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楼]
院内众长老大吃一惊,倏然起身,团团将宗主云天岚护在其中。
那身着白袍,容貌俊秀的男人倒不如周围之人惊乱。
他不慌不忙地拂了拂衣摆,并未起身,先令小弟子退下,而后神色平静地看向门口姿态妖娆的女子,从容开口:“来者是客,这位姑娘可愿入座饮上一杯新茶?”
玉潋心抬了抬眼,凉薄的视线略显轻慢,遥遥与此人对视一眼,蓦地展颜一笑:“好啊。”
她莲步轻摇,款款行于院中。
众长老面露警惕之色,云天岚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心忧,暂且退到一旁。
玉潋心遂几步来到桌前,径自坐于云天岚对面,神态轻佻,姿态从容,对其左右两侧长老眼中敌意视而不见。
云天岚微微一笑,眉目俊朗,举止颇为雅致,赞叹道:“姑娘瞧着年纪不大,性情颇为爽直,或许云某能与姑娘投缘。”
说着,遂亲自执起玉壶,翻开桌上倒扣的茶盏,为玉潋心斟满一杯清茶。
“哦?”玉潋心被云天岚这话逗笑,“云宗主何以这般笃定,小女子不是来云溪谷闹事的?”
“姑娘说笑了。”云天岚闻言亦是一笑,语速不急不缓,颇为平稳,“云某与姑娘素昧蒙面,无冤无仇,姑娘何至于特地闯入云溪谷来寻云某的麻烦?”
“若姑娘是想同云某切磋武艺,云某也乐意奉陪。”
这太极打得漂亮,三两句话便将玉潋心不请自来的意图轻描淡写带过,反倒主动给对方寻了台阶,若对方不是无理取闹之人,大都不会紧咬着不放。
玉潋心玩味地扬起唇角,语调不知是称是嘲:“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云宗主这一招,当真是高。”
云天岚仿若未听出玉潋心话中的讥讽之意,神态洒脱哈哈一笑:“姑娘谬赞了,请,尝尝我云溪谷盛产的云溪烟雨。”
澄澈的茶汤表面漂浮着一层朦胧的雾气,幽香扑鼻,如烟似雨,茶如其名。
玉潋心遂执起茶盏,幽幽抿了一口。
此茶爽利,滋味清甘,半分苦意也无,丝丝缕缕的茶香萦绕口鼻,韵味悠长,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好茶。
“还不错。”她弯起眼角,笑吟吟地说道,“可惜出了云溪谷,就喝不到了。”
云天岚听出其弦外之音,轻声笑道:“这有何难?姑娘若是喜欢,带些走便是。”
玉潋心眸心一亮,十分厚脸皮地答应:“那就多谢云宗主了。”
原先剑拔弩张的气氛不知不觉消失,至少表面来看,玉潋心和云天岚相谈甚欢,相处颇为融洽。
护在云天岚身侧的几位长老见其宗主兵不血刃地缓和了气氛,紧绷的心神方松了些许,彼此对视,交流眼神,然后默契地保持沉默。
又饮过两盏茶,云天岚这才问起:“不知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这是在试探她的身份了。
玉潋心眼珠一转,漫不经心地回答:“小女子姓曲,名唤言心,此前同家师一块儿隐居世外,不涉尘俗,前不久师尊出关,说要带我入尘世历练,这才出山。”
似不经意的,她将“小女子”的自称换作是“我”。
云天岚眸心立时掠过一缕幽芒,转瞬即逝。
玉潋心维持着一副不设防的模样,却对对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了如指掌。
“曲言心,好名字。”云天岚笑容爽朗,不假思索地称赞,“能教出曲姑娘这般蕙质兰心的弟子,想必令师也是一位德高望重,修为高深的前辈。”
听得对方夸赞,玉潋心脸上笑容越发明艳,一双明眸波光潋滟,看得出真心开怀,毫无心机。
周围提防着她的云溪谷长老见状,这才稍稍放下戒备之心。
云天岚趁机又问:“曲姑娘既与师父一块儿入世,眼下为何独身一人?令师去了何处?”
玉潋心放下杯盏,双手托腮,眉心微微拧起,似觉苦恼:“说来不巧,昨夜雾障之时我与师尊走散,今日四处闲逛,凑巧来到朝旭城,路见不平,管了些闲事。”
“管了闲事?”云天岚面露不解之色。
他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一声高呼:“鄙人云溪谷外门周盛,与朝旭城城守邹氏邹云霄,求见宗主!”
听得这人声音,玉潋心乐了。
方才她跟着二人入谷,因一时兴起,欲独自行动,便于僻静之处将这二人甩开,岂料转眼间,又要见面。
她眼底掠过一抹狡黠的冷笑,遂偏转脑袋,朝院门外抬了抬下巴,应云天岚之话:“云宗主可问问外边那两个人。”
云天岚虽觉疑惑,却也没追着她问,便朝左侧长老示意,让他把人带进来。
周盛和邹云霄疾步而来,玉潋心溜走之后,他们担心对方生事,便着急向谷主告状示警。
可踏入院中未行几步,却见那抹红衣之人正坐于云天岚对侧饮茶,神貌闲适,瞥向他们的目光隐含戏谑嘲弄之意。
二人如遭雷击,邹云霄霎时僵立原地,周盛则分心之下不查脚下砖石凸起,平地打了个趔趄,险些当众摔倒。
云天岚见得此状,不由微微蹙眉。
其身侧长老附耳言道:“这二人先前在朝旭城曾与曲姑娘交手,不敌之下落败,受其胁迫,方引路将人带来云溪谷。”
刚才他为云天岚授意出去,便问了此事经过。
云天岚点了点头,遂道:“原来如此,也算不打不相识。”
言罢,他朝周盛招手,吩咐:“周长老,你且上前,将朝旭城发生之事与本座道来。”
周盛定了定心,不去看眼神玩味的玉潋心。
他径自前行几步,后单膝跪地,朝云天岚叩首。
正待开口,却听得那女子悠悠然道:“希望周长老实事求是,一五一十全部说清楚,莫要添油加醋才好。”
其人心头一梗,震怒之下几欲拍案而起。
这种时候,玉潋心竟然还敢明目张胆地威胁他!
但观玉潋心和云宗主相谈甚欢的模样,他心中早已忍不住打鼓,哪里敢添油加醋,便将城门外发生之事一一道来。
不过,他话虽不假,却也刻意斟酌详略,将玉潋心杀了一个城卫,还喝退了城外的难民,指责云溪谷不派人出面救济百姓之事说得更清楚一些。
玉潋心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瞧着他自作聪明的样子,心中只觉好笑,跳梁小丑罢了。
众人听罢,纷纷蹙眉,在场长老面面相觑,看向玉潋心的视线更加隐晦。
对于这些细微改变,玉潋心全视而不见,对于云天岚将如何处理此事,她颇感好奇。
周盛说完,又躬身一拜:“老夫所言句句属实,还请谷主大人明察秋毫。”
其人话音未落,却听得嘭一声震响,云天岚一掌击在石桌之上,虽未将石桌劈裂,却震得杯盏哐啷啷一阵摇晃。
方才尚还云淡风轻沉稳有度的云谷主,眼下竟面有薄怒之色,沉声一喝:“周盛!邹云霄,你二人可知错?!”
伏地叩首的周长老与其身后拱手而立的邹云霄被这一声厉喝震得同时双肩一颤,周盛讶然抬头,满目震惊:“谷主……”
不等他说话,云天岚又道:“朝旭城城卫苛待良民,死有余辜!你二人既为朝旭城主事,未肃整军纪,约束城卫言行,此乃大错其一!”
“有人路见不平,伸张正义,你二人不知悔改,还以云溪谷之名相压,坏我仙宗声名尚在其次,激怒远来之客,此乃大错其二!”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周盛与邹云霄哪里料到云天岚会如此震怒,且矛头不指玉潋心,显然是要惩处他们,给玉潋心一个交代。
由此可见,若非云天岚与玉潋心交情甚笃,那便是连云天岚也招惹不起这个肆意嚣张的女人。
二人遂跪伏于地,瑟瑟发抖,却半个字也不敢为自己辩驳。
云天岚冷冷哼了声,最后说道:“你二人务必当面向曲姑娘赔罪!”
打碎的牙只能往肚子里咽,周盛哪敢再多说一句,只得低下头,竭尽所能才勉强压住屈辱的怒火,摆出看似诚恳的态度:
“鄙人知错,恳请曲姑娘不计前嫌,莫与在下一般计较。”
邹云霄依葫芦画瓢,也向玉潋心道了歉。
玉潋心虚起眼,面上笑意盈然,从始至终都是一副看戏的态度。
听得这二人心不甘情不愿地向她赔罪,她嘴角翘得老高,玩心大起,便道:“小女子哪敢受周长老之礼,周长老有云溪谷做靠山,小女子怕得很呢!”
云天岚冷肃的脸皮险些绷不住,周围几位云溪谷长老也都一个头两个大,这女人当真难缠。
刚刚被迫向对方赔罪的周盛一张老脸颜色都青了,玉潋心摆明了是在戏耍他,偏偏他连反抗的余地也没有,只能任人宰割。
云天岚暗自叹息一声,面上则是一副公平公正的态度,铁面无私地说道:
“自今日起,周盛、邹云霄二人罢去长老、城守之职,入后山面壁思过,没有本座吩咐,不允出山。”
说完,他转向玉潋心,好言相询:“如此安排,曲姑娘意下如何?”
玉潋心挑起眉毛,左手把玩青玉杯盏,吟吟笑道:“小女子以为,面壁思过大可不必,这不朝旭城外缺个施法驱邪的仙师,我看周长老和邹城主就很合适。”
心里却不留情面地腹诽:谁知道这面壁思过是真思过还是假思过,忽悠人罢了,谁不会?
云天岚及其身侧一众长老闻言,脸色果然精彩。
但到底是一宗之主,云天岚极有城府,只愣了一瞬,便果断答应下来:“曲姑娘心胸宽广,倒是云某思虑不周,就依曲姑娘所言。”
玉潋心摇头晃脑,对云天岚此人心生佩服。
若不是先遇见陈邱风为同宗之人所害,她还真有可能被此人演的这出戏蒙混过去。
高,实在是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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