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季白,常邑驺虞族,现任玉清宫禁军首领。
在别人眼里,他的经历,也算得上平步青云,气运不俗。毕竟天帝亲兵这个跳板可不是任何人都摸得到,何况,邹季白还做到了禁卫军首领。
但是,人生际遇一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邹季白从外面看起来光鲜亮丽,前途无量,实际上,他却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痛处。
比如,全年无休,工作高危,逢年过节就忙到飞起,代表了玉清宫门面必须时刻保持形象,并且因为不幸跟了一个极其工作狂的上司,导致他至今没有解决自己的人生大事。
不光如此,他还要忍受上司全方位、多角度、不间断的秀恩爱。
今日,天气晴,微风,常朝日,一大早玉清宫就忙碌起来。邹季白守在玉清宫门口,警惕地望着来来往往的臣子。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都是一个寻常又典型的天宫工作日。
等散朝后,大部分官员离开,少数真君留在立政殿和陛下议事。陆陆续续的,真君们也出来了。这时候宫内有人来给邹季白传话,说陛下召见。
邹季白心里有数,过几天就是百花大典了,凌清宵现在找他,多半是为了百花大典守卫的事。
邹季白立即赶往立政殿。立政殿前守着好几个侍者,侍者见到邹季白,将邹季白引入一道隔扇门外,示意他稍微等一等。
邹季白安静地等在门外,隔着精致的帷幔,邹季白隐约能听到里面的声音。
先是一个女子的声音:“百花大典和我又没有关系,为什么要我写祭辞?”
“这是天宫的传统。”另一个清润的男子声音响起,“百花大典一百年一次,关系着凡间农时和收成,历来要天帝和天后亲手书写祭辞,以祈求接下来百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凡人迷信也就罢了,天宫也搞这一套?连我都不知道明年的气候是什么样子的,区区一个百花典礼,就能让一百年风调雨顺?”
男子似乎有些无奈,道:“天宫传承许久,难免遗留下许多死板教条。这些说辞都大同小异,你照着往年的祭辞抄一遍,就能应付礼部那些人了。”
女子在翻什么东西,片刻后,不可置信道:“这么长?”
邹季白非常能明白洛晗的惊讶,因为他也深有同感。天宫别的没什么,唯独规章制度多,尤其是各种各样的公文、报告、文章,长的出奇,邹季白深受其苦。
凌清宵说:“不急,我陪你一起抄。”
邹季白站在外面,心说这对夫妻麻烦不麻烦,只是抄个公文而已,回去各抄各的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待在一起抄?
黏在一起是能少抄一个字还是怎么?
过了一会,洛晗停下来歇手,她往后翻了翻,绝望地发现她只抄了不到十分之一的样子。
洛晗立马摊倒,说:“手好累,我不想抄了。”
不是她娇气,而是这种毫无意义、完全流于形式的重复性劳动,到底有什么坚持的必要?凌清宵其实也觉得无聊,可是仙界规矩繁琐,风气保守,难免会留下来一些顽固老古董。凌清宵处理了这么久的公文,已经习惯了。
可是洛晗不习惯握毛笔,写东西的速度也不如他快。凌清宵握起洛晗的手,揉了揉她的指尖,说:“手痛的话就算了吧。”
“可是这些祭辞……”
“我帮你写。”
邹季白在外面听到,牙都要酸掉了。他忍不住想翻白眼,呵,也不知道早朝上不苟言笑,要求全天宫严格守时,禁军训练只差一丁点就不合格的天帝到底是谁。
也太双标了吧。
“那你的呢?”洛晗问,“若是两份字迹一样,礼部难免要说道。你今日本就有许多折子要批,还是算了吧。”
“无妨。”凌清宵说,“我的那份让邹季白去抄。反正根本没人看,换个人也无妨。”
邹季白站在外面,已经完全震惊了。凌清宵帮洛晗抄东西,他的那份就让邹季白抄?邹季白又做错了什么呢?
为什么最终受伤害的人是邹季白?
洛晗一想也行,她将痛苦转移到别人身上后,马上就快乐了。她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可以下班了。洛晗靠在桌边,静静看着凌清宵批复奏折。阳光从窗户中照入,将立政殿烘托的高大辉煌,凌清宵静坐在桌案前,垂眼写字,笔杆的影子在纸上一跳一跃。
洛晗有一搭没一搭地按着影子玩,过了一会,她打了个哈欠,说:“有点困,我先回去休息一会,在寝殿等你。”
言外之意,她要溜了,不陪凌清宵加班了。
凌清宵无奈地看了洛晗一眼,说:“好罢,回去好生休息。若是想去哪里,来和我说。”
洛晗嗯嗯点头。她出门时,看到邹季白,发现邹季白一脸扭曲。
洛晗咦了一声,关心地问:“你怎么了?”
为什么看起来表情很奇怪?
邹季白强绷着脸,含泪说:“没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只是一个卑微的小人物,还能怎么办呢?
洛晗带着她的快乐离开了,等她走后,邹季白才站到门口,抱拳道:“陛下。”
“进。”凌清宵放下笔,看着邹季白,问,“百花大典布置的如何了?”
邹季白肃着脸,说道:“会场已经大致完工,卑职带着人里里外外检查了两次,一切如常。”
凌清宵轻轻点头。百花大典不是一个重要典礼,但是一百年一次,事关农桑,备受一些老学究推崇。这种典礼凌清宵实在见过太多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顺顺当当落幕就好。要不然,凌清宵又要收到很多老学究痛哭流涕的上表奏折。
他即便处理公务快,也不想凭空给自己增添工作量。尤其,他现在是个有家室的人。
凌清宵说:“你多盯着些,不必有太多花样,中规中矩即可。”
邹季白抱拳,朗声应道:“是。”
凌清宵说着将桌案上一本奏折浮起,飞到邹季白面前,说:“这个月禁军训练记录有好几处语焉不详,回去重写。另外,新兵训练章程,现在还没拟好?”
邹季白接住奏折,背后冷汗都要流下来了。果然,洛晗在和洛晗不在,凌清宵完全就是两个状态。现在这个严苛、冰冷、强势的人,才是他们认知中的天帝陛下。
邹季白肃立,道:“属下失职,卑职这就回去催。”
凌清宵脸色冷淡,说道:“最迟明日午时,将章程和名单送上来。另外,这是前几次百花大典的祭辞,你大概挑几段抄完,至少不要让礼部看出来是照搬的。明日随着训练章程,一同递进来。”
邹季白眼睛都瞪大了,他听到了什么?明天午时?
凌清宵说完后见邹季白不应,眉梢轻轻一动:“怎么,有问题?”
“没有。”邹季白一个激灵,立刻站直应道,“属下必不辱命。”
邹季白走出立政殿后,獬豸正趴在台阶上晒太阳。獬豸看见他,慢悠悠开口:“你怎么了,为什么看起来不高兴?”
邹季白沉痛摇头:“没事。让我一个人静静就好。”
“年轻人不要有太多愁绪,活的开心最重要了。”獬豸悠哉悠哉地开解年轻人,“人要知足常乐,你已经是禁卫军统领了,还有什么不顺心的。不要像陛下一样,年纪轻轻,活的比我都死板。你看像我这样晒晒太阳,像洛晗一样吃吃喝喝,多好。”
邹季白无言以对,唯有深深叹气:“对,你们说的都对。”
天宫的一个吉祥物用另一个吉祥物举例子,还问邹季白,你为什么不能像吉祥物一样快乐。邹季白也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
洛晗离开后,凌清宵处理公务的速度明显变快。以前还不觉得,自从成婚后,凌清宵才发现,天宫的政务怎么这么多。
尤其是天色将暗和快到饭点时,这个感觉尤其明显。凌清宵先挑着要紧的折子批复完,让侍者一一下发到各部门,若有问题暂且留着,他自己则立即赶往寝殿。
他回来陪洛晗用晚膳,可是等凌清宵回宫后,却发现寝殿里安安静静。
凌清宵叫住一个侍女,问:“天后呢?”
“今日有云啸,天后带着仙娥们去看云了。”
凌清宵沉默,过了一会,问:“什么时候走的?”
“未时。”侍女看凌清宵脸色不好,低声道,“天后本来想等陛下的,但是见陛下迟迟没有回来,就和女仙们走了。”
凌清宵心情难以言喻,他身为天帝,在洛晗这里,实在是毫无地位可言。他的优先度甚至还比不过一群女仙。
洛晗在浮云台看云啸。这是三清天奇观之一,在浮云台这个位置气流变化,崖口收紧,云层流过这里时会堆叠,像海啸一样卷起万丈浪潮,呼啸而过,又猛地倾泻而下,十分壮观。尤其是有晚霞时,云层染上霞光,流动时色彩变化诡谲,五颜六色,非常漂亮。
已经慢慢到了日落时分,云啸也到了最壮观的时候。一群年轻活泼的仙娥围在洛晗身边,叽叽喳喳,笑语不断。她们年纪还不大,平时在凌清宵面前,各个端庄老成,可是等离开玉清宫后,即便是最不苟言笑的侍女,都忍不住露出欢快之色。
有活跃的仙娥要去云海中采光,云啸中的流光最为漂亮,若是织到裙子里,不知道要惹多少女仙艳羡。浮云台的色彩变幻最好看,但是同样的,在这里采集霞光也最危险。
云啸中气浪极大,稍有不慎就会被击落云层。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云层下流速快,罡风猛烈,若是自身修为和护身气罩不够硬,恐怕就要出人命了。
这也是浮云台霞光最为稀缺的原因。若是有上仙在,自然可以在云啸中全身而退,可是,都到了上仙这个层次,谁会屈尊纡贵来浮云台帮女子采集霞光?
往常仙娥们也是不敢的,她们虽然喜欢美丽的裙子,可是自己的命更重要。但如今有洛晗在,那这一切都不是问题了。
洛晗明白她们的心情,哪个女孩子不爱俏,更何况是美女如云的天宫。洛晗说:“你们想去便一起去吧,不过不要走太远,三四个人坐一艘船,彼此照应着,等采集够了就回来。”
仙娥们高高兴兴应诺,各自拉着自己的小姐妹跑走了。洛晗漂亮随和又实力强大,有洛晗在,根本不必担忧安全,她们可以放心地在云啸中采集个够。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很快,女孩子们就三三两两地跑远了。
云海中出现一叶叶扁舟,年轻漂亮的仙娥们三五成群,分工合作,有的掌舵,有的划浆,有的俯身在云中捞霞光,一个个忙得不亦乐乎。云层涌动,扁舟随着浪潮浮动,云雾中传来女子的唱歌声,突然一个急浪打来,两艘小舟差点相撞,仙女们的尖叫声、笑闹声传得很远都是。
洛晗在浮云台听到,不由莞尔。身后灵气微微波动,紧接着,一股清寒袭来。
洛晗不必回头,就知道谁来了。凌清宵走到洛晗身边,问:“你怎么不去?”
洛晗含笑,拉起他的手,道:“在这里等你啊。”
凌清宵一路上都在别扭,但是等听到洛晗的这句话,情绪瞬间消弭。仿佛他思虑这么多,都只是为了她这一句话。
凌清宵牢牢握住洛晗的手,问:“为何不来找我?”
立政殿距离寝殿,不过短短几步路。
洛晗好笑,他们都成婚这么久了,凌清宵连这点醋都要吃。洛晗睨了他一眼,故意道:“谁让你忙。”
凌清宵顿了顿,一本正经道:“也没有很忙,出门一趟的时间还是有的。”
“快算了吧,邹季白被你支使得团团转,我今天见他的时候,他都快哭出来了。”洛晗看着前方绚烂的云光,说,“又不是什么大事,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洛晗看云,凌清宵垂眼看她。凌清宵低声道:“你的事没有小事。我情愿一生都与你耽误时间。”
凌清宵话少,性情冷淡,但是每次说话都是打直球,就尤为致命。洛晗眼中含笑,光芒熠熠,不知道是霞光倒影,还是她自己眼中生光。
仙娥们采集了霞光回来,远远看见浮云台上站着两个白色的身影,俱身姿修长,飘飘若仙。她们识趣地没有再回浮云台,悄悄走了。
云海中光芒越来越暗,太阳完全落下,灿烂的云啸也变成黛青色的暗潮。刚才看着只觉得纷披灿烂,现在再看,暗色浪潮汹涌澎湃,宛如一只巨兽。
凌清宵握着洛晗的手,说:“霞光虽然花哨,但并不是最出彩的。浮云台真正的奇观,是极光。”
“极光?”洛晗问,“这里并非天涯海角,为何会出现极光?”
凌清宵轻轻挥袖,浩荡的云岚中出现数不清的冰凌,在冰的反射下,一条绚丽的蓝绿色光带出现在云中,随着云层翻涌不断变化,奇异不可方物。
洛晗惊叹,刚才的霞光是暖色系,已经漂亮至极,但是现在的极光光感极冷,从绿到蓝又翻涌成紫,反倒比霞光更加惊艳。凌清宵抽取了最好看的一截光,收入袖中,说:“她们都采了,没道理让你空手而归。等明日,我让织女将这截光织成衣裙,送到寝宫。”
“没必要。”洛晗说,“我已经有很多衣裙了,一天一身都换不完。”
“不多。”凌清宵包住洛晗的手,换了个身形,为她挡住崖口吹来的劲风,“晚霞千篇一律,你值得最独一无二的。”
洛晗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她接受了凌清宵的好意,主动抱住他的腰,说:“夜晚了,我们回去吧。”
“好。”
他们两人踏着夜风,慢慢回到玉清宫。此时仙娥们已经在寝殿内布置好,等到凌清宵和洛晗回来,立刻摆饭。
仙娥们摆好饭后,就鱼贯退下。殿中没有其他人,洛晗说话也并不顾忌:“前几日我收到许愿,人间有个地方三年未下雨,他们赖以为生的河水枯竭了。我查过地理志,这并非正常的河流改道,恐怕有鬼怪在其中作祟。这几天,我要去人间一趟。”
凌清宵为洛晗夹了道菜,说:“好,我陪你一起去。”
“可是随后我还要去梧州一趟。”洛晗道,“我收到风羽嘉来信,她似乎怀孕了。我要去梧州道喜,这一来一回恐怕得耽误不少时间。再过不久就是百花大典,正是你最忙的时候,走不开就算了。放心,我一定会在大典前回来,不会缺席百花典礼的。”
凌清宵想都不想,说:“来得及。”
他又不是没有在路上处理过公务,没有办法就创造办法,总之,他不会让洛晗一个人出门。
“不会太麻烦吗?”
“不麻烦。”
洛晗露出笑意,她当然希望凌清宵陪她一起去,只是不忍心凌清宵太累。她站起身,主动给凌清宵倒茶,说:“辛苦陛下了。我以茶代酒,敬陛下一杯。”
凌清宵看着眼前的茶杯,笑道:“以茶代酒,这么没诚意?”
“怎么没诚意了?”洛晗说,“你不是不沾酒么?”
凌清宵拉住洛晗的手腕,轻轻使力,洛晗就坐到他腿上。凌清宵说:“那是处理公务期间,现在又不是。”
凌清宵内心缱绻,然而洛晗却一脸义气,豪气冲天地说:“你放心,为了帮你分担压力,避免你过几天出门时太累,我已经决定,接下来几天都陪你熬夜。你在立政殿待多久,我就陪你到多久。”
凌清宵停了一下,幽幽道:“这倒不必。”
他当天帝已经太久了,那些公务对他而言驾轻就熟。他更想在深夜做一些深夜该做的事情。
洛晗说着就要起身:“走吧,我已经吃好了,我们这就去立政殿。”
洛晗今日穿着广袖深衣,衣袖宽大,起身时袖摆难免会触碰到周围。洛晗站起来时,发现她的衣袖缠住了凌清宵的衣带,她只是稍微一动,凌清宵的衣带就被她扯开了。
“……”洛晗无语,怒道,“少碰瓷,我压根没有碰到!”
凌清宵顺势搂住洛晗的腰,说:“公务明天再说,现在我们进内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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