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楼]
安葬了炎温瑜,玉潋心二人便离开璩阳。
此事已了,无甚牵挂,她们将要踏上归程,前往天玄之巅,赴与东冥乐重逢之约。
相比于来时,她们的心情越发沉重。
一趟璩阳之行,送走了两个曾经相识的故人,此后余生,在这天灾降临的人世,还会有多少人在战乱之中互相利用,承受丧亲之痛?
玉潋心不知晓答案,也不敢深思。
她想得越多,心思越重,肩上的担子便越沉,越不能像从前一样,不顾旁人生死,肆意率性地活。
沉默地跟在阙清云身边,两人默契地没有御剑而行,也没有加快脚步,她们徒步行过茫茫荒野,踏着一地残垣,离开这片曾经风起云涌的土地。
每一次来,都波澜壮阔,每一次走,都满目唏嘘。
行过千里万里,途中下了一场雨,大雨如豆,激烈地击打房檐屋瓦。
噼里啪啦的脆鸣声一点点洗去她们心头的暮霭,待雨势褪去,一缕斜阳破开暗沉的天空,玉潋心的心情方如这片广阔的苍穹,重拾明艳的色彩。
这场风,这场雨,就让它过去。
尽管如血残阳仍旧厚重,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向前走,还要继续寻找活着的意义。
清风拂过发梢,卷起她们的衣摆,斜阳也缓缓拉长两人的身影。
阙清云稍稍停步,静等着落后数尺的玉潋心跟上去,与她并肩而行。
掌心挤进温凉的五指,阙清云握住她的手,指掌相贴之处,流淌着身旁之人静默无声的温柔。
玉潋心深吸一口气,回阙清云一个微笑,后者凝眸看她,微微牵起嘴角。
·
距离天玄之巅尚有两日路程,但她们途经的城镇已变得繁华热闹。
受那百宗大会传言的影响,许多在外游历的散修向天玄聚集,周围的城池里便多了好些强横的气息。
师徒二人倚窗而坐,窗外街道上人来人往,茶馆中的喧嚣声也是此起彼伏。
她们一路行来,听了不少传说。
自百宗大会的消息传开,众多仙家高手齐齐出山,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道衍宗。
据传,道衍宗山门大开,接纳百族之士,所有人,不论身份贵贱,修为高低,皆可自由出入道衍宗的山门。
由道衍宗修为已至渡劫境的浑天道尊牵头,凡界硕果仅存的几位前辈大能联合拟定一份檄文,于三日前昭告天下。
那檄文中,讲清妖族之难因由,阐明局势之危,此乃天地之大劫,若凡界世家宗门不联合起来,共抗外敌,恐怕稍有不慎,天地便要倾覆。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一旦凡界为妖族占领,此界中所有生灵都将被妖族之人奴役。
此事事关重大,檄文颁布之后,凡界举世沸腾,比二十年前业源之灾降临时轰动更大,掀起的风波也更加剧烈。
十大仙宗分崩离析之后,余留的弟子或避世隐居,或另拜师门,如今纷纷出世,齐聚天玄。
玉潋心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非常震惊,甚至刚刚纳入口中的一口茶水瞬间喷了出来,不可置信地看着阙清云的眼睛,惊道:“道衍宗究竟想做什么?”
道衍宗弄出如此动静,将天下高手吸引至天玄之巅,倘使那位神秘莫测的灵嗣心有不轨,恐怕会是一场比妖族降临更加可怕的灾难。
比起玉潋心的满脸惊悚,阙清云则是神态平静。
她晃了晃手中茶盏,轻描淡写地掀了掀眼皮,淡声道:“事关凡界苍生生死存亡,他们应当不会乱来。”
没人比阙清云更了解夜轻羽,那女人会杀人,会放火,会为达成目的不择手段,但她终其一生,所言所行,皆为苍生。
哪怕她双手沾满鲜血,她的眼睛仍然明亮,她的心思依旧单纯,她会为了天下大义,毫不犹豫地舍弃少数人的性命。
自然,就算这百宗大会背后有什么阴谋,至少那檄文之上,“共同抗击妖族,谋苍生之福运”一句,应是真心实意。
玉潋心眨眨眼,心中存疑。
她重新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饮下大半。
这时,茶馆外倏然响起骚乱的动静。
玉潋心二人寻声看去,便见一行人自茶馆外行来。
领头之人是一女子,身着鹅黄衣裙,身侧悬着一柄暗银色的佩剑,其人瞳如秋水,眉若远黛,面目平和温润,竟是玉潋心与阙清云熟识之人。
玉仙门,莫长鸢。
经年已过,当初玉仙门的大弟子,如今已成了掌门人,气度雍容,卓尔不群。
当阙清云师徒视线落在莫长鸢身上,其人似有所觉,视线一转,便与阙清云四目相对。
在此地与昔日故人重逢,显然也在莫长鸢意料之外。
她愣了愣,面上惊愕之色一闪即逝,随即朝身后跟随之人摆手,示意他们暂时停步,而后步履款款朝玉潋心师徒行来。
阙清云拂了拂袖,作势扫了下桌椅,引其人入座。
莫长鸢脸上虽无波澜,但眼底神色复杂,心情已是起起落落。
她先前未及多想,下意识走了来,此时离得近了,确信她没有将人认错,却反倒不知所措,有些进退两难了。
当初阙清云将殷晴雪委托给莫长鸢照料,此后一别便是百余年,便是多年前两人间曾有种种恩怨,如今时过境迁,留下的只剩感慨。
直至玉潋心托着下颌,笑吟吟地唤了她一声:“莫师姑。”
莫长鸢陡然回神,讶异地瞧了她一眼,而后便听阙清云语调从容地开口:“莫师姐,久别无恙,不若坐下歇歇脚,喝口茶暖暖身子。”
其人神色微动,遂敛了眉,依言入座。
阙清云自然翻开一只倒扣的茶碗,动作不疾不徐,平稳地倒上一杯茶,轻轻推至莫长鸢手边:“师姐,请。”
莫长鸢缓缓吐出胸中浊气,神态一如往常般谦逊,朝阙清云颔首,这才双手执起杯盏,将恰可入喉的温热茶水送入口中,贴着杯沿轻轻抿了一口。
几名玉仙门的弟子立在茶馆外,透过半开的窗户瞧见这一幕,不由彼此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知与掌门人同座的两个人女子是何来头。
他们中有个年长的,横眉冷目,那张脸仿佛凝着终年不化的寒霜。
原是对身外之事漠不关心,奈何四周议论之声越来越密,他抬眼漫不经心一扫,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竟显出几分错愕。
身边的一名女弟子时刻注意着他,故而他神色微动之时,第一时间便被那小姑娘发现了。
小姑娘心下觉得稀奇,同时也存了两分私心,故而主动开口向其搭话:“师叔,你可认得那茶馆中两位姐姐是什么身份?”
其人闻言低头,眉头稍蹙,脸色竟是比方才更加难看。
小姑娘心下一惊,为其气势所慑,不禁缩了缩脖子,有些后悔贸然向他搭话了。
本以为她方才的问题将要石沉大海,不料短暂的安静之后,却听得那人开口:“昔日听澜宗的宗主阙清云,及其爱徒玉潋心。”
听澜宗?阙清云,玉潋心?
小姑娘微歪着脑袋,眸心晶亮,好生回想片刻才恍然大悟。
周围议论之声也戛然而止。
这些弟子虽然大都是在听澜宗之变后才拜入玉仙门的,但他们修为能达到跟随掌门人前来天玄,参加百宗大会标准,自然也都有不小岁数。
虽未见过玉潋心师徒,但这师徒二人的姓名却是如雷贯耳。
玉潋心和阙清云的事迹百年前便传遍大璩,谁人不为之胆寒?
可他们今日才知晓,原来自家的掌门人,竟然和这两人是故交,还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张茶桌上饮茶。
有个模样清秀的男弟子再仔细朝那窗户里张望一眼,不可置信地低喃:“周师叔会不会弄错了?她们看起来可不像坏人。”
被唤作周师叔的冷面男人斜睨他一眼:“所有瞧着她们不像坏人的人,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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