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楼]
下城中精疲力尽的修士们陆续散去,回上城驱魔会,或打坐调息,或各司其职。
玉潋心与阙清云也回到下榻之处,吩咐方绝念留意驱魔会中的消息,若是戒法大师醒了,便立即通知她们。
进屋后,玉潋心反手合上房门,不仅在门上贴上一张隔音灵符,更是上前半步,握紧阙清云的手。
后者与她心念相通,不用她多说一句,便已领会她的用意。
两人脚下的地面开始融化,漾起一层浅浅的波澜,随后扩散成丈许方圆的暗红色水潭,潭水将她们吞没,转瞬间,一红一白两道身影便没入虚空,消失不见。
街道布局还是璩阳城的样子,但秘境内空空寂寂,无有人烟。
镜虚秘境有两种不一样的形态。
其中一种,是像昨晚那般,构建于现世物质之上,可凭玉潋心与阙清云的意愿随意改变空间大小,并决定哪些东西可以保留,哪些将被驱逐出境,甚至可以掌控被秘境圈纳的部分生灵的生死。
另一种,便如此刻,以凡界中某一点为媒介,在虚空中开辟一块独立的空间。
这空间是媒介落定之所方圆十里的镜像,镜中镜像残破凋零,除却媒介与凡界的一点联系,两个世界完全分隔,在这里,发生任何事,也不会为人所知。
但同时,她们对凡界中的风吹草动,也会降低感知。
玉潋心二人执手相靠,并肩坐于驱魔会的屋顶,仰望天空中一弯血红色的月亮。
镜虚秘境内时常是这般荒败凄凉的景象,血月时而圆,时而缺,但不管它缺或整,天地间都一派萧索,月光不是皎洁朦胧的,反倒透着几分邪诡的凶厄之气。
但她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景色,甚至能从中品出几分安宁。
不等阙清云相询,玉潋心便手腕一翻,主动掏出今日在城外救下戒法大师时捡到的物什。
寸许长的小物件儿,纳在玉潋心掌间,似曾相识。
乃是一支骨笛。
这根骨头取自一种飞鸟,骨骼莹白,形状独特,因时常被人握于指间把玩,表面已有部分玉化。
这东西,是极少见的,可用于辨识身份,不像刻意遗留,多半是与他们交手时,不慎掉落。
“师尊可也觉得眼熟?”玉潋心瞧见阙清云略微诧异的眼色,故而有此一问。
阙清云眼中惊讶一闪即逝,随后很快恢复平静,点头应道:“这骨笛与当初皇妃所留遗物颇为相似。”
此前大璩王朝的末代国君还在皇位,玉潋心二人助国君脱离道衍宗的钳制,曾了解到一段旧日恩怨。
那时引魂宗的震魂魂骸之灵嗣欲复活已故的皇妃,在其遗物上下咒,吸取其女炎琴悦的生气,她们寻到的咒物,便是一支罕见的骨笛。
但此刻,玉潋心手中这支骨笛,与其相似,却并非同一支。
玉潋心点头认同,眸色稍暗,脸色也变得肃然冷漠:“由此可见,昨夜与戒法大师交手的,绝非仅仅只是一个邪祟。”
有神秘人造访,将戒法大师重伤,以这时间来看,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此事的确蹊跷。”阙清云的神色也有些凝重,“要查明何人在背后兴风作浪,这骨笛来处许是关键。”
殷晴雪日前才封印了湘山内的业源,照理说千里范围以内,短时间内不该有那么浓郁的雾障。
可昨夜雾障不仅出现了,还十分凶险,那邪祟气息之浓,她们见所未见。
“我们既要调查这支骨笛到底是何人所有,又不能打草惊蛇。”
玉潋心将骨笛钳于指间,旋转把玩,思量着说,“信得过的人少之又少,又不知国君下落,或许,只能先等戒法大师醒来,寻他问一问。”
阙清云点头,而后又接上她未说完的半句话:“引魂宗有莫大嫌疑,接下来行事,可要更加小心。”
·
玉潋心与阙清云进屋后便闭门不出,方绝念便在院子里调息,不时到驱魔会前厅问一问,戒法大师伤势恢复如何,什么时候会醒。
正午时分,日头灼热,方绝念第三次来到驱魔会,向当值之人打听戒法大师的伤情。
“一上午来三回,你那么闲的话,何不去下城驱魔?”
身后传来阴阳怪气的声音,方绝念听出是谁,颇觉无奈,一回头,果然见不远处立着殷晴雪为首的三人。
“下城遭遇业力之灾,城中不少染病之人潜伏,禁卫和驱魔会同僚都忙得脚不沾地,你怎么好意思还在这里闲逛?”
殷晴雪半扬着脸,眉目肃然,振振有词。
方绝念皱起眉,这番话与其说是谴责她对下城的灾难袖手旁观,更多的该是出于私怨的挑衅,得理不饶人。
她自认理亏,何况对方是玉潋心的妹妹。
方绝念不欲同殷晴雪掰扯,更不会拿今日相救之事压人。
向轮值之人打听完消息,她便回过身,朝殷晴雪颔首示意,随后径直从三人身边走过,权当没听见方才那番挑衅的言语。
可她没走几步,面前倏然拦了道人影,正是跟在殷晴雪身边的其中一名男子,引魂宗的封珏。
“殷师妹在和你说话,你得回答了再走。”方绝念顿住脚步,敛起眉头,脸色微沉。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这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激起她心中几分真怒。
殷晴雪找她麻烦倒也罢了,她理亏认怂,却与这无关之人有甚干系?
遂问:“凭什么?”
封珏扬着脑袋,鼻孔朝天:“你既是殷师妹姐姐的从属,自然也该听殷师妹的话,哪有下属对主子视而不见的?说严重点,你这叫以下犯上!”
听罢此人义正言辞的说辞,方绝念只觉得好笑,故冷下脸来,嗤声反问:“以下犯上?”
她冷冷瞧了殷晴雪一眼,后者梗着脖子,不甘示弱地同她对视。
方绝念收回目光,又看向封珏,倏地沉声:“便是以下犯上了,与尔有何相干?”
封珏被她这话唬得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方绝念说他和殷晴雪毫无干系,是在管他人闲事,顿时气得脸红脖子粗。
可方绝念说罢便不再搭理他,又瞥眼一乜殷晴雪,语气亦是前所未有的冷厉:
“你我二人私怨,且不论你记恨方某多久,方某可向你赔一千一万遍不是,但往方某脑袋上扣帽子,又许无关之人在方某面前耀武扬威,是不是太过分了?!”
殷晴雪被她气势所慑,竟没由来心头打鼓。
方绝念的脾性向来刚直不阿,公私更是分明,打着道德高旗的幌子谴责她实为为私怨泄愤,已然触及她的底线,自然不可能退让。
“你!”封珏血气上涌,就要破口大骂,却被其身旁另外一名男子急急按住。
公输衍上前一步,将封珏挡在身后,遂向方绝念拱手,赔礼道歉:“封师弟乃是见不得雪儿在外受了委屈,但其行事冲动,罔顾后果,言行多有得罪,还请方姑娘莫要见怪。”
此人一句话,重新界定了他们和殷晴雪的关系,既是熟识的朋友,也是一个小队的同伴,他们护短,并非毫不相干。
双方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动手。
便在这时,殷晴雪快步上前,横眉竖目与方绝念对峙:“你凶什么凶?!是你先欺负我的!他们帮我说句话怎么了?!你要发火就冲着我来!”
没忍住主动出言挑衅是她的不是,但她也不可能帮着方绝念反过来埋怨她的同伴。
虽然冲突起来,封珏和公输衍占了人数优势,可若真的动手,疏忽轻重,伤了方绝念事小,若得罪玉潋心和阙清云,她也吃不了兜着走。
她不想将彼此关系闹得那么僵。
方绝念微微蹙眉,神色冷肃地同殷晴雪对视。
气氛陷入短暂的寂静,两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殷晴雪以为对方心中盛怒,已要同她动手时,方绝念却偏开脸,语气冷硬:“昨日之事,确是一场误会,方某无心冒犯,可若殷姑娘不信,方某也莫可奈何。”
说完,她不再同这几人纠缠,快步离开正厅,回后边儿的院子去了。
直至其人背影消失于门后,殷晴雪方肩膀一松,紧张提起的心缓缓放下,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刚刚一直背脊紧绷,唯恐方绝念动手。
明明她的修为高过对方,却不知为何,有点害怕同此人交手。
同时也为刚才冲动挑衅颇感懊恼。
她回头看见还不服气的封珏,心里又蹿起一股无名火。
方才如果不是他上去火上浇油,她跟方绝念顶多拌两句嘴,人走就走了,他跑出来凑什么热闹?!
越想越气,殷晴雪攥紧拳头,怒瞪这俩人,语气超凶:
“以后我的事,你们少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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