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泥沟的干部有一大半都被范金城带到县城参加饭局去了,以至于从事发到现在,整个乡里的抢险救灾工作完全没有展开来,更让人气愤的是,乡里的人防救灾物资居然只有不到上面规定的十分之一的储备量!
陈新平只能庆幸他们自己带了物资过来,唐有才他们也带了,不然这么多人,今天怕是都要饿着肚子救灾了。
“有才,辛苦你带着他们先帮老百姓把家里值钱的东西收拾出来,打包一下,等我回来,我们马上撤出去!”陈新平一把揪住了汪金俊,“走!带我去上游看看!”
“小唐跟我们一起,无人机还有电吧?”
“有的!”唐新岚立刻跟了上去。
河道边被崩下来的土方溅的到处都是泥巴,特别难走,唐新岚差点滑倒,到最后只能走在中间,陈新平和汪金俊一左一右几乎是拎着她往前走,越往上走,陈新平的心跳就越快。
因为,他预想中最坏的情形,似乎马上就要出现了。
上游下来的水虽然被崩塌的山石死死堵住了,但此刻,靠近上游的河道里,已经出现了一股股黄泥水,因为高差的作用力,被山石堵住的河水,正拼命试图挣脱束缚,一旦让河水冲垮山石,整个红泥沟将会在一瞬间被洪水吞没!
不用陈新平吩咐,唐新岚颤抖着手飞快地从背包里取出无人机,安装升空,操作着无人机飞到了堰塞湖的上方——
唐新岚之前来这里采购霉豆腐的时候,曾经在乡里逛过一圈,印象里,这条河的上游非常漂亮,一大片毛竹山,潺潺的清澈溪流从山里汇聚到这条河里,上游还有几户人家呢。
然而此刻,那几户人家的房子,已经看不到屋顶了,上游大片的毛竹山,几乎有三分之一被淹没在了黄泥色的水里。
唐新岚小心翼翼地把无人机飞到了崩塌的山石形成的临时河坝上,凑近了看,河坝上已经有了几个口子,被淤积在上游的河水寻找到了突破口,正在拼命地顺着这几道口子往外流,水流也越来越大!
“陈书记,不能再等了,必须马上组织全乡撤离!”颤抖着手拍了裂口的视频和堰塞湖的几张细节图、全景图,唐新岚飞快地收回了无人机,心脏几乎快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
没有近距离看过的人,根本不会感受到堰塞湖究竟有多么可怕!
黑沉沉的、恍若地狱使者般潜伏在暗处,你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出手。
一旦出手,便会收割无数生灵……
“可是范书记还没回来……”汪金俊犹豫了,他之所以不敢跟县里汇报真实情况,就是因为自从事情发生之后,乡里一把手范金城的手机就一直打不通,其他人的电话要么关机,要么也是打不通,联系不到一把手,很多事情他也不敢擅自做主决定啊。
“滚蛋!他范金城能不能回得来都不知道呢,再敢拖延,你也去县里陪他吧!”陈新平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几乎是拎着汪金俊往乡里跑。
唐新岚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跑,急的冷汗都冒出来了:麻蛋啊这个堰塞湖看起来分分钟要决堤的样子,这种时候还要等一把手下命令,这是个猪脑子吧?
汪金俊并不是猪脑子,实际上他还是红泥沟出了名的老好人,像是之前给乡里的小学募资捐款、帮唐新岚他们联系买茶叶的事情,都是汪金俊这个乡长跑前跑后的忙活着,他这个人唯一的缺点就是性子太软了,什么事情都要别人帮他拿个主意,给强势的一把手搭档做副手,他是驾轻就熟,但需要他自己拿主意的时候,就有些瞻前顾后了。
陈新平可管不了那么多,他带了全镇的壮劳力过来救人,也从没想过要他们拿命去拼,当即让汪金俊开了乡里办公室的门,打开了大喇叭,宣布全乡立刻撤离,所有人只准携带户口本、存折和现金首饰之类家里最值钱的东西,什么牛马鸡鸭,一个都不许带!
“凭什么呀?我家的猪必须带上!”
“对呀,我家那十几只母鸡刚开始下蛋嘞,万一被水冲走了咋办?”
红泥沟乡的老百姓一听到说话的不是他们乡里的一把手,都有些不服气,还要挣扎着回家去把家里养的猪和鸡鸭鹅之类的也赶出来带着一起走。
从办公室一出来,陈新平就看到街上一片鸡飞狗跳,有跑回去赶猪的,有拿箩筐装鸡鸭的,居然还要把家里的米面粮食也要拿小推车给带上的,顿时气得半死。
“老汪,你去跟他们说!”陈新平冷笑一声,重新折回去,一脚踹开办公室的门,打开了大喇叭——
“喂?喂!双弯镇的同志们听到了吗?上游堰塞湖马上就要决堤了,我大半夜的把你们从家里带出来,也要一个不少的把你们给带回去!”
“现在开始,全体集合!愿意走的,帮乡亲们带好家里的贵重物品,不愿意走的,还要回去赶猪抓鸡的,也别再去劝了!”
“等洪水下来,乡里一个人也别想跑得掉!想死的劳资成全你们!咱们先撤!”
“红泥沟的乡亲们,还要回去赶猪抓鸡的,听我一句劝,不想死的赶紧跟着我们一起撤!还磨磨蹭蹭不肯走的,我答应你们,等洪水退下去了,我一定带着人回来给你们收尸!”
卧槽!牛逼啊陈书记!现在的乡镇干部都这么敢说的吗?
唐新岚暗暗在心里给陈新平竖起了大拇指,对有些脑子不清楚的人,就该这么干啊!劝什么劝?
说句不好听的,别人好心来救你们,你们不知道感恩就罢了,居然连人家的命都不在乎的,难道他们的命还比不上家里的猪羊鸡鸭金贵吗?
这么磨磨蹭蹭,万一上面突然决堤,今天好心过来参与救灾的双弯镇的老百姓,怕是也要折在这里了,难怪陈新平气得都口不择言了。
“我也拿他们没办法啊……他们只听我们范书记的。”汪金俊也急的差点哭出来,他这个乡长在这里并没有多少存在感,因为性子绵软,老百姓都不听他的话,反倒是乡党委书记范金城,性子霸道又喜欢骂人,乡里的人都怕他,他说什么,只要不是太过分,乡里的老百姓也都愿意听。
“陈书记,让我试试吧?”想了想,唐新岚站了出来。
“快去!最多给你五分钟,我们马上撤离!”陈新平直接站在人家红泥沟乡政府门口,开始集结点名。
他现在半点眼神也不想给汪金俊这个怂货,你丫的不把老百姓的命当命,咱们镇上的老百姓命可值钱的很,万金不换!什么猪羊鸡鸭的?爱谁谁,反正就算今天这一趟他们白跑了呗?
他这边在忙着集结点名,大喇叭里已经响起了唐新岚的声音——
“红泥沟的乡亲们!我是上唐村的唐新岚,之前来乡里找大伙儿买过茶叶的。”
“大家听好了,我打算在红泥沟跟人一起投资茶叶厂,我记不住你们的名字,从现在开始,我就守在山口那边,谁先上山,今后我在厂子里给他们家留一个进厂的名额!”
“我现在马上去山口那边登记名字,只有三十个名额!先到先得!”
“好!有才啊,你闺女可比你有才多了!”陈新平听到这里差点笑出声来,忍不住对着唐有才竖起了大拇指。
想当初他在镇上搞拆迁的时候,用的不也是这个路数?
拆迁款算个球?来来,我这里有一些进厂的名额,这可是铁饭碗!谁先签字就是谁家的!
至于后面干得不好被厂里辞退了?那镇上可管不到厂里的规矩,人家花钱请人是要你去干活的,不是请你回去当二大爷供起来的,想拿得稳铁饭碗,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
果然!刚才死活都劝不动,非要回家赶猪抓鸡鸭的,一听说谁先跑到山口,谁就能进唐新岚的茶叶厂,那还等个啥?
他们在上唐村也有认识的人,听说那边进了小唐老板作坊的女工,一个月最多的能挣七八千呢!这么多钱,他们得卖多少猪羊鸡鸭才能赚到啊?而且进厂子里干活,风吹不着、雨淋不到的,不比种地松快?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所有人都放下了手里赶猪的竹竿和背着鸡鸭的竹筐,拼了命的往山口的方向跑。
“陈书记,撤吧?”唐新岚背着无人机气喘吁吁地跑下楼。
“你跟你爸先撤,我带着人再到镇上搜一遍,老汪,你带我们去!”陈新平说罢,一把薅住了乡长汪金俊。
汪金俊:“……”造孽哦!
怪不得他一直当不了一把手,不是他为人不好,还是脾气不够大啊!
这个陈新平以前一起去县里开会的时候他就觉得对方似乎有些不好惹,没想到接触之后发现,哦,原来是真的不好惹。
唐新岚跟着唐爸一路狂奔,跑到山口那边的时候,发现居然已经有腿快的先到了。
小唐老板这张脸可太有辨识度了,上过好几次国家台和省电视台,红泥沟的乡亲们一见到她,立刻就情不自禁地围拢了过来。
“上去再说!”谁知道小唐老板根本就没打算停下来给他们登记。
不是说先到的就能先登记名单吗?
“这里哪有写字的地方?我之前来过这里,山上不是有个土地庙?去那边登记去!”唐新岚的目标就是把这帮人给弄到山上去,怎么可能停在这里?立马拨开人群,带着唐爸就往山上冲。
她这么一跑,剩下的人楞了一下,也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人就是这样,一件事没开始做的时候,各种顾虑徘徊,一旦开了个头,跑起来了,再想停下来就停不住了——你不往前跑,有的是人往前跑,反正都已经跑到这里了,就这么放弃了,刚才不是白跑啦?
他们这么一跑,后面赶来的人也不由得跟着加快了步伐,生怕跑得慢了,就抢不到未来茶叶厂的铁饭碗了,哪里还有人惦记着家里那些猪羊鸡鸭?
好在今年因为疫情得到控制,红泥沟很多常年在外打工的早就出门了,又跟着唐新岚父女俩跑了一大半,剩下的那十来个舍不得丢下家里的猪和鸡鸭猫狗的老头老太太,也被陈新平带着一帮壮汉,强行搀起来带走了。
老头儿们涨红了脸,老太太们却不管这个,被人搀住了两条胳膊强行带走,一路又哭又骂,还要伸出手去拍打搀着他们的人。
“别打了!打坏了,我就叫人杀了你们家的猪赔给他们!”汪金俊这时候倒是硬气了起来,或许是身边有了个镇场子的(陈书记),这位乡长罕见的骂起了人。
汪金俊平时在乡里一惯是个老好人形象,老太太们骂他,他也是笑笑不说话,给人的印象就是这位乡长性子绵软好欺负,这会儿突然板着脸开始骂人,老太太们倒是一下子被镇住了。
想想这位性子再绵软,毕竟是乡长,还管着镇上的贫困户补贴发放,老太太们可不知道这些补贴都是国家本来就定好要发给她们的,只担心万一得罪了汪金俊,以后没了补贴可咋办?
一时间队伍的行进速度都快了不少。
也没人敢伸手掐双弯镇过来救灾的汉子们了。
“你早这样不就好了?”陈新平忍不住翻了他一个白眼。
好歹是一个乡的二把手,怂成这样,难怪连老百姓都不肯听他的话。
说出来的话,还没唐新岚这小丫头管用呢。
汪金俊真是有苦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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