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长兴侯府时,许融先向门房打听了一下,得知常姝音已经回来了,萧夫人还没有。
她不露声色,将之桃带回去小院等了一等,至于那个灌药的小厮,许融在金鱼胡同就放了,她不担心他去报信,萧伦人在宫里当值,可不是随便什么衙门,进去喊一嗓子就能把信送到的。
等他真接到了信,她这里早已尘埃落定了。
午后过一刻,萧夫人带着倦意回来了。
她心情还不错,亲子争气,儿媳又有了孕,喜宴上人见了她都是恭维,虽然里面也夹杂了些说萧信得的那两个案首的,萧夫人心里不那么自在,面上还是笑着都受了。
毕竟姓萧,真有那么点出息,他日能给萧伦做个臂膀,也不是坏事。
丫头服侍着她脱了外头的大衣裳,正替她按着头,外面来报,许融求见。
萧夫人预备着要小憩,闭着眼道:“这会子来做什么?不见。”
丫头出去,很快又回来:“二奶奶说,有要紧事。”
萧夫人不耐烦地皱了皱眉,终于还是坐直了些,叫进。
许融带着之桃一起进去。
萧夫人这里的人大多不认识之桃,但也有一二觉得她有些眼熟,包括萧夫人,她眼里没有之桃这样的奴婢,但之桃从前跟着许融出入侯府,她也见过,只不知道名姓。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她多看了一眼之桃。
之桃本来紧张,心里做了百遍预演,跟真的当面遭逢还是不一样的,被这一眼一看,她一吓,直接就跪倒了。
萧夫人觉出了不对来:“这是谁?怎么回事?”
“夫人,她是我从前的丫头。”许融徐徐道。
这一说,给萧夫人按头的那个丫头点亮了记忆,微俯身小声提示萧夫人:“太太,我记得,是叫之桃的。”
因之桃换了妇人装束,又这么久没见,她一打眼才没认出来。
萧夫人不在意地点头,原是丫头而已,那不值得她再看第二眼。她掀起眼帘扫向许融,质疑道:“你的丫头,带来我这里做什么?”
许融笑了笑:“夫人,还是叫她起来再说话吧,她现在的身子,不便久跪。”
萧夫人眼神厉了一下:“——什么意思?”
之桃在地上动了一下,怯怯地伸手护住了小腹——她终于缓过了神,知道该轮着自己表现了。
家里正有一个孕妇,不要说萧夫人这样生养过的,就是她身边的丫头也从这个简单的动作看出了什么,立刻展开了联想。
萧夫人终于又看了一眼之桃,眉梢一挑,笑了一声:“二郎做的好事?我给他挑人不要,原来自己有了相中的,这也罢了,只是偷嘴就偷嘴,叫一个丫头先有了,可有些不像话。”
“行了,先起来吧。”她叫之桃。
之桃没有料到她居然会想到萧信身上去,就有些愣,愣完不敢沾这个嫌疑,忙道:“夫人,不是二公子,奴婢与二公子面都没有见过。”
萧夫人意外道:“嗯?”
“是世子,奴婢怀的孩子是世子的。”之桃揪着衣襟道。
说这句话时,她不敢抬头,更不敢直视萧夫人的目光。
萧夫人:“……”
午后晴空朗朗,她却好像被雷劈过。
站在萧夫人身侧的丫头也呆了,呆完回神,忙把屋里屋外几个大小丫头全部遣出,自己又站到门边亲自守着。
萧夫人那点倦意已经全没了,她直起身来,厉声道:“怎么回事,说清楚了!”
她逼视的是许融,许融摊手往后退了两步:“夫人,叫她说罢。我也是才知道,吓了一跳呢,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只好带来见夫人了。”
萧夫人只得又去瞪之桃,她心里不以为这真的与许融毫无干系,打算好了弄明白就找她算账。
之桃开始且泣且说起来。
这是她唯一的活路,她必须用尽全力抓住。
该怎么说,她倒是已经想好了。
将那三个字出卖给许融的事一定不能说,说了,她岌岌可危的性命又悬了一层,能说的就是对萧伦的深情,如何痴心妄想,如何抛弃一切也想与他在一起,如何得偿心愿,如何有了孕,如何珍爱这个孩子,想保住它……
之桃终于说不下去了,她这大半天吃的苦头不少,心绪又几番剧烈起伏,作为一个孕妇来说,实在是超过负载了。
她眉间蹙起,额头渗出冷汗,捂着小腹向萧夫人求援:“太太,太太,只要允我生下这个孩子,我什么都不求,依旧做个粗使丫头也、也——”
她跪不住,往地上倒去。
萧夫人脸色铁青,眼看着之桃在她脚底下哀声□□,裙摆下隐隐蜿蜒出血痕,她抿出严苛线条的嘴唇终于开启:“——叫人,去请个大夫来!”
很巧,府里正有太医,是常姝音那边请的,才被她的人送出府门,萧夫人使出的人见到,忙忙又把他请了回来。
太医前后脚看了两个孕妇,还都是动了胎气的样子,不知道缘故,深宅大院,不可说不可问的事多了,他把嘴闭得紧紧的,除了诊断之外的话一字不提:“这位小奶奶月份浅,脉象可不大好,在下这里开一个安胎方子,让小奶奶先用着。”
萧夫人满心烦躁,才按过的头都疼起来,还是问道:“能保住吗?”
“这——在下不敢说,若小奶奶不再劳心,卧床好生保养一阵子,那也许可以。”
太医的话只能说到这样,萧夫人也没什么再问的,封红包请他出府。
之桃被抬进了厢房,本在床上默默流泪,见萧夫人要离开,挣扎着探出身去又求恳:“太太——”
“看好了她,别叫她乱动,也不许和一个人说话!”
生硬地丢下话,萧夫人将许融带回了正房,开始另一轮审问。
许融自在又光棍得很:“夫人问我什么呢?不如问世子与大奶奶去,我也一肚子纳闷,夫人问了,也告诉我一声。”
萧夫人冷笑:“你少装相!你的丫头,你不知道?还是你带回来的!”
“她去年就赎了身,早已不是我的丫头了。”许融纠正,“今日也是碰巧,路上见着了大奶奶,大奶奶身边的人又说什么‘外面的贱人’,我听见了,将大奶奶送到医馆后,才有意找了回去,但哪里知道会是之桃?更不知道世子竟派了人在那里行凶。”
“不瞒夫人说,之桃背着我做出这样的事,我脸上难道有光么?若是平常,我非但不会理她,还要责罚她一顿。偏她样子不好,我怕在外面闹出了人命,伤侯府的体面,才带了回来。”
“既带了回来,要如何处置她,也就是夫人一句话的事,就是夫人不处置,也有大奶奶处置,夫人说我知道,我知道有什么用呢?我又不能插手。”
三段话,将萧夫人怼到闷住,许融还没有停:“夫人和大奶奶要如何处置她,我不想管也管不了,只想请夫人与我一个公道,世子究竟怎么回事,就算之桃赎了身,也曾经是我的丫头,他这么不避嫌疑,将我的颜面放在何处?外人知道了,问起来,我又要怎么答人家?”
她比萧夫人还气盛,萧夫人终于忍不了了,怒道:“我不过问你一句,你哪儿来这么多话!”
可是心里的疑虑渐渐消了下去,许融真有什么深沉心思,发现之桃以后——或者之桃就是她安排的,将她换个地方养着,等孩子生下来,塞不回去了,那时再找来侯府,才有大乐子瞧,萧伦从退婚疑云里慢慢恢复的名声又要毁个干净,而选择把人带回来,就等于交出了主动权。
许融哼了一声,仍是不服气似的望着萧夫人,向她要交代。
她不会选择把之桃攥到手里,孩子在外面生下来,是谁的就不好说了,萧伦都敢叫人灌药,抵赖不认又有什么。
萧夫人安静了片刻,想对策。
她想的不是给许融什么交代,已经将她娶进了府,再闹又能怎么样。当务之急,是之桃的那个孩子究竟要不要。
没见着之桃的面,萧夫人的决定一定和萧伦一样;见了之桃,她的心也不会软到哪里去,婢生子,什么稀罕;但亲眼见到了血从之桃裙子下流出,眼睁睁看着儿子的血脉可能不保,她还要再命人将那个小生命打下来——
萧夫人动摇了。
也是在这时,外面来报,常姝音来了。
常姝音是送太医的人回去报她,太医被截回来以后,她有点慌神,歇了一会,觉得身体好些了,就忙过来了。
她不知萧夫人为什么要请太医,可能是萧夫人自己身子不妥,也可能是知道她出门乱走,闹了个胎气不稳,无论哪一个理由,她都要过来打探一下。
进来一看许融在,她目光先僵凝了一下,但没空与她说话,先向萧夫人行礼。
萧夫人叫人给她看座,就便看了一眼她的肚子。
她最喜欢的当然是嫡孙,可是这个时代,多子多福更好。
她生萧伦后,就在与萧侯爷不间断的怄气中度过,伤了身子,再也没有孕过,只能看庶子女们一个接一个地蹦出来。
不过自己的庶子女,跟儿子的庶子女,那又不是一回事,一般是儿子血脉,母亲是谁又有多要紧。
只是,长孙还是为嫡最好——
萧夫人看着常姝音,想着之桃,心里几番琢磨,闪了神,一时就没说话,常姝音被看得更有点发慌,试探着起了话头道:“太太出门还顺利吗?”
萧夫人心不在焉:“嗯。”
“才刚太医来请了脉,说一切都好。”常姝音轻声道,摸了下小腹,又努力露出一点笑意来,“而且,说是个男丁。”
这要月份大一点才能诊的,所以从前都没提过,今天也是常姝音得知了外室的事,心中不安,追问太医,太医才说了,但也说了作不得十分准,妇人孕育子嗣,能平安产下就是万幸,至于男女,往往临产之时才见真章。
常姝音要为己方增加筹码,就没将后半截听入耳内,此时也不提起。
“男丁?”萧夫人重复了一遍。
常姝音点头,抿嘴笑,又有点笑不出——因为她觉得萧夫人的表情有点奇怪,有欢喜,可也有点别的什么。
“男丁好。”萧夫人吁了口气,“音娘,辛苦你了。”
常姝音终于得到句温言抚慰,要欠身谦辞,听萧夫人接着道,“我这里也有件事,想与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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