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许融脑中空白,伸手指他,问出一句要紧但在当下又很不要紧的废话来,“你怎么有我的契?”
“我捡的。”林信淡道。
那就果然是遇到追杀那会儿的事了——不过他当时到底下没下车?还是军士捡上来以后,他帮着接手正好把那一张接过去了的?
许融想不起来,也不用想了,不管怎么样,像他说的,现在都没有了。
好嘛,她考虑自己的底线,到底没去翻他的东西,他好,把底线当面给她表演了个天女散花。
许融瞪他。
但究竟为他这个行为本身生气,还是为所导致的后果生气,她其实不大分得清,总之气就没错了。
“那我要是坚持要走,你还打算把我关起来吗?”她冷冷问。
林信不吭声。好一会后道:“我没这么说。”
“那你做这种事做什么?”许融扬起下巴逼视他。
也怪了,他没动作的时候,她把自己烦了个七上八下没着落,他这么一动,明明霸道又不讲理的,她反而找回了全部的底气与主动权。
怕?
一点都不。
简直可以跟他斗上百十个来回。
“我不想你走。”
许融:“……”
许融:“咳。”
她明明是缓了缓之后才开的口,仍旧把自己呛到了。
大概是之前噎在喉间的气,一下子去得太快,她没反应得过来。
“那你也不能这样。”许融责怪他,“你不会好好说吗?”
“我说了,你就听我的吗?”林信抬眼看她,眼中似闪了下光。
许融下巴不觉又抬高了一点:“那不一定。”
林信眼底的光熄掉,面色重又冷峻起来。
许融:“……”她又气了,“你这叫好好说吗?你这是叫我非听你的不可!”
林信沉默了一下:“嗯。”
他居然敢“嗯”!
许融捋袖子——没打算打人,就是找个由头发泄一下情绪,上前两步,整个人逼到他跟前去:“我要是不听怎么样?”
“你这么讨厌我吗?”林信不答,眼底更黯,反问。
——那倒也没有。
不,应该说,完全没有。
但两军对阵时,许融觉得她不能输了这口气,便不松口:“这和讨不讨厌没关系,我即便是喜欢你,你也不能这么先斩后奏。”
说完觉得不对,他不过问“讨厌”,她直接给上升到“喜欢”去了,岂不更糟?
就又找补了一句:“如果我就是不愿意,你难道还打算对我用强吗?”
“我没有。”林信这回否定得很快,而且好像被许融侮辱到似的,他声音都变得有点哑,“我不会。”
这还差不多。
许融总算消了点气,看来她还没有走眼到那种程度。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又不让我走,又不打算别的,难道一辈子就这么白白跟我耗下去?”
“就这样——”林信的声音没恢复过来,他眼尾的那点红此时又有了别样的意味,不再凌厉,倒好像有点忧伤似的,“不好吗?”
许融发了下傻,好在哪里?
当然,她好像是没差,但他——
他今年才二十一啊。
没那……什么需求的吗。
“你说,你这辈子不打算再论婚嫁。”
林信再一开口时,许融就觉得耳熟,像她说过的,是不是原话她不记得,意思肯定没差。
记性好的人就是占便宜。
“既然你也不会再嫁给别人,那就跟我作伴不行吗?”林信问她,“从前是什么样,以后还是什么样,只要你留下,我不勉强你任何事。”
许融睁大了眼。
她后退。
退没两步又停住——后面是箱笼,他们原来就是站在一堆箱笼中间。
可这一来就不妙了,这点距离,她实在怕瞬间怦动的心跳叫他听到。
更糟的是,他好像没有察觉,还上前了两步,将间隔重新又填满:“可以吗?”
不不不知道。
许融在心里回答他,因为她实在说不出话来。
她看见过他的爱,但她不知道,她看见的还不是全部。
“不行吗?”林信忧伤更甚,做出不法行径的是他,罪证还在地上,受了莫大伤害的还是他,他头低低垂着,哑嗓里都似带上了一丝恳求,“你还说,让我以后出了头,给你当靠山,你就不去苏州了。我知道我站得还不够高——”
“够够了。”许融终于忍不住道。
已经五元了,再集齐一元,都能召唤千古有数的成就了,他还说不够,把新科会元打击成这样,她觉着她简直有点造孽。
她何德何能——
他又何必呢。
“那你在京里住着,跟在这府里住着,也不会有什么差别。”林信跟她保证,“爹和娘那里有什么闲话,我去回,不用你管。”
许融摸了下脸。
她是为了缓解紧张,结果摸完觉得更紧张了,滚烫,肯定红了。
“你、你是可以好好说话的嘛,”许融慌乱里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好像在兜圈子,却又浑然不觉,兜得有滋有味,“那先前为什么那样。”
“我说了又没有用。”林信幽幽道,“你天天都在收拾嫁妆,天天都在找契,天天都在想着离开我。”
许融被他三个“天天”震住,说得好像她多坏,她并没有;辩解的话到了嘴边又停住,觉得不对:“——你知道?你不是要会试吗?你不好好考,每天注意这些?”
“我好好考了。”林信反驳她,“不然,我不会现在和你说。”
也是,责怪会试第一没用心,听着太拉仇恨了。
“你要是有什么要求,你说,我都答应你。”林信自己把话题正了回去,而后语意转沉,补道,“除了走。”
“我——”许融终于道:“你让我考虑一下。”
……
林信出去了,许融看看一地东西,懒得收拾,也懒得唤人,自己把首饰摘了,外衣宽了,躺到床上去。
是她的午歇时间了,但当然是睡不着的。
帐子一拉,她抱着枕头,在软软的锦被间滚了一圈。
她人生里没有这样幼稚的时候,偶尔来一次,感觉好像还不错。
反正没人看见,她骨碌碌又滚了一圈,滚完才觉得心情平复了一点。
就是翘着的嘴角还下不去。
就是开心嘛。
对着自己也没什么不能承认的。
但她还是要冷静,冷静。
许融捂着胸口数了一会儿数——没用,只感觉这心跳肯定还在一百以上。
这也正常,有人对她剖心赤诚以待,她不过心跳快一快,太合理了。
再摸一摸脸,还是烫。
他真傻啊,难道一点都看不出来?
她明明也……
许融闭上了眼。
……
虽然一分钟也没有睡着,许融硬是在床上赖足了一个时辰,才起来。
这时候她就看不下去一地乱七八糟的了,召唤丫头进来收拾。
但进来的不只是丫头,还有林信高挺的身影。
他大概是没休息,过去了这么久,眼尾那点红没消失,还蔓延到眼里去了,她在梳妆台前由白芙帮着梳头发,他站旁边问:“你想好了吗?”
当着白芙以及正收拾箱笼的新橙等,许融忽然不好意思,道:“你先别问,哪有这么快。”
林信倒也没纠缠,站了一会,默默出去了。
闹得许融又觉得他怪可怜的。
箱笼都放回了原位,新橙问她:“奶奶还要看别的吗?我叫人搬来。”
她以为这几箱子是许融已经盘完了的,所以可以送走。
许融懒懒摇头:“不用,这会没事,你们不用管我,出去逛逛吧。”
这府里对丫头们还是个新鲜地方,当下新橙高兴地答应了,转身出去。
许融自己呆坐了一会,但她没一直闲着,因为府里还没完全整治好,还有一些边角的小问题要她过问,她处理了两趟,也就到了晚膳时分。
林信从他那边的屋子出来。
一顿晚膳用得寂静无声,又暗潮汹涌。
许融控制着不要往对面看,但又无可避免地要瞥到两眼,她一直知道林信生得好,专挑着林定与韦氏的优点,不论他的性情歪没歪过,相貌是一点也没有歪。
从前这好与她是无关的,她也不曾十分在意,但以后……
她努力把眼神拔回来。
就忽然心情有点好。
晚膳过去就是洗浴。
刚洗好出来,许融考虑着是坐一会还是直接上床,外面又传来白芙欣然的声音:“世子。”
他又过来了?
许融不由探头看了看,果见他低垂着头走了进来。
到她跟前时,才将头抬起来,玉雕似的五官,眉心微蹙,显出两分忧郁。
许融感觉扛不住,灵机一动,不等他问,抢先道:“我还要再想想。”
“我想好了。”林信却道。
许融:“……啊?”
“你不是总觉得比我大,想做我姐姐吗?”
林信说出这句话时的表情极不情愿,但又像是下了狠心,逼着自己道,“你别走,我认你,以后我们私下就以姐弟相称,这样总可以了吧?”
许融说不出话来。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也不过是一个小玩笑,没想到他会以这么一种走投无路逼上梁山的模样重提出来。
许融有点发慌。
不是,那什么……她感觉骑虎难下。
“还不行吗?”林信急了,起誓般加重语气道,“你放心,我绝不碰你。”
话赶话到这个地步,许融相信他的诚意。
有过往三年为信用打底,她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可问题是……她没这个意思啊!
眼看他因得不到答复,还要开口,搞不好真能给她立个誓,许融终于忍无可忍道:“那倒也不必。”
林信:“……”
林信眼神骤变。
许融话出口以后瞬间后悔,便往后退,退得很快很急,但再快没快得过林信,她肩头一紧,被制住。
许融唯一能做的是腰向后倾,尽量避开他,但很快她就发现这个姿势更不妙。
她所有让出的空隙都被他俯身占据,他也洗浴过了,周身气息清新,眼神闪亮含笑:“是你说不必。你又怕什么——姐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