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妩愣了一下,而后哈哈大笑道:“你倒是敢说!”
她稍微收敛了一下笑容,道:“古代那些说客在道出自己的真实意图之前,都喜欢危言耸听,故意说些夸张甚至气人的话来吸引注意力。陆先生没想到也是这样的人?”
陆望道:“一个政党,或者说政治团体的先进与否,不能光看上层建筑,而要着眼于基础。就比如大央,我想,无论你我,应该都有一个共识,就是大央很烂,烂的透顶,可是大央为什么烂呢?难道只是因为皇帝昏庸,身边jiān臣当道?”
黄妩眯了眯眼睛,道:“因为大央跟不上时代,固步自封。这也是我们要学习西洋技术和政体的原因。”
“说得好!”陆望抚掌道:“那为什么大央固步自封呢?”
黄妩皱起眉毛,感觉心中有些古怪,但还是道:“因为思想!大央的固步自封,不是大央一朝一代的问题,而是整个九夏的问题。是我们的人,我们的思想落后了!所以我们不仅要学习洋务,还要改造思想。陆望先生,这些就是你们革命党的纲领对吧?这些想法,我也是认同的。难道这有错吗?”
陆望道:“这些说法没有错,但却只是一半的答案。”
黄妩的眉毛蹙起。
陆望道:“其实这另一半答案,就写在我们的《共产主义者宣言》和《阶级革命》这些书里。黄妩姑娘,你若是愿意听,我便同你详细地说一说,如何?”
黄妩迟疑着看了他一阵,又看了看旁边的白渔,道:“你说吧。”
陆望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我们如今所看到的九夏之糜烂,实际上只是这个国家的表面现象,腐烂的根源,不在于上,而在于下,想要搞清楚九夏为什么如此积弱,就要去探究它的经济基础。那么大央的经济基础是什么呢?我们可以看它的税收。”
“大央的税收,最最最主要的两部分,是农业税,和关税。”
“先来说农业税。自古以来皇权不下乡,是因为朝廷对最最基层的土地缺乏直接的控制力,而不能和农民直接取得联系,获得农民的支持。为什么我党能突破这个局限呢?原因很简单,我们发动了土地革命,把土地分给了农民。我们的土地政策让我们和这片土地上的农民有了血脉相连一般的密切联系,但是大央有可能去搞土地革命吗?”
“没有可能。”
“因为大央的农业税,是由地主阶级上缴的。是地主在实际意义上地控制着农民,朝廷能否收的上税,全看地主的意思。地主阶级就是整个国家的根基,国家的治理是靠着地主阶级的支持才能维持下去的,所以大央一定会对地主阶级百般袒护,绝不可能搞土地革命。”
“在这个过程当中,地主本身不事生产,只是一个收租的中间商。所以它的罪恶,不在于那个地主本人到底做了多少恶事,而是这个阶级,它对下,用朝廷的力量压迫农民,以维系自身的存在,对上,则绑架农民威胁朝廷,换取自身的特权,它就是一个无比讨厌的中间商,它只要存在,就在拖慢整个社会的效率。”
“所以我们才要坚决扫除地主。”
陆望说这些话的时候,字字句句,都掷地有声。黄妩的脸色反复变了几变,因为某种程度上来说,她黄家就是盘踞在安塞的大地主。革命党虽然有不少她认同之处,但革命党对地主的态度太过“残暴”,黄妩本人是很不喜欢的。然而,现在被陆望这么一说,黄妩突然发现,这些话好像是有道理的。
虽然她还是不喜欢这些话。什么叫“对下压迫农民,对上威胁朝廷”?太不好听了。但是她一时半会儿,居然想不出怎么反驳。
陆望继续道:“再说关税。央朝巨额的海关税收入来自于国外工业产品的倾销,而这就养活了无数的买办。对于这些买办来说,他们巴不得国外的工业产品能多倾销一点,越多越好,这样才能攫取更多的利润,而国内的工业,最好永远不要发展。毕竟若是本土工业发展了,国外的商品还怎么倾销呢?”
“再者,起步阶段的民族工业是很脆弱的,如果没有政策上的保护,就很容易会被外国的成熟工业产品击垮,同样的产品,国外的质量又好又便宜,国内怎么比得过呢?这时候,就需要有关税。关税不仅仅是一个收入来源,更是保护国内本土商品的壁垒。但是加了关税,贸易就要受到影响。发展本土工业是十年百年的长远之计,海关税却是眼前就实实在在能拿到的好处。”
“关税在国库收入当中占据的份额太大了,大央是不可能去动这块蛋糕的。”
“正是因为如此,显而易见,大央不可能真的老老实实去发展本土的工业。所以社会上就出现了一个怪异的现象,我们一方面很需要国外的工业产品,另一方面却又将那些玩意儿视为奇技yín巧,不愿意去学,也不愿意去发展。”
陆望说完,眼睛便盯着黄妩,道:“黄妩姑娘,你听明白了吗?人可以背叛自己的
阶级,但一整个阶级却不可能背叛自己的利益。对地主和买办的依赖,就是大央落后的原因。大央会如此
,换做历史上的任何一个封建王朝,也会如此,因为封建王朝,无论表面上如何光鲜亮丽,根底上都是这样腐烂的东西!”
“而现在,你们这个所谓的民主共和党,却来者不拒,对大地主和大买办也照收不误。那么,你们做大之后,不过又是另一个大央而已,我看不出你们先进在哪里!!”陆望几乎是要咆哮了:“所以我说,你们落后!不是故意贬低你们,而是你们,确实落后!”
黄妩脸色铁青,道:“所以,陆望先生的意思是,也要像是推翻央朝一样,和我们不死不休?”
陆望忽然收起脸上的愤怒,笑道:“这个问题不应该这么问。黄妩姑娘,我得问你,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呢?你们是想要带领九夏走向繁荣,走向富强,还是说,只是想要维护自己落后而封建的统治,让九夏继续在黑暗的深渊中沉沦呢?”
黄妩道:“自然是前者!”
陆望笑道:“那我给你们一个建议。”
他道:“我先前也说过,人是可以背叛自己的阶级的。我们对于地主,实际上也不是单纯一杀了之,而是罪大恶极的杀之,错误比较小的,态度也较为良好的,也是可以经过改造,成为我们的同志的。”
“像是韩庭树先生,你知道吧?是我们党内的二把手。韩家过去也是大地主,但是经过了转型,投资工业、报社、杂志社,为我国社会的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韩家有没有因为这种转型而变得贫穷落后呢?非但没有,甚至反而更加富有了。”
当然,后来革命党成立,开始在东郡进行社会改革,韩庭树作为表率,是第一个对自家产业进行公有化的。
黄妩若有所思:“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也可以进行这种.......转型?”
陆望诚恳地点头道:“当然。无论是于公于私,这都是有利的事情,不仅有利于个人,也有利于国家。工业社会创造财富的能力,是远远超出农业社会的。地主之所以可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只知道守着几块田地收租,而没有发展的魄力,想要进步,就得迈出这一步。”
当然,工业社会对人的压迫,也是可以超过农业社会的。血汗工厂的恐怖不亚于地主,这也是他们要搞工人运动的原因。光靠个别工厂主发善心,没有用,必须全世界的工人联合起来,为自己的权益而斗争。
黄妩仔细思索了一下,道:“陆先生说的.......有些道理。我会和我兄长谈谈此事的。”
陆望笑容温和起来,道:“此前谈判,我们之所以表现得如此强硬,民主共和党的阶级成分是个很大的问题,我们是不可能向地主和买办进行妥协的。但是等你们完成了自己内部的改造之后,很多事情,我们就可以谈了。”
陆望万分真挚地道:“关于如何进行社会改造,这些内容,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随时都可以来找我们。我们是乐意提供帮助的。”
学得越多,心里越红。要是真的能学到其中精髓,那你就是我们的同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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