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楼]
阙清云闻言看向身侧之人。
玉潋心左手撑着下颌,眉目含笑,玉制酒盏在她指尖缓缓旋转。
她两眼中蕴着浅浅的水雾,其神态似朦胧,似心醉,可见方才那番话,并非一时兴起,是早已有了打算。
玉潋心自是晓得阙清云不爱招摇,虽不避讳二人关系,也不喜大张旗鼓昭告天下,徒惹烦扰。
所以她才特地说,不用铺张,只请几个信得过的朋友,算是为二人结成道侣做个见证。
但她说完后,却久未听得回答。
阙清云幽深的眼眸望进她的瞳孔,眸子里似有连绵心绪,沉沉浮浮,没有尽头。
她依然猜不到阙清云所想,亦不知对方是否听出她话语中的试探之意。
纵然心中早做好了万分之一的预想,可这沉默依然令她失落。
胸中倏然充斥难以言喻的落寞,玉潋心长睫微垂,掩去眸心漾开的愁思,一口饮下杯中酒,以遮掩突如其来的难过。
酒水尚未涌入愁肠,便听得耳畔传来柔和低语:“好啊,回凡界之后,若无旁事惊扰,我二人便寻个风景秀丽的去处,请三两宾客,拜堂成亲罢。”
玉潋心心头倏地一动,蓦然回首,见阙清云朝她低眸一笑,神态温婉,眉目明秀。
不知因何缘由,玉潋心竟忽然哽咽了。
她撇开脸去,若无其事地咽下喉头清酒,眨去眼底薄薄的雾气,皱着鼻子瓮声点头:“好。”
只这一字,还裹着淡淡的哭腔。
在其身后看不见的方位,阙清云喟然一叹。
虽不知玉潋心心中是否还对万年前她不肯坦诚公开两人道侣关系一事耿耿于怀,但阙清云却还记得当初的误会,只因未能好好阐述心意,以至她们蹉跎至今。
这样的经历有一次便罢,此生再不愿重蹈覆辙。
她主动伸手,握住玉潋心轻置桌旁的皓腕,指腹循着掌纹向上摸索,嵌入对方指缝。
遂缓缓收紧五指,轻轻一握。
玉潋心心绪已然平复,觉察她的动作,便回过头来,眼角还残余浅浅晕红,若不细瞧,难以发现她方才心情的波动。
阙清云愈觉怜爱,用空出来的一只手替玉潋心斟满酒水,而后举杯,与之轻轻一碰,笑道:“这酒确是佳酿,不多饮两杯,来日离去,岂不可惜?”
玉潋心淡淡扫她一眼,哼声:“师尊若喜欢这酒,让绝念多备几坛,带走便是。”
这是在为阙清云方才短暂沉默,令她虚惊一场正置气呢。
阙清云眼角含笑,拿酒杯轻触玉潋心的鼻尖:“潋心且饶了为师,莫再计较了罢。”
玉潋心拿眼睛横她,偏头避开酒盏,小声回答:“不饶,师尊下回必然还要戏弄弟子。”
阙清云哑然失笑,一语双关:“怎就戏弄了?如何戏弄呢?”
好端端的话题突然被引到奇怪的方向去,玉潋心立马不由自主地想起不久前仙宫大阵内闭关修炼时的场景,顿时耳尖晕红,心跳也猝然乱了节奏。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衣冠禽兽!”她咬牙切齿,以前怎不知师尊竟这般喜欢使坏?!
虽然压低了声,细若蚊吟,但以阙清云的耳力,字字句句都听得清。
她眼中笑意更甚,不过为防某人恼羞成怒,她还是故作不知,怡然自得地饮下杯中之酒。
方绝念被人拍了拍肩,遂收回落在玉潋心二人身上的视线,转而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侧的武岩。
对方手里拿着酒盏和一支盛酒的玉壶,来找方绝念喝酒。
方绝念举杯向他问好,遂各自饮去一杯酒。
见此人仍立在原处,将酒壶置于桌上,竟在其身侧坐了下来,面上似有几分踌躇之态,方绝念便问:“武大人可有见教?”
那个子挺拔的黑脸男人面露憨态,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借着几分酒意壮胆,顿了半息方道:“方统领似是下月生辰,将满二十三岁了。”
这年纪在玄宫不算小,寻常百姓十五六岁便可成家,今日结亲的两个晚辈,各自不过双十年华。
但修行之人,年岁高低并不要紧,武岩比之方绝念还大上几岁,其天赋也算不错,不满三十岁的年纪,已练成元婴。
虽比方绝念差了一截,但在整个玄宫,也是名列前茅的。
方绝念听来只觉一头雾水,不知武岩是何用意,但她性情爽直,不觉冒犯,点头应道:“不错,不想武大人竟记得方某生辰。”
武岩又一次深呼吸。
他每说一句话,都面有踟蹰之色,打了数遍腹稿,反复斟酌言语,生怕话说不当,就惹恼了眼前之人,故而一再于胸中演练。
好在方绝念并不着急,闲适地晃着酒盏,静等武岩的下文。
过了片刻,又听得其人小声问道:“方统领如今已是事业有成,可考虑过何时成家?”
这话问得方绝念愣了愣,她从未细想过这方面的问题,自然难以立即给出回答。
武岩见其不应,立时满头大汗,下意识握紧了指间的酒盏。
方绝念沉吟须臾,视线扫过武岩紧张的脸色,忽然福至心灵,觉出点什么,不由心直口快,当面问道:“武大人心悦方某?”
哪里料到方绝念这么大声捅破他的心思,周围似有人朝他们看过来,武岩惊得背脊一挺,满脸尴尬。
但他好不容易寻见机会,又不愿就此放弃,遂抓耳挠腮地梗着脖子,结结巴巴地开口:“是,是有……爱慕之心。”
他其实两年前就已为方绝念在校场上的英姿吸引,但对方一门心思扑在修炼上,他实在不好意思打扰。
且因天灾之故,玄宫无人有那谈情说爱的心思,这才一拖再拖,直至如今天灾消除,民生稳固,他才敢一表心意。
好在他肤色较深,就算脸都红透,也看不出来。
方绝念印证心中所想,不由蹙起眉头,面有为难之色。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但觉自己方才唐突,原不该想到什么就问什么,这下倒是闹得双方都有点下不来台。
见武岩虽然紧张,但那双铜铃般晶亮的眼睛还望着她,等着她的回答,她就感觉有些头痛。
眼角余光扫过相谈甚欢的玉潋心和阙清云,思及自己将要离开玄宫,她叹了口气,遂讷然说道:
“多谢武大人赏识,但方某暂且无暇考虑儿女私情,但请武大人另觅良缘,莫在方某身上浪费时间。”
武岩听得一愣,勉强支撑胆气的酒意散了大半,脸上勉强堆起来的笑意也缓缓褪去。
见他沉默半晌不再出声,方绝念以为他已断了心思。
本想寻个由头起身离开,却忽的又听那人鼓起勇气,问了一句:“倘使……倘使方统领日后有了成家的打算,可愿考虑武某?”
“……”这人脾气倔,轴得像头牛。
两人私交算是不错,若直接拒绝,恐怕令武岩伤及自尊。
方绝念心思一转,便道:“武大人,实不相瞒,方某对男人不感兴趣。”
“啊?”武岩两眼一瞪,被这句话冲击得手足无措。
“便是字面上的意思。”方绝念唯恐对方听不懂,又解释说,“相比男人,方某更偏爱女子,就算要寻个伴儿,多半也会找个姑娘,就像玉仙师那样的。”
人美心善还厉害。
她虽然只是随口一说,但这念头在心里过了一圈,竟然真觉得还不错。
武岩已呆若木鸡,瞪着一双眼睛神色木讷,方绝念说的每个字他都认识,可连在一起,竟然不知是何意。
短短几句话在他耳边来回震鸣,等他回过神,方绝念已端着自己的酒盏不知去了何处。
他的目光四下逡巡,未寻见方绝念,倒是瞧见桌对面一红一白两道倩丽的人影。
玉潋心抿了口酒,朝阙清云面前的小碟子里夹了一小块花糕。
阙清云则端起跟前的酒壶,替玉潋心将空空的酒盏满上。
两人动作皆十分自然,这举手投足之间,眉目相触,眼波流转,与其说是师徒,则更像相伴已久的爱侣,身处喧闹的喜宴,却又与周围环境分隔开来,自成一道明丽的风景。
“这……”武岩嘴角一颤。
想起方绝念方才那番话,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倏然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疼痛唤醒知觉,令他清醒过来。
他起身,浑浑噩噩地离开酒宴,连酒杯和玉壶也弃在桌上。
武岩来去匆匆,周围喧闹,除了最近几个人,无人觉察他的异样。
玉潋心伸手要去拿刚倒好的酒,不料被阙清云不轻不重拍了一下手背。
细白的肌肤上很快显出几行隐约的红印,玉潋心意外之余,还觉得莫名其妙,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打她呢?
“师尊?”她眨了眨眼睫,目露疑惑,不解其意。
岂料阙清云竟从她手边夺走酒杯,一饮而尽,并状若无事云淡风轻地说道:“自己喝自己倒,别跟没手没脚似的。”
“啊?”玉潋心目瞪口呆,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阙清云对她的态度突然判若两人。
怎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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