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清柏都不记得自己这一路是怎么回的禅房。
曾德在门口跪着迎他都没发现,丫鬟端了药碗来,他喝了一半就怔怔含在嘴边上,又不知神游到了哪边去。
怀让的话仍犹如在耳旁:“陛下一人磕了千层阶,在佛前长跪一夜,为施主亲串了这串佛珠。”说着,和尚复又看了嵇清柏一眼,眉眼慈惠悲悯,“贫僧感帝心诚情深,望无量大佛显灵,保佑施主日后福泰安康,长命百岁。”
嵇清柏闭了闭眼,满口都是药的苦味,他竟觉得有些许滑稽,混着心内莫名地激荡,隐隐作痛。
檀章为他磕长阶守长夜时,又会否知道,他在人间求问的佛正是他自己?
无量佛尊超脱六界,法印无极,这世间一切只不过是佛尊的眼底埃尘,因果孽缘,情爱悲恨,都只是下界佛尊这一世该渡的苦。
于此生檀章所求,不论因果劫数,便是永不可得。
他即是无量,无量即是他,人间无量做不到的,他亦做不到。
直到丫鬟惊呼着唤了一声“娘娘”,嵇清柏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居然落下了泪来,汹涌之间竟是止也止不住。
丫鬟转身去寻大总管,一回头见着嵇清柏突然弯下腰,“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口血,吓得脸色苍白,跟着跪下流泪:“娘娘!您别下奴婢啊!奴婢马上叫太医来!”
嵇清柏抹去嘴边殷红,脸上泪痕斑驳,却是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轻轻摆了摆:“没事,不用叫人来。”
丫鬟嘤嘤哭着,正犹豫不知该怎么办,一抬眼正对上嵇清柏亮如星昼的眸子。
“什么都不要告诉皇上。”嵇清柏捂着心口,此刻说话都犹感吃力,“太后祈福是件好事,不能因我坏了心情。”
丫鬟闭上嘴,不甘心地点了点头。
嵇清柏终于是稍稍放下了心,他只觉脑袋一片昏昏沉沉,最后竟是无知无觉地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晌午。
嵇清柏睁眼便见到了守在床边上的丫鬟,见他醒来,面上真真切切露出了喜色:“娘娘。”
嵇清柏只觉得头痛欲裂,张开口才发现嗓子哑了:“太后有来过没?”
丫鬟点头又摇头:“来过了,奴婢说您还没醒,太后体恤,就没怪罪。”
嵇清柏点了点头,等着丫鬟端了药碗来服侍他喝下。
曾德显然不知昨晚发生了何事,虽然担心嵇玉的身体,但他一个太监总管总不能逾矩进娘娘的身,于是到了下午嵇清柏这边收拾好了,才喊他进去。
祈福这几日,皇室内宫的人都得跟着僧侣们诵经念佛,嵇清柏上午没去成,下午肯定得补上。
曾德陪着嵇清柏去到无量大殿,主持怀让跪在佛像前,回头见到来人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昨日过去后,嵇清柏并不是太想见到他,但此刻转身就走容易落人口舌,于是只能硬着头皮跪在了旁边的蒲团上。
和尚不敬富贵王权,对着嵇清柏却有几分客气:“施主昨日可有休息好?”
嵇清柏淡淡道:“殿有些冷,昨晚应是冻到了,并不碍事。”
怀让点了点头,欣慰道:“有无量大佛保佑,施主定能化险为夷,平平安安。”
嵇清柏原本双合十,准备专心摸着鱼瞎念,可甫一听到“无量大佛”四个字,心头仍旧是狠狠颤了一颤,他深吸一口气,半转了脑袋,脸色冷冷,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主持莫要再说什么保佑不保佑的话了,你我只是凡人,怎猜的到无量佛尊到底能让我活还是让我死呢?”
怀让许是没料到嵇清柏
会如此反驳,被对方这么一顿抢白,更是半晌没反应过来,怔楞在原地。
嵇清柏说完,到也没觉得出了口气,他抬头看向金樽佛像,只觉两眼酸涩,一呼一吸之间心腔痛的似要闭过气去。
不想在外人面前出丑,嵇清柏忍痛踉跄站起了身,他回头,看到无量殿门口站着一人。
檀章不知来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只见他一身玄衣,衬着乌发墨眉,绝色皮相。
潭石一般的眼,最后终于,落在了嵇清柏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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