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些凌乱的梦,梦里光怪陆离的画面里总是会出现姬玉慌张的脸庞。那双平日里总是含笑的凤目颤抖地看着我,他叫我的名字——九九。每叫一声我的心便颤动一下。
醒了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我脖子上缠着纱布稍一转动就生疼。子蔻一直守在我床边,见我醒了就眼泪汪汪地拉着我的手说吓死了。幸好徐子涣最后没什么力气,那一刀到底没有划得太深伤及经脉,大夫来看了说没什么事就是失血有些多,得休息休息。包扎好后才将我才从永昌公主府转移到成光君府上。
子蔻抹着眼泪,给我掖掖被子道:“我听说那徐子涣是来寻仇的,他是韩国人,当年公子帮着宋王灭了韩国,他怀恨在心。而且他原本是没有帖子来永昌公主府的,是王后给他的帖子。外面都在说上次王后没能杀了公子,这次故意要徐子涣来刺杀呢。”
我想着徐子涣来找姬玉下棋的时候应该就想杀他了,只是当时墨潇南素都在,他看出来她们武艺非凡,便退而等她们去奏乐时再来行刺姬玉。这个节骨眼上谁行刺姬玉都会被怪在王后头上,姬玉之前说要等待一个时机,怕不是就是这个时机。
他很有可能早知道徐子涣要刺杀他却不阻止,将事情闹大令赵王面子上过不去与王后离心。
“你都不知道昨天公子发了多大脾气,墨潇姐姐在公子屋外跪了一晚上,公子也一晚上都没睡。早上大夫去告诉公子你无碍了,公子才去休息。”子蔻把我从床上扶起来,一边帮我穿衣服一边说着。
我确实是得了墨潇的眼色才挣扎,但是徐子涣昏迷前伤我说到底是意外,其实和墨潇没有什么关系。姬玉这么做有些过分,不像他平时的风格。
他好像真的怕我会死。
为什么呢?来不及再培养一个人去游说赵王么?还是……
我脑海中浮现出梦境里姬玉的神情,摇摇头自嘲地笑笑。还有什么呢,别想了。
得了我醒过来的消息,姬玉过来看我,他在我床边坐下冷冷道:“现在知道疼了?”
我摸摸脖子上的纱布,答道:“其实还好。”
他闻言摇头,似乎对我的忍痛能力无可奈何。我问他道:“这便是你说的时机么?赵王已经答应放过你,徐子涣却在永昌公主的酒会上公然刺杀你,大家都觉得是王后指使的。若是真的,王后不是在打赵王的脸么?”
姬玉皱皱眉,他撑着头看向我,似笑非笑道:“你昨天差点死掉,血流得毁了我一身衣服,今天居然就想着这些事了?”
我默默地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们的目光在晨光中胶着片刻,他却低声笑起来伸手触碰我脖子上的伤口,他的手温暖又轻柔,却仿佛带来有实质的疼痛。我轻轻地“嘶”了一声,他轻声道:“也是,不说这些我们还能说什么呢?”
言罢他收回手靠在椅背上,眼神又变得慵懒而沉着。
“这几天沈白梧会帮忙安排你以成光君家仆的身份与赵王见面,不管徐子涣别的如何,他确实棋艺高超。你赢了徐子涣赵王会对你很感兴趣的。”
“成光君不是说不会帮忙吗?”
“我和他做了一些交易。”
姬玉不想明言我也不再追问,只是说好。我大约是有顽强的生命力,伤口恢复得很快,接下来的几天里姬玉又挑着最近最重要的情报跟我说了说,像我们之前那样对我提问看我回答,算是最后的准备。
大约三天之后赵王果然召见我,我出发之前姬玉来送我,他对我说——提前祝你首次游说成功。他满眼笑意,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我。
我提提衣服的领子盖住伤口,然后淡笑着应下。
赵王因为酷爱下棋所以专门修了一座亭子,居于假山之上下临池水,向下望去可将王宫花园的美丽景致尽收其中,平时常常在这座亭子里与人对弈。他便在这座亭子里接见我,寥寥数言之后便要与我下棋。
第一局棋我们始终咬得很紧而后我险胜,赵王终于抬起头开始细细打量我,似乎是想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丫头怎么会赢过他,但满眼都是棋逢对手的兴奋。
比他差的他看不上,比他好太多的下起来又挫败,偏是我这样不相上下的最有趣。他还是太年轻,君王就该喜怒无常叫人不好揣测才对。
第二局棋他便下得谨慎了许多,时不时停棋思考。下了一会儿之后我便说:“陛下,或许换一种思路便可变更大局。”
我指指他忽略的一个点,赵王看过去眼神微亮,却又立刻沉下去。他抬眸看我:“孤难道还需要你来教吗?”
“奴只是替大王可惜。”我不卑不亢地回答。
赵王似乎有些意外,微微向后靠用探究的眼神看着我,他挥挥手让两边的侍从离得远些不要打扰他下棋,然后慢慢地说:“你为何而来?”
我笑笑,并不躲避他凌厉的目光。
“奴为余国而来。”
“余国?”赵王似笑非笑:“余国是没人了么,怎么会派你一个姿容平庸的女流之辈来?”
“想必您的王后也觉得余国是不会派我这样的人来的,我才能安全地见到您。若您想看,我有印信为证。”我从容答道。
赵王看了我一会儿,说道:“你费尽心机来见孤,是要为何?”
“自然是劝您放弃攻打余国。我听说狼要做狼王,必须在其第一次争斗中便取胜,若不胜则再无机会。王上刚刚继位各方势力虎视眈眈,而与余国之间战争的便是您的第一次争斗,只可胜不可败。不过您也知道樊国已经出兵援救余国,一旦战事胶着起来吴国与您之间必生嫌隙,若无功而返您不但不能立威反而会被各宗族势力打压,不可想象。”
我说着说着便见赵王皱起了眉头,大约是被我说中了担心的事情,但他仍然说道:“我赵国与吴国世代姻亲,孤与吴王互通有无,即便是姬玉之事吴王都已谅解,岂是你说有嫌隙便有的?”
“人心难测,更何况您所知无非吴王和昌义伯,纵然他们信任赵国,可别人就信吗?吴国大将军杨即在返回前线前找昌义伯商谈,却被昌义伯赶出府去,您可知杨即原本想谈的是什么?他找到了赵国东郡贩卖大量粮草给樊国的证据,怀疑您已经背叛吴国倒向樊国。”
赵王眼露凌厉之色,他严厉道:“你休要胡说!”
“您可以派人去查查东郡,一查便知。虽然是郡守自己贪图私利贩卖粮草您并不知情,但是杨即可不会这么觉得。他被昌义伯赶了出来只会更加怀疑您收买了昌义伯隐瞒真相,他怀着这样的疑心在前线作战可是很危险的,尤其是您派去协助他的将领是范衍风。”
刚刚到陵安的时候姬玉就得到消息,赵王派了范衍风将军去前线统管赵国军队。姬玉当时悠然笑道——这个人去杨即身边,我便放心了。
范衍风是赵王最宠爱的范夫人的哥哥,年少而有英才,征战沙场多年战功赫赫。然而这个人脾气暴躁,眼高于顶,宁折不屈。
杨即怀疑范衍风,范衍风不会毫无察觉。互相防备的紧张状态下稍有摩擦点了范衍风这个□□桶便会炸,一旦范衍风炸了杨即更坐实了赵国要背叛的想法,一发不可收拾。
“您现在要通知范将军已经晚了,从这里送信到前线至少要半个月。十天之后军中将有哗变,杨将军很可能先发制人囚禁范将军以管控赵军,依范将军的刚烈性子很可能死在那里。王上,若发生了这样的事,您和吴国之间还能亲密无间吗?”我微笑着看着赵王。
赵王的身上散发出危险的气息,他低声说:“这是姬玉的安排吧,只有他能做出这种事情。”
他看起来好像不是第一次在姬玉手上吃亏。好在我现在的身份是成光君家仆,若他知道我是姬玉的婢女大概会更生气的。
“是谁的安排不重要,重要的是您决不能接受一场失败,便是无功而返也不行。既然吴赵联盟岌岌可危,您何不换一个思路呢?这些年吴赵姻亲说得好听是姻亲实际上是控制,赵国对吴国的影响有限,但吴国却欺您年轻想要操纵赵国。您的王后不就已经在您身边布下许多眼线?甚至您已经下令放过姬玉公子,她仍要派人刺杀,这完全是不把您放在眼里。”
“范衍风将军若死了这是个多么好的倒戈相向的理由,吴国的土地财产是余国的百倍,若余国樊国再加上赵国,或许便可吞并吴国,也令您摆脱桎梏树立威望。”
我笑笑说道:“余国不能给您的好处,将由吴国十倍以偿,陛下可以好好斟酌。樊国使者也已经暗中到达陵安,我可以从中牵线,若王上军令早出,或许还能杀吴国个出其不意。”
“能不能一鸣惊人就在此一举了,王上。”
赵王久久地看着我,冷笑着说:“有意思。你们余国挑你来,果然是有理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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