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六界因为盘古和女娲的灵力雨而复苏,可是被毁坏的建筑无法复原,仙界如今百废待兴。
洛晗和凌清宵回到三清天,虽然名字相同,但是此时的三清天和后世巍峨高耸的天宫门户完全不能比,如今,这里还是一片荒芜,宿宗世等人念在此地灵力充裕,才暂定将新朝廷地址定在此处。
不过仙界盖房子的效率毕竟是人间不能比的,虽然三清天简陋,但是已经有了大概的官府雏形,几个主要的办公场地也搭出来了。
他们俩进门时,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洛晗回头,发现是个熟人:“小泽”
小泽一路跑到洛晗和凌清宵身前,他停下后,似乎欲言又止,最后鼓足勇气问:“凌主将,你们要去哪儿?”
凌清宵说:“战争已经结束,军中所有军阶、职位都已收回,我不再是主将了。”
小泽皱眉:“可是明明你功劳最大,凌主将……”
凌清宵伸手,止住他未完的话:“我如今无职无位,叫我名字就好。”
小泽叹口气,只能别别扭扭地应下:“是,凌……凌清宵。”
他说完,浑身都不对劲了。胆大包天,他竟然敢直呼凌将军的名字。
凌清宵听着倒适应良好,问:“你匆忙前来,所为何事?”
小泽飞快地瞥了洛晗一眼,凌清宵见到,说:“她和我一体,任何话都不必避讳她。”
小泽也并不是避讳洛晗,军中人人都知,凌主将和洛晗神永远绑定在一起,小泽信不过谁,也不会信不过洛晗。
他刚才犹豫,并非怀疑洛晗,而是这些话不太方便说给洛晗听。但是现在凌清宵放话,小泽不再扭捏,直说道:“容成神响应□□,不再插手仙界之事,让仙界自行建立统一的朝廷。虽说治天下当选贤举能,能者居之,可是国不可一日无君,群龙无首总不是个办法。赫胥神提议,让我们先推举出一位临时大统领。容成神举荐了宿宗世。”
“这很好啊。”凌清宵说,“宿宗世智勇双全,德才兼备,在军中甚得人心。由他来开创新朝,再好不过。”
小泽抿嘴,露出些难以言说的表情,最后他凑近了,恳切地看着凌清宵:“宿将军当然功劳赫赫,可是,你也不差。论功绩,你诛魔神,杀魔族,多次击退外敌;论才华,你文韬武略,精剑术通阵法,熟读典籍;论人心,军中支持你的,也不比宿将军少。”
洛晗有些惊讶地睁了下眼睛,她明白为什么刚才小泽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她实在没料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
洛晗主动说:“那边有朵花开得很稀奇,我去看看。”
她都没走两步,就被凌清宵拉住臂弯。
“不必。”凌清宵手指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理所当然道,“一会我陪你去。”
“可是你们……”
“没关系,很快就说完了。”凌清宵将洛晗按住,回头淡淡看了小泽一眼,“我要回去了。”
这一句话什么都没说,可是,也什么都不需要说了。小泽骤然丧气,对啊,这是许多人都默认的事情,唯独他不死心,想再来问一遍。
却得到了一个早有预料的答案。容成神没有推举凌清宵,大概,也是出于这方面的考量吧。
低层士兵和广大百姓不知道凌清宵的身份来路,但是有些资历的将领都是明白的。他们心照不宣,凌清宵,迟早会离开。
这一天,终于来了。
凌清宵见小泽气势颓废,多少算是他带大的人,凌清宵于心不忍,说:“你也不必伤怀,聚散俱是缘法,筵席千日,终须一别。”
小泽还是垂头丧气的样子,问:“你们什么时候走?”
凌清宵轻轻瞥向洛晗,洛晗摊手:“别看我,我也不知道。”
这不是她想不想的问题,而是契机什么时候到的问题。
能量,定位,契机,缺一不可。前两者洛晗已经准备了三年,但是最后一个,洛晗实在琢磨不到,只能被动地等待。
但是最近,洛晗突然感受到那种契机了。这其中十分玄微,洛晗也形容不出来,但是她就是有感觉,契机快到了。
凌清宵看小泽真的大受打击的样子,担心这番话传出去对他不好,特意留下来,多嘱咐了两句:“方才那些话我就当没有听到,你也不许再说。我十分尊敬宿将军,亦把他视作很亲近的长辈。他做统领,我第一个支持。这些话我只当你年少无知,不做追究,以后你要多跟着宿将军学习,不可任性妄为。”
小泽闷闷点头应下。战乱中人人都早熟,五百岁已经是能独当一面的年纪了,很多人甚至都活不到五百岁。可是对于天启纪来说,五百多岁,还是个未出茅庐的孩子。
凌清宵比小泽大了将近一千岁,他看着小泽,总忍不住以看孩子的心态。小泽虽然名义上为凌清宵的副官,可是内心里也把凌清宵当做自己的兄长。
亦兄亦父,亦师亦友。
凌清宵点到即止,随即就和洛晗一起往里面走去。他进门后,特意往方才的方向看了一眼:“你说的开得很稀奇的花在哪里?”
“啊?哦,我刚刚又看了一眼,已经不稀奇了。”
两人说着话远去,小泽看着那两人的背影,心中百感陈杂。
他想问如此大好的建功立业机会,凌清宵为什么不留在这里?可是小泽这五百年距离凌清宵最近,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凌清宵不会留下。
对别人来说,荣华富贵、建功立业是梦寐以求的事情,然而对凌清宵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只要和另一件事情发生冲突,他说放弃就能立刻放弃。
洛晗要离开,他自然,也会离开的。
荣辱功过不过云烟,说放手,就放手了。
洛晗和凌清宵走入三清天后,先行往容成神的住所走去。三年了,容成神的伤势一直不见好,实在让众人悬心。
洛晗和凌清宵进来,看门的童子见了,立刻小跑着朝里面报信:“洛晗神和凌主将来了。”
里面的人听到声音,纷纷停下说话,站起来迎接他们两人。洛晗看到容成神要起身,连忙拦住:“容成神不可,您好生休息就是。”
其他人也拦住容成,容成最后靠回床榻上,缓慢咳嗽。羲衡见了他们,问:“你们怎么才回来?”
羲衡、宿宗世、洛晗、凌清宵等人一起去银河放镇魔石,结果羲衡和宿宗世都回来许久了,这两人才姗姗来迟。这话洛晗不服,道:“又不用赶路,走的那么着急做什么。舒舒服服回来不行吗?”
洛晗在羲衡面前向来没大没小,众人都习惯了。容成歇了一会,温声道:“一切顺利就好,现在边界线已经确定,灵气魔气再不会交织,日后魔族即便还想挑起战争,也没有名头了。”
众人应和,面上都非常唏嘘,和平得来不易啊。洛晗和凌清宵坐在旁边听着,不置可否。
洛晗心道,真存了打仗的心思,有没有名头都没差别。就像后世那几次小规模战役,只要双方有利益摩擦,没有借口也能找出借口来。
当然,这种话就不必说了,现在众人难得能放松一会,她何必说这些话扫兴?容成说完边界的事,话音一转,说起新朝廷:“战争结束了,边界也清扫妥当,如今仙界百废待兴,正该休养生息,恢复民生。这么大个仙界,没有一个人把关不行。你们在我面前不必拘束,尽可畅所欲言。你们可否有推荐的人选?”
众人都沉默了,宿宗世道:“容成神,您德高望重,领导仙界取得胜利,把关之人除了您,再不做其他之想。”
容成摇头:“不可。我在战乱里见过太多生离死别、尔虞我诈了,我已经累了。何况,父神牺牲自己阻止战争,就是为了让六界和平。他寂灭前留下遗令,六界各归其位,各司其责,仙界的内务,应该交由你们这些年轻人自己打理。”
宿宗世还想再说:“可是……”
容成抬手,说:“我意已决,你不必说了。我觉得宿宗世稳妥,仁厚,可为统率,你们看呢?”
将仙界交由仙族打理,这与其说是盘古的愿望,不如说是容成的。两边的人没有异议,宿宗世站起身,推辞道:“我德行浅薄,无论战功,才学,家世还是理政能力,军中都有的是人比我强。不说远的,凌清宵就其中之一。仙界能者辈出,我怎敢腆颜居上?”
凌清宵从进门除了问好,其余一句话都没说,结果现在又扯到他身上。不过也好,趁着今日人都在,他y-i次忄将话说开。
凌清宵放下茶盏,说:“我这些年来极其崇敬宿前辈,你在我心中乃是龙族楷模。如果宿前辈愿意撑起新朝,为仙界生灵开太平,将是天下之福。”
宿宗世知道凌清宵性格冷归冷,但是言出必行,绝不会说违心之话。凌清宵这样说,是真的把宿宗世当做偶像。
宿宗世心中大为触动,其他人纷纷表态,洛晗也说:“宿将军,天界未来的和平安宁,就靠你了。”
宿宗世最终半推半就,应下大统领一职,但是他执意强调,只是临时。
这种细节,众人自然不会和他计较。容成安排完仙界的事情后,又看向赫胥:“人族是女娲的宠儿,人界自然轮不到我们来操心。可是这些年战乱连绵,六界死了太多人,冥界生死簿堆积如山,全是烂账。冥界如今急需一个擅长内务的人前去打理,赫胥,你是否愿意去冥界整顿内务,重肃轮回?”
赫胥微叹了口气,说:“承蒙你看得起我。既然还用得上我,我自然愿意代你走这一趟。”
“多谢。”容成想要站起来道谢,慌忙被众人扶住。赫胥扶着他,道:“以我们的交情,哪需要如此?你安心养伤就是了。”
容成点头,虽然他极力装作风轻云淡,但是众人还是看出来,容成神精神并不好。
众人心头凝重,他们不再打扰容成养病,纷纷起身告辞。
洛晗和凌清宵也随着众人离开,出门时,宿宗世走到他们身边,没有回头,问:“你们要离开了吗?”
凌清宵顿了顿,轻轻点头:“对。”
宿宗世良久未话,他们共同走了一段路,在岔路口分别时,宿宗世转身,很郑重地对凌清宵抱拳:“珍重。”
凌清宵嘴上说着聚散随缘,可是真到了这一刻,他也难掩伤感。
凌清宵看着这位历史书上赫赫有名的千古一帝,亦是他并肩作战五百年的战友同袍,珍而重之地抬手抱拳:“珍重。”
他没有说后会有期,因为他知道,不会再见了。
此去一别,便是永诀。
洛晗和凌清宵即将离去的消息流传开来,这段时间不停有人来和他们道别。可是等他们真正离开时,却在一个清晨,身边没有任何送行的人,两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三清天。
洛晗昨日特意去看望了赫胥、容成,还向羲衡请教了很久问题。越到离别越不舍,尤其洛晗非常明确地知道,她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这些人了。
她知道诸神的结局,可是,她无法告诉故事中的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有些人觉得预知是机缘,有些人觉得这是诅咒。她不能因为自己的亲疏偏好,就去扰乱别人的人生。
天地广阔,众生芸芸,能相遇,本就是最美好的事情。
洛晗和凌清宵一路向南,一直走到象石,来到他们第一次掉下来的地方。从这里开始,就从这里结束。
洛晗拿出之前就准备好的能量石,缓慢打开时空隧道。
因为时空扭曲,平地卷起大风,将树枝吹的沙沙作响。洛晗最后一次回头,看着身后苍苍莽莽的山林,广阔无云的碧空。
她看了多久,凌清宵就等了她多久。最后,洛晗回头,对凌清宵说:“我们走吧。”
“好。”
漩涡逐渐关闭,浓郁苍翠、一看就没有经受过任何污染的树林模糊成一片混沌的绿影,洛晗在中古的最后一秒,轻轻地对这个世界道别。
别了,混乱而绚丽中古时代。别了,她的师长和朋友们。
此刻三清天上,羲衡正在给容成捣药,手忽然一顿。容成看到,了然地问:“他们走了?”
羲衡没有说话,继续捣药。容成看了,轻声安慰:“知道你舍不得。但是个人有个人的缘法,看开些吧。”
“谁不舍了?”羲衡不屑地嗤了一声,极快带了一句,“会再见的。”
宿宗世正和人交代什么消息,经过一棵树时,他突然停下脚步。
随从不解,问:“大将军,您怎么了?”
宿宗世抬头,看到他们前些日子移植回来的星河木发芽了。宿宗世近乎自言自语,道:“旧死新生,往来不息,都是因果。”
“将军,您在说什么?”
“没什么。”宿宗世摇摇头,继续往前走道,“走吧,新朝甫立,万象更新,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新的朝廷在众人的试探中成立起来。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因为他们也不知道,这个年轻的朝廷能不能代替神的位置,领导仙界繁荣起来。
后来经历了许多跌跌撞撞,他们曾犯下致命错误,也曾断臂求生。朝廷历经风雨动荡,最终还是挺立下来。
渐渐的,民间兴起让宿宗世登基的风声。宿宗世不肯,后来经历了三请三辞,他终于勉为其难地接受万民请愿,登基称帝。
宿宗世登基后,分封功臣,论功行赏。书写功臣榜时,没有敢排在凌清宵之前,故而宿宗世第一个写凌清宵的名字。
然而奇怪的是,换了三支笔,甚至连墨都换过了,却怎么都写不上去。
宿宗世沉默片刻,感受到一阵冥冥中的天机。凌清宵在后世,当是要上史书的人罢,故而,前面的记载中不能出现他的名字。
这三个字实在写不上去,宿宗世只能隐去名号,只以“凌氏”代指他,生卒年不详,姓名不详,家族不详。写在史书上的,只有他近乎夸张的战功。
弑神的历史太不光彩,故而弑魔神的两个主人公也无法出现在正史中。中古大战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真正结束一千万年大战的关键一役——诛杀魔神,在史书上被草草带过。
只留下“十月廿三日,天阴,乌云倒垂,电闪雷鸣。诸神混战,地皇止,盘古灵力化雨,骨血化银河,仙魔分界。至此,中古战役毕,仙族胜”这含糊几句。
荣辱兴衰,生死存亡,那么多人的一生,不过史书短短一行。
当日书写功臣榜后,晚间大摆庆功宴,奕家、宿家及小泽等均受邀其中。小泽年龄小,在座之人对他都还算照顾,宿宗世问小泽,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小泽在庆功宴上沉默良久,说,他要改姓凌。
“他是我最崇敬的人,他无所不能,自律自强,又待人以诚,洁身自好。他的功绩,不该被历史遗忘。”
小泽没有说那个“他”是谁,可是在座之人,都心知肚明。
凌清宵的名字无法记载,小泽生怕再过几年,等他们这一批人死了,天下将再无知道凌清宵的人。到那时,后人翻阅史书,兴许会觉得那些惊天动地的传奇,俱是时人臆想。
他要将凌清宵的姓氏和事迹传承下去,他要让世人永远对这个姓氏敬畏,他要让后人一听到“凌氏”,就相信中古记载确有其人。
宿宗世恍惚片刻,同意了。
从此,小泽改名凌泽。后来分封时,宿宗世问他想要哪里作为封地,凌泽想了想,选择了一处凌清宵可能会喜欢的地方。
他性格喜静,高冷自制,应当会喜欢在清静、高远、不被世俗打扰的地方修炼。钟山坐落在群山怀抱中,高入云霄,一览众山小,刚刚合适。
凌泽为钟山制定传家谱时,郑重地在第一行写上:“第一任家主,功臣榜首席,凌氏。”
后来又过了很久,当年的功臣全部成家生子,凌泽竞争天帝,无法继任钟山家主,便提前将钟山传给自己的儿子,让其成为第二位家主。但是凌家第一任家主,却只有姓氏,没有名号。
等凌泽登基为帝后,他半生已过,回忆往昔,最钦佩的人依然是凌清宵。他给钟山制定了最严厉的选拔方式,成王败寇,优胜略汰,凡事只问强弱,不问对错。凌泽希望借助这样严苛的筛选系统,在后代中培养出一个凌清宵这样的人。
那时候龙族还未生疏,他们几家来往紧密,其他几个家族看到,也纷纷效仿。
一转,就是悠悠时光,亿万载传承。
洛晗和凌清宵从时光隧道出来,一落地就险些跌入海水里。
凌清宵及时地扶住洛晗,他们两人几个起落间,就站在一处孤岛上。
洛晗一站稳就立刻启动天道面板:“我们这是在哪儿?来对地方了吗?”
父母保佑,她可千万不要再掉错地方了。
凌清宵从四周扫过,无声松了口气:“没错,是天启,我们在南海。”
南海在中古时期被称为象石,那个时候的南海,还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原野。
凌清宵以为自己不在意,可是等真的回来,他发现自己对这里还是有感情的。他在天启纪出生、长大,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认错。
洛晗看到时间栏上的记录,长长出了口气:“太棒了,我们回来了。不过比预计晚了一个月,我原本定位的是我们消失的时间。”
“无妨。”凌清宵并不放在心上,“一个月而已。相比于这中间亿万年时光,一个月的误差微不足道。我们先去找吞元兽吧。”
“好。”洛晗也觉得不过一个月而已,不值得在意。她临走前为了保护吞元兽,将它用符箓送到南海扶桑岛上。现在他们已经回来,可以去接吞元兽回天宫了。
洛晗在海上飞行,感叹道:“七年不见,我都快记不清它长什么样子了。还怪想念它的。”
七年……凌清宵神情微微一怔,洛晗发觉凌清宵不说话,回头问:“怎么了?”
凌清宵发现一个很……难以启齿的问题。他顿了一会,委婉道:“我们在中古经历许久,然而在天启,不过过去了一个月而已。我们的年龄……”
洛晗也跟着凝噎了。她无语片刻,试探地问:“所以,我现在才十九岁?”
越活越回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