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随徐知诰的,还有王令谋、崔太初、姚景、王舆、周宗、马仁裕、申渐高...等一众嫡系心腹,身处于向西突围的兵马当中。无数黑点渐渐形成汹涌澎湃的狂潮,便朝着宣城城外西侧的连营军寨滚滚而去。
拼死突围,固然仍不免死伤惨重,但是有周本所带领的兵马主动前来充当诱饵,吸引住王景仁、米志诚等敌将统领的主力军旅,也为他们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所以必须要把握住这次机会,当然也就顾不得周本这员赴国难血战的忠烈宿将了。
至于仍在宣城南面同魏军激烈搏杀的吴军将士起初不明所以,按说戎卫国都的同僚军旅,不是应该打开南门速速前来接应,彼此拧成一股劲,而共同对抗声势浩大的魏朝敌军?却为何要往西边打,这岂不是要让魏军各个击破?
直到有一员已杀得浑身犹如血葫芦的军将有所察觉,当即悲愤的喊道:
“咦?宣城守军到底要干什么?怎么往西边冲去?难道他们压根就没打算接应我们进城,直接弃城突围,直接把我等当做弃子!
老子日你十八辈祖宗!咱们豁出性命,拼死前来救援,你们这些囚攮的却见我等弃之不顾,就算注定活不过今日,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一石激起千层浪,周围伤痕累累、力乏气衰的吴军将士相继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也都不由哭嚎着斥责咒骂起来...然而他们眼下深陷敌阵当中,与不断围攻过来的魏军兵马早已杀得眼红脑热,现在纵然想走,也早已晚了......
与其说是浴血奋战,实则与遭受惨烈血腥的屠杀也没什么分别...周本的长子周邺嗔目怒吼,随着他激烈的动作,身上那几处深可及骨的伤口,却仍有殷红的鲜血泊泊涌出,很快便染红浸湿扯烂的内衫。
周邺年少时便十分勇猛,作战风格也与他老子周本也有几分相似。可是面对源源不断杀来的敌军,他左支右绌、疲于应对,早已劈卷了刃的长刀抡砍,狠狠地剁进一名魏军步卒的胸膛。然而利刃撕裂血肉的闷响声,几乎在同一时刻也在周邺的身上响起!
前后左右皆是密密麻麻的敌兵,根本避无可避,周邺拼得伤重力乏,虽然勉强又斩杀了一名敌兵,可是冷不防一支冰冷的长矛从斜侧探出,狠狠的攮进了他的腰肋...周邺猛的浑身一阵抽搐,又见周围如潮的敌军一并涌杀上来,数百支锋利的长矛迅速交错成一片钢铁倒刺,已然将他彻底包围......
阿爹...咱们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来救援宣城,可恨却是城中那些驴鸟却要舍弃我等,如此战死,也当真不值啊......
周邺心中喟然念罢,疾刺过来的长枪便开始疯狂的搠穿,先后在他的身上开出了无数个血窟窿...周邺便如同滩烂泥倒在血泊当中,动弹不得,而渐渐的气绝身亡......
至于周本的次子周弘祚,面对从四面合围过来的魏军将士,他眉宇间虽然尽是慌惧绝望之色,可终究还是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嚎叫,旋即举起手中兵刃,迎接从正面涌来的敌军部众直接冲杀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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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周弘祚原本的史载轨迹,虽然他倾向于由徐家篡位夺权,取代杨氏成为吴国国主,不但协助徐温、徐知诰父子捕杀了杨行密膝下第三子,而意图摆脱徐家的控制,遂向周本求助的杨濛;更是以他老子的名义劝进徐知诰称帝,而致使周本悲恸长叹“大丈夫岂能复事二姓乎?”,又过了十余日,遂因愧恨忧郁而死...如此看来,周弘祚不惜蒙骗自己的父亲,而要协助权臣权夺君主宗室的王位,也更像是个卖主求荣,逐利惜命的宵小之徒。
然而直到后周大举征讨南唐,舒、泰、蕲、光...等诸州望风归降,唯独周弘祚奋力抵抗,兵败后则慷慨不屈,投水自尽,不但世人将他比作八王之乱时为守护晋惠帝战死的嵇康之子嵇绍,他本人也被记录于《十国春秋》的忠烈部名臣列传当中...所以周弘祚会协助徐家篡取吴国杨氏基业,也是出于趋炎附势,乃至保住家世前程的目的,可他也并非纯粹的贪生怕死之辈。
所以周弘祚眼见如今已是万无生理,已被自己的父亲挟裹着只能深陷于死地当中。这个时候如若跪地乞活讨饶,只怕仍不免要被杀得眼红的魏朝敌军顺手宰了,英雄好汉做不成,临死时再要乞求活命,不但会被世人耻笑,还要致使家门蒙羞...既然横竖都是个死,那就莫不如死得轰轰烈烈!
身上衣甲残破,又拖着憔悴伤疲的身躯...周弘祚如发了疯一般拼命的抡动着手中兵器。然而一员魏军骑将突然策骑冲来,战马长嘶扬蹄,两支前蹄重重的蹬在周弘祚的胸脯上,直接将他踹翻。
盏大的铁蹄,再度狠狠落下,登时又发出一连串让人闻之心悸的骨骼碎裂声,周弘祚张嘴喷出一团血雾,胸膛顷刻间便凹陷下去一大块,他身子不定抽搐着,眼中生命的神采也已开始渐渐的消散......
我好恨呐...本来以为徐温势倾朝野,也早晚会有废黜杨氏篡位的心思,而阿爹又忒过忠直,日后难保不会与徐家起了冲突,反倒要给我周家招致来灾祸...先前还曾想哪怕瞒骗过阿爹,也要与徐温、徐知诰打好关系,可如今什么都不用多想了...想必是徐知诰早就有弃城突围的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却对我们父子弃如敝履,到头来吴国难免覆亡,我等也终究难免一死,那也就只得死得壮烈些,起码身后尚还能留得个好名......
周邺、周弘祚这两个亲生骨肉已相继战死,混战的人群当中,忽然又有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声乍起,周本手中的长刀连环劈出,暂时迫退了强攻上来的敌军,扫除了一片空间,可是他步履踉跄不定,也随时都有可能一头栽倒下去。
宣城内的守军既然向西突围,不知大王与先主宗室子嗣是否也在当中,如若能牵制住围城大军一时,而策应大王逃脱出去,那我战死于此也算是值了,只可叹以后也无法再为吴国竭力效死下去......
周本叹然念罢,虽然他使得长刀砍到卷刃,便立刻劈手多下敌将的兵器继续厮杀,也已砍卷了三把长刀,记不清到底已亲手斩杀了多少敌军。可是他终究已经年迈,又是血肉之躯,也完全是在透支着自己的力气与生命死撑。
眼见黑压压的敌方马步军众,汇聚成一片片浩瀚的人潮,也如一块大山般沉重的压在周本的心头上,令他喘不过气来...宣城那面这片旷野间,已经横七竖八的倒卧着无数具尸首。虽然周本已经杀得头昏脑涨,并没有亲眼看到周邺、周弘祚的死状,可是他基本上也能意识到自己那两个儿子,恐怕与所有追随他前来救援宣城的兵马一样,几乎也都已经被魏朝精锐之师歼灭。
粘稠的血液,仍从身上各处惨不忍睹的伤口滴落下去,周本顿感脑袋一阵眩晕,紧绰长刀的双臂也显得愈发吃力,就算不继续血战下去,再不出一时片刻,周本情知自己恐怕便将因伤势过重、失血过多、元气耗尽等原因身死。而他的意思愈发模糊时,忽的却听有人叹声说道:
“周将军,你我本是有同袍情分的旧识,血战至今,你也为吴国尽忠职守,也已是仁至义尽了...我知你的为人秉性,想必绝不肯归附降从,那便由我这个故人亲手送您上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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