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崇的视频剪辑好发出,得到的回应确实不同凡响,在他们回酒店的路上,也就短短个把小时,点击大几万,评论也好几千。
吹的有,夸的有,随随便便死在评论区里磕cp的也有,点赞最多的前三条评论就是——
一:
我就知道,国内单板大跳台第一的宝座还在你这。
二:
王者归来。
三:
跳那么好还退役,我还以为你跳不动了,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第三条评论属实算不上友好,那2413个点赞的人肯定也没有眼瞎。
坐在车上,卫枝捏着手机,算是反应过来了之前单崇说的那句“跳的好不一定就有人夸”究竟是在说什么。
总是有人酸言酸语,吹毛求疵,把鼻子伸得很长,管别人的言行举止,还要管别人的人生……
最可怕的是,这种人还不在少数。
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了眼前方,男人挂着蓝牙耳机,一边开车一边和赞助商打电话——他神色自然,哪怕在某个红绿灯路口停下来低头看刚才发出的视频评论,他的眉头甚至都没皱一下……
那些恶评他肯定看见了,但是表现得好像没有看见。
他看上去并不太在意这些人说什么,把链接正常递交链接给赞助商爸爸查收,此时此刻对方正感激涕零,用上了“有那么一秒我开始怀疑自己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这样的台词——
时隔两年,单崇再回单板滑雪大跳台,用的是我家的雪板!
这广告词怎么想都能让这块板成为今年雪季当家爆款啊!
电话里,赞助商兴高采烈,并且提出再给单崇送两双鞋,男人想了想,没拒绝,并且从车后视镜瞥了一眼坐在后座发呆的小姑娘。
似乎是感觉到他的目光,她条件反射地也抬头看了眼前面的后视镜,两人的目光在后视镜中相遇——
有个说法是这这样的:当两人的目光在镜子中相遇,那么说明你在看他的时候,他也正在看你。
卫枝眨眨眼。
单崇收回了目光,对电话那边用平淡的嗓音道:“今年有没有全能型的新款女板啊,拿一块来?”
这会儿他要天上的星星对方也会顶起脚给他摘下来的,区区一块女板,算个屁啊,毫不犹豫叽叽一口答应下来。
要完了想要的,男人没怎么犹豫就把电话挂了,继续开他的车……开出好几百米,还感觉身后有阴恻恻的目光扫过他的脖子。
终于受不了了。
“那天吃饭,你坐在我旁边不是在搜滑雪板?”他问,“搜到最后要不是没尺寸要不是嫌不好看,最后实在没招了才跑去看教学视频下饭的?”
“这你都知道?”她反应过来,“你怎么窥屏!”
“你在旁边捣鼓了那么久,我想不看到都很难。”
“既然你看见了那就强调一下,那些板才不是没尺寸,我就是觉得不好看才没要的——是不好看!不是太长了不合适!”
“嗯。”
“你不要胡说八道。”
男人掀了掀眼皮子,从后视镜里扫了眼一张脸鼓成包子的小姑娘,想了想轻笑了声:“别气太用力,气瘦了体重不够那就真的只能用儿童板了——”
“啊啊啊啊!”
“别吼,”引发妙龄少女暴走的罪魁祸首懒洋洋道,“吼得我右手手上伤口都疼了,刚才落地时候扶了下地摩擦了下,现在它很脆弱。”
……
他们回到酒店大概是差不多到晚餐时间。
视频发出来这几个小时,原本也就是雪圈内部的人夸奖一下吃吃瓜,奔走相告一下关于“单崇重返大跳台”这件事,顺便猜测一下是不是真的被戴铎刺激了……
卫枝上楼换了衣服下来,圈子里那一群人包括老烟、姜南风等人都在大厅等着一块儿干饭,大家讨论的话题无非不就是男人方才发的大跳台。
“崇神应该是自己偷偷练了。”
“是叭,哪有人尼玛三年不飞台子上去就是内转2160°的,想吓死谁——我都不知道我国冰雪事业蓬勃发展到这个程度了,那可是2160°!!!”
“话不能什么说,那他平时小跳台和中跳台也没少飞啊?咱们也不是没见过?”
“突然上大跳台不恐高啊?”
“那你就得问问背刺了,他当时不也在现场么,应该是跳之前有热身……但是重要吗,不重要,现在那些人已经在为戴铎和单崇到底谁更牛批掐的鸡飞狗跳——”
“主战场在哪啊,我也要去当水军。”
大家摩拳擦掌,早就看到戴铎不爽的,纷纷蹦跶着想要去为前方战线添一把柴。
卫枝走过去,大家让了个卫枝让她坐下,她问:“师父人呢?”
“换衣服,换药。”老烟扫了她一眼,“听说下午是被你怂恿着去大跳台了?”
“什么我怂恿的,我就递了个楼梯,”卫枝说,“你看了他的文案和视频配字吗?……如果这还看不懂的话,我来念一句评论你就啥都懂了——‘戴神:两处相思同淋雪,也算此生共白头‘……懂了吗!懂了吗!”
背刺和老烟笑的抱成一团。
背刺:“酸死了你。”
老烟:“连男人的醋都吃,你真有出息。”
卫枝面无表情:“没关系,戴铎长得比我好看,我输得心服口服。”
这又引来一阵嘲笑,花宴正让背刺闭上嘴,那边单崇下来了,这下大家就真的闭上嘴,老老实实组团去饭店吃饭。
饭店坐下来点好菜,此时距离单崇发那条大跳台的视频过去了几个小时,视频开了转发和下载,一时间被传得到处都是——
再加上有戴铎的拥护者煽风点火,这事儿居然有了想要发酵的味道。
起先是卫枝在等菜的时候,刷到一个视频——
话说这年头有啥好事半天不见有动静,蹭热度的人动作倒是飞快,就有这么一个号称雪圈相关的up主,非要来凑个热闹,发了个视频,视频的配字是“关于单崇究竟为什么不上大跳台,昔日神的陨落也许是自甘堕落”。
这标题,卫枝看了就直接蹙眉。
转头看了眼单崇,正转头跟老烟他们打游戏没注意这边,卫枝直接把声音拉到最小就看了——
这人说的啥呢?
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
他先介绍了下单崇,说大概从2014年那个雪季,在国内人们还不太关注冬季奥运会、单板滑雪也不是什么热门体育运动项目时,他就凭借着挂着末尾第二十九名积分的成绩,进入了索契奥运会的预选赛大名单。
可惜,那一年单崇太年轻人,比赛成绩也不怎么理想,但是这已经足够在那个年代有一些雪圈的人注意到这么个年轻人了——主要是作为单板滑雪自由式起步很晚的我国,每届冬季奥运会,花滑和速滑倒是还可以,但能进入雪上项目大名单的就那么个把,那时候单崇年轻,有冲劲,在谁看来都是个可培养的好苗子。
2016年,单崇加入国家职业队,当时是现在也很有名气的魔鬼教练王鑫担任他的主教练,到这一年已经有一些说法,就说国内单板大跳台有没有牌子,都压宝在这个人的身上。
然后从2016年那个雪季到2017年雪季,整整两年,单崇不负众望,参加了各种世界杯、竞标赛、洲际赛等奥运积分赛,从2016年雪季末的某个杯赛从北欧、北美劲敌手里夺下第一枚金牌作为开始,他各种比赛最次也拿个第五,各种金银铜奖牌拿到手软……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真的前途无量。
2018年,单崇以单板大跳台项目总分932分,位列该项目总积分排行第四,进入平昌冬奥会的大名单。
当时,国家已经开始着手“三亿人上冰雪”的冰雪运动推广,伴随着滑雪这个运动越发的热门,平昌冬奥会的关注程度……应该是索契冬奥会关注度十倍有余。
很多人对单崇寄予厚望。
在前面几轮,他确实表现得很好,一路过关斩将,就连每次比赛解说都每次都不忘记提,“我们的独苗”“拿牌子的希望”这类词——
但是到了半决赛,单崇在第一跳排名第三、一片大好的情势下,第二跳、第三跳都没站住,直接两轮成绩无效,折戟沉沙。
大家未免遗憾,但是到这,问题还不大,骂也是有人骂,但是骂的不太多——
问题是等他归队后,所有人都在安慰他“等北京见”,结果2019年春节未过,人们等来一个消息:单崇在训练中受很严重的脊椎伤,进医院了。
2019年春节,有小道消息传出来,说单崇是伤了脊椎,情况一度十分危险不排除瘫痪的可能,但是幸运的是手术很成功,他已经脱离瘫痪的风险,正在进行康复。
人们刚刚放下一颗心。
2019年春节刚过,正月十五阖家团圆的好日子,从单板大跳台国家队那边传来消息,已经可以下地走动的单崇直接提交了退役申请。
一石激起千层浪。
至此,关于“懦夫”“他是不是摔过之后恐高了啊”“难道是其实身体真的不好了根本承受不了一点儿再摔的风险”“已经跌落神坛”“平昌那两跳把单崇毁掉了”这种流言蜚语就没停过。
讲完这一大堆,这位蹭热度的博主“无责任猜测”了一波——
【今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单崇发布了关于大跳台的视频,算是回应了戴神的”废物”言论,在视频里,我们可以看见他跳台状态真心问题不大,跟之前粉丝说的“身体无法承受跳台失误”“心理阴影”没得半毛钱关系,那么可能性只剩下一个——
昔日神明并非自然陨落,是他在连续两届冬奥会折戟沉沙后,选择自己走下神坛,放弃冲击北京冬季奥运奖牌,甘愿从此成为一名碌碌无为平庸的发烧友。
毕竟此时急流勇退,还是有人慕名而来请他教学,但若三次折戟冬奥,那之后可就未必还能光芒万丈。】
视频结束了。
卫枝太阳穴突突的跳,抬起头茫然地环顾四周,周围愣是没有一个合适被她殴打一百拳的对象,于是只能点击这人的评论区,在一大堆“分析的好有道理”“我就说好像哪里怪怪的”“他上课很贵的六千一个小时还挑人”“胆小鬼”“掐烂钱”这类黑评里,留下粗鲁的几个字——
【放你娘的屁!!!!!】
她才不在意那些吹up主彩虹屁的人会不会说她是脑残粉——
一把拎过姜南风,在后者莫名其妙的目光注视中,给她看了视频的前半段。
姜南风“哎呀”一声,卫枝面无表情覅问:“希望您对得起自己考过的律师资格证——这年头说个‘无责任猜测‘就真的能随便放屁了吗?!”
“那你觉得‘无责任杀人‘这五个字听上去咋样啊?”姜南风满脸无语,“差不多就是一个东西。”
卫枝脑子里已经给这个煞笔玩意发了一百封律师函——
正气的筷子都扔了吃不下饭,这才发现周围不少人已经刷到了这条视频……
不是巧合,雪圈就这么大,根据短视频软件抓取大数据的能力,任何看过滑雪相关题材的人刷到这条,都不太意外。
有些人不像卫枝,做贼似的遮遮掩掩,不敢给单崇看到——
大老爷们想的都很简单,比如老烟骂了句“我草你大爷”,直接把手机扔桌子上了,开着公放,所有人都能听见。
唯一的好处就是,成功把所有人气出心梗。
卫枝头一次听到来自我国五湖四海各地的脏话是怎么骂的,形容词和名词从“瓜”到“龟”到“菠萝”到“球”到“生殖器”到“马”——
全程只有单崇给与了这位欠一百封律师函的煞笔一点肯定:“他说的没错,我就是能跳,我就是不跳。”
大家骂脏话还是没停下来。
背刺筷子都甩飞了。
单崇在游戏里被人家一枪爆了头,这才慢吞吞从游戏里抬起眼,放了手机,他想了想说:“无论是冬季奥运会还是夏季奥运会,在追逐奖牌的路上选择放弃的人数,永远是站在奖台上发光发热的人的几何倍数……我不过是其中一个,这也值得特地为我做个视频吗?”
他语气淡然,听上去甚至不太被那些说他“甘心堕落”的话影响。
是真诚的困惑。
背刺随手抓了根红薯,递到单崇嘴边:“请问单先生,那您今天视频的用意是什么?不蒸馒头争口气,您这口气也不争的话,难道是因为小徒弟的眼泪吗?”
卫枝“唰”得转过头,瞪着他。
“戴铎就差报我身份证了,”单崇面无表情地说,“我也是有脾气的,谢谢。”
众人:哦jpg。
不知道为什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儿到了单崇这突然就变得一点不有趣了。
……
大家正七嘴八舌地骂这些平时不说话,这会儿疯狂出来蹭热度的个别煞笔雪圈人士,这时候,单崇的手机响了。
男人看了眼来电,没立刻接。
在所有人都望过来后,问背刺要了只烟和打火机,烟叼在唇边没立刻点,他站起来说:“出去接个电话。”
众人收回目光,就卫枝没动弹,还直愣愣望着他。
“看什么,”单崇抿着唇,“医生说不让抽烟了啊?”
“没说,”卫枝说,“但是全世界每个角落都贴着‘吸烟有害健康‘的标语——包括烟盒子上。”
男人哼笑一声,微微眯起眼,转身出去了——外面又下起了雪,他打开门就被迎面吹来的寒风吹得像退回去,忍了忍,回头看了眼,不远处餐桌上,小姑娘还支棱着像只狐獴似的,双眼亮晶晶盯着他。
于是他还是顶风走了出去。
目光在外面扫了一圈,最后鬼使神差地,他目光落在了某个熟悉的台阶上——几天前他曾经在这里抓到两只团成一团肩并肩排排蹲的小动物……
现在那里空无一人。
男人自顾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短暂的笑,走过去,坐下。
回播了刚才的号码。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人接起来了,那边的人“喂”了一声,是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大概也就十来二十岁吧,喊了声“哥”。
单崇这边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的小女孩已经开始了:“你舍得接电话啦?你惨啦,家里正在火山爆发,妈妈要买机票去砍你。”
单崇:“……”
“单善,”他喊了小姑娘的名字,“好好说话。”
“我已经在好好说话了,你想要听不好好说话的吗?那我可就说了?”电话那边的人声音清脆,“你又上大跳台了是吗?还发短视频app,你哪来的勇气?不知道这东西现在用户横跨三岁到八十三岁全年龄段?你的视频妈妈刷到了,爸爸也看见了,刚才妈妈哭了一轮觉得你在逼她去死,爸爸抽了半包烟,全家弥漫着你不孝顺的气氛——”
单崇“咔嚓”把烟点了,咬着烟屁股:“嗯。”
单善停顿了下:“你在抽烟压惊吗?”
咬着烟屁股,男人含糊又无奈地笑了声。
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
小姑娘终于收起了刚接电话时候有点调皮和调侃的语调,她的声音变得有点儿低沉,这时候听上去,就有点单崇平时说话的样子了——
“单崇,你不要上大跳台了,有些话我讲了一万遍,当时你出事痛到直接昏过去被抬上救护车,你根本不知道当时妈妈是什么样的,家里是怎么样的……你的脊椎手术进行了十一个小时,妈妈进去签了三次各种同意书,剩下的时间都是抱着我,求遍满天神佛让你好起来。”
单崇没说话。
电话那边的人便说:“你难道不是答应过家里人你不会再上大跳台?讲话不算数的吗?”
喉结滚动,男人抬起头看了眼街边的路灯,不慎一片雪花飘落至眼中,刺激得他微微蹙眉,喉结滚动,嗓音有些沙哑:“单善。”
他就光叫了她的名字。
被叫到名字的人迟疑了两秒。
“我知道你不甘心。”
“……”
“否则今天也不会试探性的发这么一条视频,什么嘴巴贱的戴铎,你早就习惯他的狗嘴了,他就是个梯子。”
单崇想否认。
但是话到了嘴边,涩得说不出口,只能仓促地哼笑了声,雾缭绕中,剩余的话都堵在了嗓子里。
电话那边,也跟着他一块儿沉默,电话里就剩下单崇这边寒风呼啸的声音,和小姑娘平缓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
大概有一辈子那么久吧,她有点儿发涩的声音才重新响起来。
“单崇,对不起啊。”
男人愣了愣,有点儿游神的目光重新凝聚:“关你屁事?你道什么歉?”
“……其实我一直觉得那天在手术室门口妈妈就不该抱着我跟任何神佛祈祷,毕竟我又不是一个什么好的前例。”
他的面色逐渐变得阴沉,说话时嗓音也生硬冰冷:“单善,你神经病?”
电话那边,又被警告性喊了全名的小姑娘短暂笑了笑:“哥,不要跳台啦,喜欢滑雪就去滑,大家都没拦着你……”
她停顿了下,才继续道——
“但是不要再上八米台了,家里有我一个因为训练事故从此只能靠轮椅过日子的就已经嫌多,你要是再出个什么三长两短,妈妈就真的活不了了,好吗?你答应了家里人的,你答应了的。”
你答应了的,单崇。
从此远离八米台,没有什么比平安喜乐更重要,从此滑雪只做个人爱好,不做人生的目标。
你答应了的。
不能说话不算话。
作者有话要说:“……共白头”本句出自网络。
崇哥:试探。
崇哥:收回了试探的jio。
以及这章好像有丢丢虐,抱歉啦
妹妹肯定不是突然冒出来的,想想之前铺垫那么久崇神点解那么抠,好的义肢很贵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