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似乎只是一件小事。
但就是这件小事,让庶轻王这个赶鸭子上架的墨者的连队代表开始了之后的许多工作,并且从这件小事开始,他自己也越发明白自己的职责、将来的天下。
之后每隔一段时间,他在训练之余都需要去学习,或者说开眼看天下。
从茹毛饮血时代的“乐土”善政,到刀耕火种的乐土善政,再到如今铁器牛耕的乐土善政。
从尧舜禹汤,再到分封建制,再到为什么要分封建制。
从武王伐纣,再到如今天下诸侯的起源。
从天下南北,再到大河大江。
每个月庶轻王都从军营中,眺望着那些遥不可及万里之外的天下,也逐渐将眼界放到了沛县之外。
这是可怕的。
在这之前,农夫眼中的世界,只有自己家周围的三十里,再远的地方那就与他们无关了。
可现在,莫说三十里,就是三千里,庶轻王依旧觉得,那也是墨家“天下”的范畴之内。
他知道了现如今天下诸侯的姓名、家世、丑行。
他知道了现如今天下制度的不合理,以及那些之前看似理所当然的东西根本没有那么理所当然。
而除了这些,连队中除了训练,还要时不时组织学习稼穑、百工之类的事,让每个加入义师的人,都能够学到很多以往难以接触的东西。
从始至终,庶轻王终于体会了那句听起来有些拗口的话。
“打仗,是为了将来不再打仗”。
他明白了,士卒们也逐渐明白了自己是谁,自己为何而战,将来对自己最为有利的天下到底是什么模样。
以及……这一次和越国的战争,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失败又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每个人可能都要承受的后果。
……就这样,庶轻王的墨者连队代表的军营生活,带着每天获取知识的新奇,又在重复而疲惫的训练中走过了秋天,越过了冬天,来到了春天。
几个月的时间,庶轻王也听到了不少的新鲜事。
有悲,有喜。有近在咫尺的,也有远在天涯的。
隔壁的墨师的炮兵在训练中炸膛了,两个墨者被炸死,还有几个人伤残。
旁边军营里的工兵整天挖坑,学习怎么挖掘接近城墙的隧道,据说挖出来一条大蛇。
有三四百游士游侠儿,从天下各地响应了墨家的号召,来到了沛县,作为朋友来帮墨家一个忙,其中不少人的故事听起来极为震撼,很多人剑术超群。
墨师的骑兵们,一个连队配备了新的铁剑,换了原本的铜剑。
新年刚过,组织的后勤民夫已经开始运送大量的粮食火药等前往滕国,同时又运输到新修建的三个堡垒中。
再远一些的,就是魏楚两国如今在大梁一线对峙,双方都在增兵,各自征召了六七万人,谁都不敢先动,都在等待机会,准备后勤。
齐国田氏派人来到了沛县,而且是大张旗鼓而来,似乎是做给越国看的。
郑国内乱仍旧,驷子阳的余党在魏国的支持下,发动了一场政变,反对郑国国君和太宰对楚媾和,誓要为驷子阳报仇驱逐郑公。
这些或是遥远或是咫尺的事情,并没有影响到义师的操练,只是影响到义师中每个人的眼界,有人已经开始争论晋楚对峙胜负的结果,而这原本是王公贵族们才可以谈论的事。
到二月份的时候,连队的火枪终于如数分发完毕,并且进行了一次考核。
这一次考核中,庶轻王的连队得了一个“甲下”的评价,已然极高。
这个甲下,是有标准的。
其中包括成队列后,保持两个时辰不动。
整队前进时,可以达到保持平齐四十步停顿整队。
成队列前进疾行,能够做到日行三十里,并且能够完成扎营等事项。
火枪手能够听令前进后退,完成装填,并且在周围鼓噪声中完成击发。
能够做到三十步上靶。
连队随便抽取一人,可以做到认识一百个常用字,同时可以算一百以内的加减法。
得到甲下的连队不算多,庶轻王和於菟也算是可以小小骄傲一下。
然而他却知道,相较于墨师中最精锐的那个旅,依旧差的很远。那个以志愿利天下为目标加入的旅,墨者和老兵以及一些无家无室原本极贫之人极多,墨者的比例太高,也就造就了军中唯一一支各个连队都是甲上的旅。
这一次考核,不只是在沛县的义师参加了,而是彭城、滕地、留邑的义师都参加了。
考核的地点也不是在沛县军营,而是选择了在留邑附近的荒泽中,包括行军之类的考核都在过程中完成。
这也是庶轻王第一次见到军容齐整的将近三万人的大军,这一次集结之后,所有的义师队伍全部集中到了沛郭附近驻扎。
三月初,传来消息,越王翳召集倪、邹、费等附庸国的国君会盟,并且正式告诉墨家这一次就是要讨伐墨家,夺回滕地。
军中的动员已经开始,旅帅们都集中起来开了个会,墨家高层又和往常一样在大战之前开了几天会。
三月中旬的一天,庶轻王正在营中和几名士卒闲聊,马上又要割麦种豆,或是收获土豆种植玉米了,很多人有些想家,不免说起了家中的一些事。
旅里的传令兵跑过来,叫走了庶轻王和於菟,告诉他们立刻前往营地,有事情。
两个人放下手中的事,赶到旅帅营地的时候,心中明白过来可能是要开战了。
进去后不久,各个连队的人都已到齐,旅帅和六指看到人来齐之后,叫人关上了门。
在场的人看着架势,也明白了什么,忍不住问道:“可是要开战了?不是说越国那边刚刚才要会盟那些小国诸侯吗?”
这些人也学过各国军制的区别,知道越国想要动员大军很费时间。
会盟小诸侯,也是为了彰显越国的军力,维持在泗水流域的霸权,同时也是为了能够让那几个小诸侯出兵,准备粮草补给。
六指笑眯眯地问道:“怎么,早打晚打,都要打,有什么惊奇的?”
这话的意思,就是默认了要开战的事。
庶轻王道:“倒不是怕。马上就要麦收夏种,如今开战,又要许多人力跟随……这辛苦了半年的庄稼,若是不收,太过可惜。”
他这么一说,许多人也纷纷称是。
六指道:“你们想的没错,巨子和悟害们也考虑了这个情况。马上就要四月,若是越人完成了会盟,很可能即刻出兵,这对咱们的影响很大。”
“所以,上面商量之后,决定……先发制人。”
“咱们已经派人前往倪、费等国,知会他们的国君,越王乃好战之君,滕国复国不论是从旧规矩还是利万民的角度,都是义事。”
“所以,他们要是参与会盟,就是‘不义’。”
说到这,六指笑了笑道:“只不过越国势大,这些小国不敢违背。所以,既然他们不义,我们就要在他们会盟的过程中讨伐他们。”
“一则,可以让这些小国的民众知道墨家的义。二则也可以让他们知晓越国虽强但是天下义师也非弱旅。”
“三嘛……”
六指起身道:“三就是考虑到现在要忙着夏收夏种,所以这一仗最好推迟到七月甚至更晚。所以就需要咱们主动出击,先发制人,打乱这场会盟,也打乱越国的出兵。”
“不是决战,而是要以精锐之师快速出击。在越国会盟的过程中,以六个旅的步卒,轻装急行,攻破几座城邑,打乱越人的准备。为咱们的主力争取时间,也为夏收夏种争取时间,尽可能把决战拖延到七月八月的样子。”
“已经决定了,咱们旅就在抽调的六个旅当中。适为此次东征主帅,要在滕国以东作战,在会盟期间给越王翳添些事,引诱越人‘忙于救火’,攻敌所必救。”
“欲取霸权,这些会盟小国的危险,越王就不得不考虑。”
再多的谋略和规划,就不需要讲的太细,庶轻王听出了一些问题,问道:“六个旅……轻装,那这一次没有骑兵和炮兵跟随?”
六指点头道:“是的,没有。只有工兵跟随。不做野战的准备,只是破城,以打乱越国会盟的规划,延缓他们出兵进入沛县滕地的时间。”
“只要我们走得快,攻城攻的快,越人的大军就只能跟在后面抓我们。不用担心。破城,就墨师的工兵而言,只怕三五日就能攻破那些小城邑。得让各国知道我们有数日破城的能力,让他们断绝拒城死守的想法,就能调动他们跟在我们屁股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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