,再没有任何迟疑,坚定的看着她。
“你,是说真的?”
“是。”
“……”她震惊不已,许久都说不出话来。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恢复常态,但开口的时候,声音也不似她往常的平静淡然,反而带着一丝颤迹,慢慢的道:“好。”
“……”
“本宫答应你!”
我看着那双闪烁着‘波’光的眼睛,对着她微微一笑:“青婴在此,谢皇后娘娘恩典。”
我的手又一次被她握在手里,暖意融融。
人生匆匆数十年,如白骏过隙,转瞬而逝,但在这样漂泊无定的生命里,却总有那么一两个人,无关风月,无关情/爱,无关恩怨,无关仇恨,与你明明没有血脉之亲,却可以让你将自己倾其所有的‘交’付于他,只要一句话,一个眼神,甚至一个会心的微笑,便胜过千言万语。
哪怕许多年之后,我的周围还是环横的红墙,哪怕我真的要面对最后的那一步,我甚至觉得,哪怕走不出这一步,但我的生命中,有过这样的,这些的人出现过,停留过,相知过,我就已经无悔今生了。
。
我不知道在我醒来之前,常晴守了我多久,但看她也是满脸倦怠的神情,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疲惫,似乎心里也有许多沉甸甸的包袱,我一再的催促她回去休息,她叮嘱了我几句,便回景仁宫了。
等她一走,吴嬷嬷和水秀立刻进屋来了。
他们一看见我还靠坐在‘床’头,吴嬷嬷急忙过来帮我稍事擦洗了一下,又端了御‘药’房送来的汤‘药’给我喝,我乖乖的喝完,正要把手缩回被子里去,水秀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不要。”
“嗯?”
我有些疑‘惑’的看着她,水秀道:“大人,你现在手臂上有伤,会很痒的,如果你把手放回被子里,睡着了就会不自觉的抓伤口,就又要裂开了。”
“啊,可是放在外面,我的手很冷啊。”
“所以,现在我来帮你暖着吧。”
水秀笑眯眯的说完,便坐在‘床’沿,双手握着我的手,吴嬷嬷收拾完了汤碗,看着她懂事的样子,也不说什么,便微笑着出去了。
温暖的温度又一次从指间传来。
我看着水秀贴心的举动,心里也暖了起来,回想起刚才一直是常晴握着我的手,便笑道:“是皇后娘娘‘交’代的吗?”
水秀愣了一下,低着头没说话。
我原本也是顺口一问,但看她的样子,却好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顿时问道:“怎么了?”
“……”
这孩子又看了我一眼,偏头避开了我的目光。
我心里越发的疑‘惑’,伸出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抓着她:“水秀,到底怎么回事?你说给我听!”
她咬着下嘴‘唇’,像是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转过脸来看着我,轻轻道:“姑娘……不是皇后娘娘‘交’代的。”
“那是谁?”
“是——”她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情,又看了我一眼,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往窗外看了看,确定周围都没有人了,才俯下身在我耳边轻轻道:“是刘轻寒,刘大人。”
“什么?!”
我一下子抬起头来:“是他?!”
“嗯。”
我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愣愣了好一会儿,才又问:“真的是他?”
“是他呀。”
“……”
我只觉得呼吸‘乱’了,连‘胸’口的心跳也紊‘乱’了,有一种恍惚还在梦中的感觉——就在刚刚的梦境里,他还站在一片冰冷的白雪中,眼神清寒的看着我,任我伸直了手也触碰不到,可一觉醒来,却好像从寒冬一下子过渡到了三月暖‘春’,水秀竟然告诉我,是他‘交’代他们要这样好好的照顾我。
这亦梦亦幻的落差,让我有些无措了起来。
“大人,你怎么了?脸好红啊……”
水秀伸手过来一‘摸’,立刻道:“呀,你的脸好烫,是不是发烧了?”
“没,没事。”
我轻轻的摆了摆手,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却发现根本就是徒劳,心跳得连整个人都有些慌‘乱’无措了起来。
是他,是他来‘交’代要好好照顾我……
水秀坐在‘床’沿看着我的样子,却不知为什么,眼神显得有些凝重了起来。
而我,在初时的欣喜之后,冷静了下来也觉得有些不对——他来‘交’代如何照顾我?这里虽然不是嫔妃的居所,到底也属内宫,外男无谕是不能进来的,怎么轻寒会来这里?
我抬起头来看着水秀:“刘大人怎么会来?”
水秀道:“皇上把你送回来之后,就在暖阁传膳,听说是叫刘大人也来陪着,不过好像不只是用膳,还谈了一些事,两个人足谈了一顿饭的功夫,等刘大人出来的时候,就着小福子过来跟皇后娘娘请示,他要过来向皇后请安。娘娘原本也想问问大殿下在集贤殿学得如何,就传他过来了。”
“那,他们说了什么吗?”
“也没说什么,就是说了大殿下最近学得很好,娘娘赏了刘大人,后来——”
她看着我,口气有些迟疑了,我微蹙眉头,急忙道:“后来怎么样?”
“后来,刘大人就说,他跟你同殿为臣,也算有半师之分,想来探望你的伤情,皇后娘娘原本有些犹豫,但还是答应他了。”
“那,后来呢?”
水秀道:“他来的时候,大人还昏睡着没醒,我也一直跟着,不过后来我出去给大人端‘药’,再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大人一直往外伸着手,好像在叫什么人,刘大人怕大人又伤了手臂,就握着你的手了。”
“……!”
我只觉得‘胸’口一阵一阵的发烫,好像有什么东西胀鼓鼓的,要涌出来一般。
我还记得,我在梦里一直叫着他,一直伸手想要抓住他,可我现在才知道,我叫的,真的是他,而我抓住的,也真的是他!
原来,那是梦,却也不是梦。
难怪在梦里,我觉得握着我手的那只手有些粗糙,而常晴一双柔荑细腻如‘玉’,怎么会粗糙呢,没想到竟然是轻寒!
我低头看着自己苍白纤细的手指,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留下的粗糙的触感和暖暖的体温,这个时候,我再是想要自持,也压抑不住嘴角勾起的笑意。
原本在吉祥村,那样伤了他之后,我已经不奢望今生还能和他重归于好;而在城外别馆的相遇,他又告诉我,他内心的火已经熄灭了,也将和我的过往通通遗忘,所以就算我的心里有再多不甘,也无法将我和他的关系再进一步,或是回到当初,能与他在集贤殿那样相视一笑,在贡院内紧密协作,在雪地里倾心‘交’谈,如同普通朋友一样相处,对我而言,就已经是莫大的快乐,和救赎了。
可现在——
是他,走了这一步!
依他的个‘性’,不会无缘无故的对一个‘女’人示好,也不会有逾矩的行为,他肯走出这一步,是不是表示——其实,我和他,还有机会。
这个机会,不用别人给我们,也不是任何人的恩赐,允许,而是他,还肯对我敞开心扉,还有可能和我回到当初?
他心里的火,也许已经熄灭了,却还有一点炭红,在延续着一些东西。
一想到这里,我只觉得全身都在发烫,耳边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但是——”
就在我‘激’动得脸颊都涨得通红的时候,水秀却迟疑着开口了,我看着她:“什么?”
水秀看了一眼,又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可是,刘大人却跟皇后娘娘说,让娘娘不要告诉你,他曾经来过这里看望你。”
“……什么?”我顿时僵住。
水秀道:“他说,不想让你知道,娘娘也只能答应了他,然后他就走了。”
“……”
“我也是正巧路过‘门’外,听说的。”
“……”
“只是,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会不会影响到大人你,所以我告诉你了。大人,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是我告诉你的啊,免得我又要受罚。”
“……”
“姑娘,你说刘大人他没事吧?”
“……”
原本发烫的‘胸’口慢慢的冷了下来,我坐在‘床’头,一时间失去了反应。
他不想让我知道……这,其实我并不意外,他不是个太会感情外‘露’的人,即使当初在渔村的时候,也只是会做,并不太会说,况且我和他现在这样的处境,也的确不适宜让别的人知道。
我只是突然想到,为什么刚刚常晴会对我说,皇帝要重新纳我入后宫的事?
这二者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这件事,是裴元灏授意常晴来问的,还是常晴因为别的原因,来问我?
如果是后者,那么——又会是什么原因?
我的心这一刻已经完全‘乱’了,因为轻寒的表现而狂喜过后,却有更多让我不安的因素涌现出来,就算不去想,我也知道在我生命中横着一个最大的障碍,不仅仅对于我和轻寒的关系而已。
他,又到底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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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一旦有事,整个人就无法再平静,我几乎想立刻起身去集贤殿找他,但水秀和吴嬷嬷苦劝我伤好一些再动,而且皇帝之前也‘交’代,让我静养几日,不必去集贤殿做事。
这样一来,我只能呆在宫里。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我就像突然进入了一个密闭的空间,没有消息传进来,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我见不到轻寒,常晴也只是每天派人过来询问我的伤势,甚至连皇帝——连他,也没有再来。
虽然我并不想见到他,只是我知道他的脾‘性’,经历了耀武楼的事件,他又对我说过了那些话之后,他应该会继续对我步步紧‘逼’的,可现在却突然间好像完全忘了这件事,这不是他一贯的作风。
这样的异常,让我感到了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这天,吴嬷嬷和水秀都出去做他们自己的事了,我一个人留在屋子里,之前太医也三令五申的‘交’代,我被铁钉伤了筋骨,如果不好好休养只怕将来这只手会废掉,所以这些天吃饭洗脸这样的事都要依赖他们,而他们一走,我一个人呆在屋子里,无事可做,就更憋闷了。
闲来无事,我捧着自己那只还没什么知觉的手,小心翼翼的想要拿起桌上的一支笔,但指尖还是没什么力气,只是想要握住笔杆,就已经满头大汗了。
正在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我一听,倒是吓了一跳,生怕水秀他么看见我这样,又要唠叨,急忙伸手擦了擦汗,做出无事的样子过去开‘门’。
但一打开‘门’看到眼前的人,却是愣住了。
站在‘门’外的,竟然是明珠!
申柔身边的贴身宫‘女’!
我一见到她,顿时愣住了,而她似乎也有些惴惴不安,一张俏脸苍白,额头上满是冷汗,站在‘门’口时还小心翼翼的回头看看周围,像是看有没有人见到她一样。
“你——”
“岳大人,”她一看见我,立刻做出了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容:“无恙吧?”
“……”
我微微蹙了蹙眉头——明珠,她可是申柔身边最贴身的宫‘女’,是当初从申家带进宫的,算是贵妃最信任的人,怎么突然跑到我这里来?虽然她之前也不是没来过,但每一次都是大张旗鼓,趾高气扬,也有景仁宫的小丫头来报信,这一次,却好像是‘私’下来找我似的。
而且看她的样子,像是怕得厉害,到底在怕什么?
我不动声‘色’的也笑了笑:“明珠姐姐,贵脚踏贱地了。不知有何指教?”
她见我站在‘门’口,似乎不打算让她进去,脸上更添了几分难堪,想了想才勉强对我笑道:“岳大人,我有些话想跟岳大人单独说,不能让别人听见的。我们,能进去说话吗?”
“……”
我又看了她一眼,想了想,终于后退一步侧过身:“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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