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中,西楚京城万家灯火。
有人欢喜有人愁。
愁喜,皆为大楚女帝的婚事。
已经夜禁上锁的宫城一扇扇大门依次打开,一架不合规矩不合礼制的马车缓缓驶入,走下一名没有身披官袍的枯槁老人,新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刚要上前搀扶,就被老人摇手举手。
老人跟着掌印太监,掌印太监的心情有些忐忑不安。
他如何不知道老太师为何执意要连夜造访宫城觐见陛下。
陛下的婚事要定了,而且还是和北凉徐凤年。
这可是对大楚有着很大影响的一件事。
老太师连夜进宫,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太极殿大门洞开,孙希济吃力地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殿内灯火摇曳,老人依稀可见皇帝陛下的身影。
只见女帝姜姒和徐凤年相对而坐,竟然是徐凤年在给皇帝陛下画眉。
老太师孙希济看到这一幕,差点没气的一头栽倒。
“成何体统!”
“成何体统啊!”
孙希济连说了这两句话之后,殿中的两个年轻人收敛了一些。
女帝姜姒站起来,走到殿前,一脸平静的看着孙希济,道:“老太师,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孙希济看到姜姒这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在掌印太监弯腰后退远离大殿后,却是缓缓说道:“陛下,宋家如此有负大楚,如此有愧大楚读书人,老臣孙希济双眼昏聩,难辞其咎!”
姜姒打断了孙希济的言语,“面见一国之君,身为臣子,难道不该下跪吗?”
老人闻言,没有丝毫恼羞成怒,心中反而有些释然,只见孙希济双手互拍一下袖口,毫不犹豫地跪下去。
“臣孙希济,大楚中书省中书令,叩见陛下。”
姜姒冷笑道:“中书令大人今夜没有身穿官服便入宫面圣,朕念你年岁已高,就不怪罪了。”
“有话就说吧,朕洗耳恭听。”
“不过,若是想要劝阻朕不答应这门婚事,那中书令大人就可以回去了。”
孙希济闻言,微微一叹,道:“陛下……”
这时,姜姒却是提高嗓音,道:“中书令大人有时间,不如好好监察一下大楚的朝臣!”
“朕不信这京师之中,就只有一个宋家勾结叛逆!”
“至于朕的婚事,自然是由朕做主。”
孙希济双掌手心贴在冰凉的地面上,手冷心更凉。
沉默片刻后,老人只听她言语中无尽悲苦。
“朕一人有十万剑,原本是用来杀离阳大军的,不是杀大楚臣民的,朕不希望还有类似宋家的事情发生!”
孙希济跪在那里,无言以对。
大门突然关上,隔着大门,大楚女帝道:“你走吧,朕要休息了。”
老人艰难起身,看着大门,又是一叹。
随即,老人自嘲一笑,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离开了皇宫。
……
灯火阑珊处,一栋幽静小院内。
叶千秋和曹长卿、李淳罡三人正在喝茶。
曹长卿道:“老太师年岁高了,由陛下呵斥一番,会不会有问题?”
叶千秋淡淡一笑,道:“事到如今,也只能是这般行事了。”
“大楚朝堂之上,忠奸难辨。”
“他这个中书令自然是有责任的。”
“用宋家勾结赵炳一事,让百官闭嘴,不得干涉女帝婚事。”
“这样也有利于培养女帝的威严。”
曹长卿微微颔首,道:“人心难测啊。”
“不过,只要大楚能顺利一统中原,这些人也自然就不会有其他心思了。”
叶千秋微微颔首,道:“北凉和西楚联姻,势必会再给离阳朝堂雪上加霜。”
“中原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需要支援的时候,开口便是。”
“等中原事了。”
“才能放手与北莽一战。”
“天上的那些仙人一连损失了许多东西。”
“他们最后的反扑一定是倾尽全力。”
“我希望到时候,人间诸公能齐心协力与天上人做个了断。”
曹长卿闻言,点头道:“那是自然。”
……
叶千秋和李淳罡在神凰城待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一大早,便离开了。
至于徐凤年,还留在神凰城和姜泥腻歪。
三日之后。
西楚宣告天下,女帝姜姒和北凉王徐凤年定下婚约。
一时间,天下震动。
……
太安城,金銮殿之中。
看到西楚女帝和北凉王徐凤年定下婚约的消息。
年轻的皇帝赵文竟然没有半分生气,反倒是招来掌印太监,宣布了一道旨意。
敕封北凉王徐凤年为大柱国,同时大肆追封所有在北凉关外战死的英烈,并且在北凉道破格设置两名副经略使和节度使。
原凉州刺史陆东疆一跃成为北凉文官二号人物,徐北枳与杨慎杏一起担任副节度使。
离阳新帝赵文的这一举动,让世人大跌眼镜。
本来以为,北凉王徐凤年和西楚女帝定下婚约这种事情一定会惹得离阳皇帝震怒。
毕竟,徐凤年名义上还是北凉之臣,只要徐凤年一天不竖起反旗。
离阳皇帝就有名义上对离阳管辖的权利。
但没想到,离阳新帝居然根本一点责罚的口号和意向都没有。
反而是直接加封了徐凤年为大柱国。
这事儿一出,天下人都明白了。
现在的离阳朝廷当真就成了秋后的蚂蚱,没几天了。
离阳新帝连口头上的训斥也不敢发,恐怕是害怕连徐凤年也直接举起了反旗。
那离阳朝廷可真就是四面楚歌了。
这要是放在离阳先帝赵惇在位那会儿,定然不会这样黑不提白不提的放过徐凤年。
天下间的不少人都是唏嘘不已。
前几年还处于盛世的离阳,怎么好像突然之间就拉胯了呢?
就在天下间时局动荡不已的时候。
回到了青城山的叶千秋接到了来自武当山李玉斧的邀请。
……
“李玉斧要在武当山举办一场论武大会。”
“你去还是不去?”
神霄阁的小院里,叶千秋和一旁的李淳罡说道。
李淳罡百无聊赖的说道:“我都这一大把岁数了,就不去凑年轻人的热闹了。”
“正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我老了呀。”
叶千秋闻言,淡淡一笑,道:“那我也不去了。”
李淳罡道:“别呀,你得去啊。”
“你现在可是天下第一人。”
“这样的大场面你不去露一面实在不合适。”
叶千秋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带上小雀儿和陈渔去见见世面。”
……
武当山在掌教李玉斧继任之后,慢慢有了大兴之势。
尤其是北凉王徐凤年曾经在武当山上结茅修行。
让一大票武人前来瞻仰。
如今的江湖,除了最为传奇,以至于难以让人看清楚身影的天下第一人叶千秋之外。
徐凤年便是江湖上最传奇的人物,他身为异姓藩王,位极人臣,手握北凉三十万铁骑。
作为武人,跻身武评四大宗师,而且据说长得玉树临风,口口相传,更是被誉为人间谪仙人,其风流不输西楚曹长卿。
武当山又在北凉境内,所以,很多人来武当山,都是奔着当年徐凤年结茅修行之地去的。
这一次李玉斧要在武当山召开论武大会。
江湖上自然是来了不少人。
武当山脚的逃暑镇变得热闹非凡。
武当山上大小道观早就人满为患,所以逃暑镇诸多客栈的下等房都卖出了上等房的高价,酒楼生意更是用日进斗金形容也不为过。
一些在江湖上知名的人物,也都齐聚逃暑镇。
比如快雪山庄庄主尉迟良辅,幽燕山庄的少庄主张春霖,江南道笳鼓台的众多仙子,辽东紫檀僧等等。
许多江湖上的小人物看到这么多的江湖知名人物出现,早就麻木了。
上一次这么多江湖名宿一起出现,还是在青城山上神霄派举办佛道大会的时候。
寻常时分行走江湖,凤毛麟角的宗师那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稀罕存在,这下倒好,就跟烂大街的白菜一样,想不见到都难。
小小的一座逃暑镇,卧虎藏龙。
在这样的时候,无论是何等宗门背景的年轻俊彦,何等修为的一方枭雄,都再没有谁敢大嗓门说话了,怕就怕不小心随地吐了口唾沫,都会溅到某位武道宗师的衣服上,那就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
小镇外的大道旁有一座茶摊。
此时,正值晌午,茶摊贩卖的是武当著名的定神凉茶汤,加上香气弥漫的春晓饼,生意火爆。
路边槐柳站满了陪主人一起歇脚的高头大马,六七张油垢桌子都坐满了外乡茶客,人人气态不俗,显而都是奔着武当论武而来的江湖人。
两张桌子围坐着八位身前各自放有古筝、箜篌等乐器的妙龄女子。
一张桌子坐着并无携带兵器的青壮汉子,双眼精光外泄,坐姿雄壮,一眼便知是登堂入室的外家拳高手。
一张桌子上的年轻人每人都背有一根白杆枪,虽是日常练手的木枪,但是四人木枪样式截然不同,有相对繁琐的鸦颈枪,有线条简洁的锥枪,大蜀笔枪和东越裂马枪,如果不是那种吃饱了撑着的装神弄鬼,那么这四位用枪的年轻人必然师出名门。
在茶摊的一角。
一袭紫衣的叶千秋正在和小雀儿、陈渔喝着凉茶。
小雀儿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离开青城山。
这一趟的武当论武,叶千秋本来是不想来的。
但一想,小雀儿年纪也不小了。
总得在江湖上见见世面。
所以,他便带着小雀儿和陈渔来了武当山。
这一趟出行,提前了好多天。
没有御剑而行。
而是骑马一路向西。
这一路上,小雀儿很兴奋。
初入江湖的年轻人,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的美好幻想,对于外面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陈渔依旧是那副平静模样。
在神霄派修行久了,陈渔的性子是越发的清冷了。
倒不是她修炼了什么特殊的功法,只是陈渔本身性子就是这样。
小雀儿就不一样了。
一路上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这坐在茶摊里,也不消停。
朝着叶千秋问东问西的。
这时,只见一名年轻剑客突然走到了陈渔身边。
只见那年轻剑客按住腰间剑柄,眼神清澈,望着她笑道:“太白剑宗,陈天元!”
“想请姑娘出剑。”
突如其来的邀战,让四周之人都颇为好奇。
当众人听到陈天元那三个字的时候,一个个眼睛里都充满了打量之色。
陈渔冷冷的看了那陈天元一眼,道:“你身上汗味儿太重了,走开。”
陈渔这话一出,顿时让陈天元的面色变得和猪肝色一样。
周围的看客们一听陈渔这话,一个个忍不住笑了起来。
连叶千秋脸上都挂上了喜色。
陈渔这话说的还真是一点都不给人留面子。
陈天元或许是看到了陈渔背后的长剑,再加上陈渔长的沉鱼落雁,所以才上来和陈渔搭讪。
想要和陈渔比拼一下剑法。
谁知道陈渔不按套路出牌。
一句你身上汗味儿太重。
直接让陈天元尴尬到了极点。
好在陈天元没有恼羞成怒。
只不过,他唰的一下拔出长剑,道:“士可杀,不可辱。”
“姑娘,请出剑!”
叶千秋捏着茶碗,慢条斯理的喝着。
让陈渔自己处理这件事。
一旁的小雀儿看到陈天元如此咄咄逼人,开口道:“你这个人好讨厌。”
“没看见我们正在喝茶吗?”
“你要找人打架去外边大道上去找。”
陈天元气的脸上的肉还在发颤。
陈渔却是巍然不动,嘴里吐出两个字。
“无聊!”
陈天元听到这两个字,仿佛承受了一万点的暴击。
他陈天元是何人!
太白剑宗,谪仙人陈天元之名在江湖上也是鼎鼎有名!
百年江湖,群峰竞秀,自春秋剑甲李淳罡之后,陈天元是当之无愧的剑道天赋最高!
破境最快!
他这样的天才人物,很礼貌的向陈渔发起挑战。
可是对方居然不屑一顾?
好像根本没把他当回事儿!
陈天元忍不住问道:“你难道没听说过我的名字?”
“还是说,你怕了?”
陈渔瞥了陈天元一眼,道:“我为什么要听说过你的名字?”
呃……
陈天元再次被陈渔噎的哑然无语。
怎么会有这样的怪胎!
陈天元表示很无奈。
他本来是看到这位女子身后长剑不凡,所有才起了比剑的心思。
说是比剑,其实也只不过是想趁机看看这位女子背后的长剑到底是何等风光。
谁曾想,对方的秉性着实是不能用常理度之。
陈渔坐在那里,看也不看陈天元。
陈天元一脸尴尬,自从出道以来,他还从来没有陷入过这样的窘迫之境。
叶千秋坐在一旁,淡淡一笑,朝着陈天元道:“年轻人,这里不是喝茶的地方,你要想找人比剑,还是去别的地方吧。”
陈天元没见过叶千秋,自然不知道眼前的这位紫袍道人就是天下第一叶千秋。
陈天元见叶千秋气度不凡,算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他收起了手中长剑,正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只听得茶摊外有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
“陈天元,你一个大男人,为难一个女人家做什么,我来与你一战如何?”
只见茶摊外不远处,一个身着身着布衣的年轻男子,脸上有着玩世不恭的笑意。
一把比平常剑器要长上那么半截的长剑扛在他的肩上,他的两只手搭在那剑鞘的尾部和剑柄之上。
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充满了洒脱之意。
任谁看到这个年轻人,都要感慨一句。
这是一个纯粹的剑客。
陈天元听到那年轻人的声音,立即转头朝着那年轻人看去。
他朝着那年轻人问道:“你是何人!”
“报上名姓来!”
“我不和无名之辈过招!”
那年轻人淡淡一笑,道:“在下,温华。”
没错,来人正是温华。
他从青城山下山之后,去了吴家剑冢,并且顺利的在吴家剑冢取走了一把剑。
小雀儿朝着温华做个鬼脸。
温华嘿嘿一笑,就要朝着叶千秋行礼。
叶千秋暗中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行礼。
温华会意,也就没和叶千秋当场相认。
“温华?”
陈天元咀嚼着这两个字。
随即,他提剑走出了茶摊。
二人相对而立,双方之间的距离不足三丈。
这时,只见陈天元道:“出剑吧!”
温华却道:“还是你先出剑。”
“我怕我若是出了剑,你就没有出剑的机会了。”
陈天元听到这话,不禁冷哼一声。
“狂妄!”
刚刚在陈渔那里碰壁的陈天元,听到温华这样的狂妄之言。
也就不和温华客气了,直接剑光一闪。
唰!
人随剑动!
陈天元身前剑影重重,朝着温华包围了过去。
周围的看客们看到陈天元这一剑,纷纷赞叹。
“盛名之下无虚士,陈天元着实是剑道天才!”
“你们说这个姓温的年轻人,能和陈天元过几招?”
“敢主动站出来,应该有点本事,最起码也在十招左右吧!”
不少人都不看好温华。
毕竟,陈天元是剑道天才。
陈天元自信满满,想要一剑拿下温华。
而温华还没有拔剑。
但他将藏剑于鞘的剑鞘拿了下来。
电光火石之间。
陈天元剑至,人至。
然后,只听得啪嗒一声。
剑影散去。
陈天元的剑掉落在地。
温华的剑鞘抵在了陈天元的胸口,淡淡说道。
“你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