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楼]
头一晚睡得早,第二日清晨天不亮,玉潋心便睁眼醒来。
阙清云还在睡梦之中,眉目舒展开来,神态平和安稳,玉潋心稍稍侧了侧身,一只手托着下颌,凝神欣赏师尊熟睡中恬静温柔的容貌。
被身旁人注意久了,阙清云眼睫轻颤,苏醒过来,雾蒙蒙的眸子稍稍一转,便撞上玉潋心的视线。
“醒了?”开口,嗓子有些喑哑。
越过玉潋心半露的肩膀看向紧闭的窗户,天光晦暗,尚是一片混沌。
她牵起锦被一角,朝玉潋心肩上拽了拽,将那一点乍现的风光轻描淡写地遮掩了去,遂问:“怎么醒得这么早?不再睡一会儿么?”
玉潋心俯身,蜷进阙清云怀里,小狗似的拱了拱女人的颈窝,语调慵懒而缱绻:“原只是偶然睡醒,不料睁眼瞧见师尊睡容,颇觉心动,便不舍得合眼了。”
阙清云被她三言两语逗笑,用力搂紧她的肩膀,鼻翼贴着她的额角,嗅闻她发隙间淡淡的幽香,声音压得很低:“潋心惯来便会花言巧语,哄为师欢心。”
玉潋心将脸埋进被窝,闻言止不住笑,卷起阙清云一缕秀发,绕于指尖把玩,同时小声哼哼:“师尊又冤枉弟子,弟子所言句句肺腑,怎一个‘哄’字能形容?”
阙清云低低一声笑,收紧胳膊,将怀里的人压实了,侧首倾身,封住玉潋心的唇。
这小徒儿大早上醒了就吵闹聒噪,得将这舌灿如莲的小嘴儿封起来才好。
笑笑闹闹不觉间便又睡着,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阙清云已穿戴整齐,于桌边沏了两碗茶,待玉潋心懒洋洋地坐起身,那茶碗之中水正温。
玉潋心起身穿衣,借阙清云递来的茶盏含下半杯茶水,有条不紊地打理整洁。
待收拾停当,窗外日头正烈,师徒二人相携出门,径直朝天玄山南面去。
未及离开天玄地界,迎面便与东冥乐相遇。
却见东冥乐行色匆匆,脸上神情凝重,赶路时步子虽急,却需不时停顿,捂着胸口休整,可见其身负内伤。
她急着前来天玄之巅与玉潋心二人汇合,尚未还得及抽出时间疗伤。
与向南寻来的阙清云师徒相遇,东冥乐面上一喜,紧锁的眉头稍稍松开,遂快步行至玉潋心二人跟前,急急开口:“朱雀龙脉已被妖族之人捷足先登!”
这话说得急,她胸口激烈起伏,喉头腥甜,猛地咬紧牙关顺了顺气,才将那呕血的冲动咽了下去。
阙清云闻言面色一沉,玉潋心也肃整了脸色。
见东冥乐步子摇晃,阙清云扶了把她的肩膀,沉声道:“此地不宜详聊,恐隔墙有耳,先寻个地方疗伤。”
师徒二人遂领着东冥乐回到客栈,进屋之后关闭门窗,又在四壁墙上贴满灵符,确保屋中谈话不会被旁人听去。
玉潋心这才开口:“乐姐姐此去南境有何遭遇,可否细细说来?”
东冥乐身子靠着矮几,自进屋后便坐下调息,此时她的脸色已好了许多。
她睁开眼,将自己此行前往南境的经过与玉潋心二人细细讲说。
那日自东冥城郊分别之后,她按地图指引寻找龙脉下落,耗费月余,好不容易确定了龙脉了方位,却在龙脉附近遭了妖族埋伏。
数人围攻,其中修为最高的妖族之人也是渡劫境。
她在埋伏之下受创,而后凭借强横修为破围脱身,心知龙脉天宝已落入妖族之手,她需速速将消息传回来,便不敢在南境耽搁,立即启程往回走。
途中还不时遭遇拦截,一路坎坷,历经重重艰险,方险险赶在约期之前来到天玄。
“道衍宗费去万年心思,投入无数心血,方大致寻到龙脉方位之所在。”玉潋心紧拧眉头,面有不解之色,“妖族之人究竟是如何寻到龙脉的?”
那些妖族之人,除去从玄宫中逃出来的冥厄,其余人皆是不久前伴随紫红雷劫降临于东冥氏的。
这些人,如非一早就锁定了龙脉,如何可能于短短数日之间,便寻到白虎,夺走朱雀?
东冥乐面有惭愧之色,随即,便听得阙清云清雅之声响起,替玉潋心解惑:“数万年前妖劫临世,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玉潋心讶然,扭头与阙清云四目相对。
阙清云则姿态从容地倒了一杯茶水,送到东冥乐的手边,随后又继续说道:“妖族表面上被天玄祖师击溃,事实上他们只是和仙界达成了短暂的和解。”
天玄祖师玄影仙尊于凡世之中历劫时,阙清云已在仙界,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仙君,对凡界中发生的变故也略知一二。
“妖帅冥厄功高震主,引妖皇忌惮,妖族祭司献计,令妖帅举兵侵入凡界,却买通冥厄身边几名副将,待冥厄率军深入凡界腹地,惊动护界的仙君转世之后,便反水撤军。”
因此,数万年前,妖劫临世,妖族浩浩荡荡地来,最后兵败退走,除了东冥氏,什么也没有留下。
被玄影仙尊惩戒,封印于定虚灵珠中的,只有冥厄这一个倒霉鬼。
但妖族却在这次入侵凡界意外发现了凡界中的龙脉,他们的兵马虽退,却对凡界起了觊觎之心。
想必凡界之中,除了赫赫有名的东冥氏,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小宗小派作为妖族的眼线隐于暗处,时刻盯着凡界各大宗门世家一举一动。
他们不负责主导战争,只探听力所能及的情报,故而一直没有人发现他们的身份。
妖族的勃勃野心,其由来已有数万年之久,虽然数月前才明面上展开行动,但背地里筹谋已久,一旦开始进攻,自然雷霆万钧。
“阙仙师所言不错,妖族之人心思邪诡,图凡界之日久,来势汹汹。”
东冥乐拇指轻抚杯盏,神情疲倦。
玉潋心闻言面有沉吟之色,听得阙清云与东冥乐一番话,她方对道衍宗公示的那一纸檄文有了更深的认识。
“道衍宗于天玄之巅召开百宗大会,便是要与凡界众修商议共抗妖族入侵之事。”
阙清云轻轻放下茶壶,语气平静地说道,“我们既已身在天玄,不若便去那天玄之巅看一看,听听道衍宗所说的对策,究竟如何。”
夜轻羽如此行事,时间掐得妙到巅毫,大抵是在算计着什么。
此人既是由夜轻云心魔具象而来,对方了解阙清云的同时,阙清云也是当世唯一能洞悉夜轻羽心思的人。
夜轻羽算计的几样东西,阙清云都能大致猜到。
玉潋心抿起唇,脸上显出几分犹疑。
此前道衍宗处处针对阙清云,哪怕无相神踪界的灵嗣曾救过阙清云的性命,玉潋心亦无法转变对她的看法。
东冥乐倒是没有异议,事已至此,暂时寻不到别的法子,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玉潋心没有吭声,东冥乐与阙清云便将行程敲定下来。
她们在客栈中暂歇几日,待道衍宗拟定的百宗大会召开之日到来,已等候许久的各路高手纷纷奔上天玄之巅,
自客栈窗户看出去,天空中不断掠过璀璨流光,那是御剑而行的仙人经过时留下的行迹,数道光芒交错,可谓一片盛景。
玉潋心三人亦适时启程,混入上山途中的各派高手之中。
东冥乐往日大都活动于东冥氏范围的东境,鲜少步入中原,而玉潋心和阙清云则已有百余年不曾于人前现身,三人稍稍遮掩容貌,倒也不引人注目。
天玄之巅已是百族齐聚,玉潋心登上高峰,放眼望向碧蓝苍穹,眼中有片刻恍惚。
万年前,玄月心便是在这天玄之巅,为天玄宗众长老包围,以为苍生谋福为借口,要杀她取血。
便也是在这里,她为仇恨蒙蔽了双眼,辜负了第一世的夜轻云。
百世轮回,兜兜转转,她们如今又回到了这里。
天玄之巅上,原本寸草不生的地方竖起一座高台,十数道衍宗的高手护在高台四周。
台前立着一道石碑,碑上所刻,便是日前那一份讨伐妖族的檄文。
周围各宗各派的人马随意聚在碑前,三五成群,议论纷纷。
玉潋心打眼一瞧,于高台东侧瞥见玉仙门众,与周围吵闹的江湖高手不同,莫长鸢约束了手下弟子言行,令他们原地打坐调息,莫要随意与人攀谈。
许是这几人气质冷冽,无人敢轻易接近,周围便自然空出几块落脚之地。
阙清云也瞧见他们,遂领着玉潋心和东冥乐前往寒暄。
那玉仙门的周师叔听得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睁眼寻声一看,霎时面色微顿,目露警惕之色。
莫长鸢亦闻声睁眼,结束打坐,起身抖了抖衣摆,神色平静地招呼她们:“阙仙师,玉姑娘。”
言罢,她的视线往后挪了数尺,看向阙清云身后的东冥乐,疑惑道:“这位是?”
“东冥乐。”不用阙清云开口,东冥乐便主动自报身份。
她同时朝莫长鸢一拱手,面上笑容温和,“玉仙门莫宗主,乐早有耳闻,今日一见却觉见面更甚闻名,当真风采卓然,乐不虚此行。”
莫长鸢眸心微沉,顺着东冥乐的话与之见礼:“承蒙姑娘盛情,莫某委实羞惭,愧不敢当,原来姑娘便是东冥氏少族长,幸会。”
双方不动声色地交流,彼此间言语礼貌却疏离。
可“东冥乐”这三个字,落入旁人耳中,也不亚于一声惊雷。
莫长鸢身侧,听罢两人交谈的周师叔面皮一抖。
阙清云、玉潋心、东冥乐。
这三个皮相精致的女人,竟无一是善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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