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机的新鲜感在这群小孩里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刚开始是每天成群结伴一大早就抱出来玩,后来慢慢只玩几个小时,再到后来,变成了个别人想玩自己拿出去玩一会。
方虎舒美美他们注意力早已转到了其他东西身上,吴晓天是坚持最久的人,每次有空就默默地来民宿,从千萤手里拿过无人机,跑到外面玩几圈。
这个无人机他是使用最长也是最爱惜的人,每次还回来的时候总会小心擦干机器上的污渍和脏痕,然后再郑重装进盒子里。
山中多雨,一下完,整个空气都是湿的,清新又凉快。
夏天下雨容易长菌子,云镇大山里有不少野生菌,尤其是这个季节,盛产一种松树蘑的菌子。橙黄色外表,通常生长松树林中,藏在地上掉落的厚厚松针丛里。
采摘回家洗刷干净,用来炖汤味道鲜美极了。
连续几天阴雨连绵,昨夜刚下过一场大雨,迎来天气放晴,天气预报说未来将会有一小波升温,早上刚吃过饭,舒美美他们就过来找她了。
千萤正在门外空地上教时陆骑自行车,他从那天让千萤载他后似乎受到了不少羞辱,回来忽然要学骑车,这些天千萤一有空就和他在外面练着。
时陆的运动细胞令人堪忧,他刚开始学用得是千萤那辆女士单车,底盘低矮,两只脚可以轻而易举踩到地面。
他在前头骑着,千萤在后面给他扶住后座,车子歪歪扭扭驶出去没几秒又很快倒向一边,时陆有些受到惊吓,立刻双脚踩住地面固定人和车。
进度再次暂停,新一次的起跑又宣告失败。
千萤不知道第几次无奈重复:“你别怕,不要车子一歪就立刻停下来,要调整好平衡继续往前骑。”
“知道了!”时陆有些羞恼,扭头说完,肩膀塌下来,望向前方轻轻吐了口气,又继续收拾心情踩上脚踏准备开始新征程。
“小萤,我们去山上摘菌子吧!”舒美美声音清亮传来,她身旁跟着方虎和吴奇几个,他们早已装备齐全,手里拿着篮子和桶,已经是随时要出发的模样。
“下了几天雨,山上肯定长出好多菌子了。”
千萤有些意动,却没有立刻答应,只是把目光看向时陆。
男生还在和自行车较着劲,白皙的脸颊上有点微红,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累的。
他虽然现在也和他们一起玩,但是并没有去过那种山里。长着菌子的地方山都比较深,里面杂草丛生,道路难走,脏又累人。
察觉到气氛安静,时陆视线从几人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千萤目光中。
“你想去?”
沉默两秒,她诚实点头,“嗯。”
“想。”
“那去吧。”时陆踩着车摇摇晃晃往前,千萤不明所以,朝他身影扬声问:“那你去吗?”
“不去。”
几分钟后,千萤看着换了一身运动服重新站在她面前的时陆。
男生衣服几乎不重样,都是从未见过的款式,新潮帅气,穿在他身上就像是专门为他量身定做,好看得让眼前空气骤然一亮。
“你不是不去吗?”千萤脸上疑惑,自己已经换上了雨鞋和外套,提着采菌子专用小桶。
“我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上午的空气还浸着晨间特有的湿润清凉,一群人浩浩荡荡出发。去山里面要先经过民宿后头的小山坡,时陆最远到达过得地方就是这,穿过这座熟悉的后山,两旁风景逐渐陌生起来。
他眼里有新奇,不住转头打量着两边,千萤叮嘱:“注意脚下路。”
“我又不是小孩。”时陆皱着眉抗议,他有受到侮辱。
“有什么不舒服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我叫爸爸过来接你。”
“.........”千萤置若罔闻,仍旧一五一十交代。
“我给你带了小风扇和驱蚊水,喝的水也有,你到时候需要自己拿。”
“.........”
时陆一副语塞说不出话来的吃瘪模样,引得旁边的人都偷笑。千萤虽然不是他们里面年纪最大的,却是无声让人信服的那个。
她脾气温良,又懂事照顾人,在遇到事情的时候总是不自觉为他们的主心骨,像个小大人。
哪怕是城里来的小少爷时陆,也从来不凶她,每次都乖乖听话。
上山的路说长其实也不长,过了那个小坡,就快抵达山脚,摘菌子一般都在半山腰的范围活动,其实对他们山里小孩来说这点运动量根本不值一提。
唯一有点力不从心的就是队伍中的时陆,千萤跟着他已经掉到了倒数第二,和前面的人拉开了小段距离。
前面有条河,是他们经常抓鱼捉螃蟹那条溪的上游,更加水深宽阔,河流湍急。山里设施没有那么发达,上面只有一条原始的独木桥,窄窄一根,连接河对岸两边。
前头的小伙伴已经驾轻就熟走上桥,千萤也直接跟了上去,只是没走两步,身后的衣角忽然被人拉住,重力微微传来。
她疑惑往后一瞥,时陆没看她,眼神紧张又专注盯着脚下,微红的唇抿了又抿。
“你别怕。”千萤憋了半晌,也只憋出这么一句话。
“不会摔的。”
“嗯。”男生状似不在意应了声,抬了抬脸,手指仍然紧紧拽住她衣角不放,直到安然无恙走过了这条狭窄的独木桥。
他极其自然地松开手,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上了山路越发难走,小径掩盖在茂盛杂草间,横生的树枝挡住道,光线被茂盛的树冠遮住。
时陆的新奇感被疲惫取代,耐心逐渐告罄,面前递过来一瓶水,瓶盖已经被拧开了。
“喝点水吧。”
这瓶水只喝了小半,目的地似乎就到了。
具体表现为舒美美翻开一片平平无奇的松针丛,在底下发现一团橙黄色蘑菇,伞状似的簇拥着,可爱惹人。
这只是时陆视角。
舒美美第一个惊呼:“哇,这里有好多。”
方虎:“今晚可以吃个够了!”
吴奇连忙挎着篮子上去:“给我留点,我晚上要煮汤。”
“再去看看其他地方有没有,全部采回家。”
“.........”
时陆还没来得及仔细观赏,那丛蘑菇就顷刻被瓜分完,只剩下脏兮兮的泥土和枯叶。
半山腰地势稍稍平坦,高大松树底下积着厚厚的落叶,一翻开,底下就可能出现惊喜。
千萤明显是个找菌子的高手,她收获最多,桶里很快就堆满大半,时陆跟着她已经从最开始没见过世面的新奇变成了手起落下毫不留情地把那些可爱的蘑菇摘进桶里。
菌子藏在松树下、杂草中、树丛里...各种从外面看没有任何不同的地方,只有翻开那些伪装,才能知道底下有没有惊喜。
时陆在自己亲手掀开了一片松针落叶发现下面的菌子时,立刻找到了上山采摘的乐趣,沉迷于在各处有可能的地方翻找,劲头比谁都足,以至于他们准备返程时,他还恋恋不舍的掀开面前最后一丛草堆,企图再有什么收获。
下山行程快很多,走的是另外一条路,他们穿过这片树林来到另外一处平坦地方,茂密的林间出现两座木屋子,外边围着围栏,像是有人在生活。
“咦,来到林叔叔这里了。”
“我们去看看他的鹿吧!”
时陆听到有人在说话,这似乎是他们认识的长辈。舒美美拨开阻挡的树枝穿过丛林,在前头给他们开出一条小路。
一群孩子雀跃地奔了下去。
居住在这里的原来是一位圈养鹿群的大叔,似乎也是他们镇上的,拿出糖果热情招待了他们。
简单寒暄过后,他们迫不及待来到后面的小屋里,时陆是第一次看到真实的鹿,圆头圆脑,双眼灵动,棕黄色毛发中有梅花似的白色斑点,有的头上长着双角有的没有。
它们一点也不怕生,就这样站在他身前,还有些会主动上来蹭他的手。
大叔给了草料,是鹿的食物。
千萤手伸过去喂了两把,小鹿们就乖乖伸长脖子过来吃着,时陆也忍不住拿了一把,刚刚伸进去看它们吃掉,就见千萤偏头一动不动看着他们。
“小鹿。”她指了指面前的鹿,又伸手指向他。
“小鹿。”
她眼睛注视着时陆,唇边是灵动狡黠的笑,圆润地吐出两个音:“鹿鹿。”
时陆回视她一秒,转身,听到身后千萤加重咬字叫他。
“鹿鹿。”
有脚步声跟了上来,她带着笑意探头,在他耳边追问:“你不喜欢这个名字吗?”
时陆面无表情:“不喜欢。”
“那我们做个交换好了,我允许你叫我阿千,我叫你鹿鹿好不好?”
“阿千是什么世间绝无仅有的好名字吗?”
“对啊。”
时陆顿住脚步,看到女孩理所当然的脸,她仰起脑袋,圆亮的瞳孔依然干净见底,瞧不出里头有任何灰色阴霾。
“这是我妈妈还没生我时她给我取得乳名,从小到大只有我爸爸可以这么叫我。”
“你是唯一的第二个人。”
时陆安静数秒,用力吐出一口气,似乎做出了巨大牺牲。
“那好吧。”
下山时大叔单独给千萤送了一只小鹿摆件作为礼物,因为千萤为他发现了一只生病的小鹿,及时让大叔送去就医。
在路上,千萤不假思索把这个小鹿送给了时陆,纪念他们今日建立的新友谊。
刚伸出手准备去摸那只小鹿的方虎顿时收了回来,他憋屈地盯着时陆手中小鹿摆件,突然发现一个忽视了很久的事实。
他们的好朋友千萤,似乎早就被时陆抢走了!
时陆不去的地方千萤也很少跟他们出门,时陆在的时候永远先照顾他,时陆想要的总是第一时间满足。
方虎气愤又伤心地把这个发现告诉了其他几人,获得一致附和。
“我早就想说了,自从时陆来了之后,我觉得小萤都疏远我们了。”舒美美难过低落地说。
“虽然时陆是他们家房客没错,可是小萤对他也太好了。”吴奇也有点酸。
“时陆刚来这里,小萤多照顾一下他是正常的吧。”只有经常拿时陆无人机玩的吴晓天状似理智分析了一波,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回去后,千萤就被他们拉到一边集体声讨。
“小萤,我觉得你现在都和我们没那么好了。”
“为什么?”千萤满头雾水,方虎愤愤控诉。
“你眼里只有时陆了!”
“.........”
听着他们的谴责,千萤也后知后觉涌上来一点愧疚,她望着情绪最激动的方虎,连忙安抚。
“大虎,你别生气了,我重新做个小鹿送给你。”
“那我们的呢?”
“都有都有。”
时陆发现千萤这两天都不出门了,在家里做着一些手工艺品。
她会做各种奇奇怪怪的小东西,之前那个草编蚂蚱,编织竹篓,还会自制玩偶小抱枕。
个个都灵巧可爱,也不知道她从哪学会做的。
这几天她都在家鼓捣着毛线,好几次他晚上出来的时候都看见她趴在楼下客厅桌子上弄着,手中用个小钩子灵活带着线,五颜六色。
似乎是个毛线小挂饰,只是每次都被她握在手里,瞧不出庐山真面目。
直到第三天早上,时陆一下楼,就见正在吃早饭的千萤迫不及待朝他走来,拿着什么东西,献宝似的送给他。
“鹿鹿,看,我给你做了个小鹿挂饰。”千萤手刚刚扬起,那只小鹿就在她指间微微晃动,时陆终于看清了她鼓捣几天的东西。
一个毛线针织的小鹿挂件,巴掌大小,针脚细密严实,黄蓝白的配色搭得清新可爱。
时陆心跳莫名失控了两下,伸手接过,嘴里却是不情不愿的嘟囔。
“怎么又送我小鹿啊...”
“因为你是鹿鹿呀。”女孩眉眼弯弯的。
“你们一样可爱。”
第一次,时陆奇异的没有对这个名字生起抗拒,甚至还有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接纳和喜欢。
他耳根微微热。
“一天到晚就会花言巧语骗人。”
“我哪有!”千萤无辜睁圆了眼睛。
“我是真的觉得你们很像。”
时陆收下了这个手工的小鹿挂件,并且把它挂在了自己书包上。因为这是千萤那天说的,可以挂在书包上也可以做钥匙扣。
他没有钥匙,只好挂到自己黑色书包外面,还挺搭的。
他忍不住瞧了几眼,又伸手去碰了碰,这一天的心情都与众不同。
时陆的快乐没有维持太久。
直到,他看到了来找千萤玩的方虎他们。
他们每人身上都带了一个小挂件,熟悉的工艺,类似的配色,还有相差无几的风格,明显出自一人之手。
舒美美的是只可爱的小猫咪。
吴奇的是头憨厚的大象。
吴晓天的是个蓝色小飞机。
更离谱的是,方虎的手里竟然也是一个小鹿?!
正美滋滋地被他拿着,朝他们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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