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惯来没什么风度。
不过这本来就是自取其辱。女人浑身哆嗦了下,咬了下唇没出声,僵持着没敢动,一时不知道怎么反应。
贺临没看她委屈得泛红的眼眶,只是笑,“齐总这么不懂怜香惜玉?”
“我嫌脏。”齐晟一把掐住那张脸,扳向自己,肆无忌惮地审视了几秒,淡嗤了声,“拿这么个货色奉承我,贺临,你未免太看得起她。”
其实那个女孩子长得挺出挑,泫然欲泣的表情楚楚可怜,别有一般情致。可她穿旗袍的样子会让他反复想起沈姒,然后不可避免地进行比较。对比后再看过去,这女的就是一劣质品,东施效颦,了无生趣。
再好的兴致此刻也败了,齐晟本慢条斯理地将手擦干净。
贺临觉得这是在扇自己的脸。
恒荣和何家只是摆在明面上的小角色,何家荣被人捏到错处,牢狱之灾是活该,但这条狗到底是他贺临养的,就这么被人打了,而且快要打死了,他面子上当然挂不住。
本来生意场上只有永恒的利益,为了搭上蓝核的顺风车,在半导体领域分一杯羹,完全可以一笑泯恩仇。可再三-退让后,齐晟还是个喂不饱的。他贺临孝敬了那么多东西,连个响儿都听不到,齐晟态度不冷不热,大有为了个女人将何家赶尽杀绝之意。
“庸脂俗粉当然入不了您的眼,早就听说齐总身边有个美人,看来齐总一门心思都扑在她身上了。”
贺临挫着火,嘲讽了句,“也难怪她不讲规矩,原来是量仗着有您撑腰,才敢跑到南城掀桌子。
只是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她做人做事这么不留余地,不怕——”
话没说完,眼前闪过一道冷光。
果盘里的水果刀被抽出,扎穿苹果,深深钉入贺临面前的红木中。苹果一分四裂,越衬得刀刃的冷芒刺眼至极,映出贺临变了又变的脸色。
齐晟垂眸,目光冷厉似鹰眼,眸色阴恻恻地往下沉。
“她不需要讲规矩。”他手指擦了下锋利的刀刃,将钉在矮几上的水果刀拔-出来,随意地叉了一块水果,“除了我,没人配教她规矩。”
周围人噤若寒蝉。
贺临一度想翻脸,差点拍桌子跳起来,只是到底不敢撕破脸。
旁边的年轻人岿然不动,桃花眼微微一眯,笑了笑,也不劝。
其实他们这种家世地位,很少有指着对方鼻子骂的,更不可能亲自动手威胁别人,显得没风度。想整治一个人多的是手段,摆在明面上是最难看的一种,太跌份儿。
可惜有人听不得别人指摘自己的东西,明明几天前还说是
拿来取乐的玩意儿。
只有赵东阳一个人受不了这氛围,打了个哈哈,想解围,不知所云地絮叨了几句,“我说,你们不渴吗?水果都切好了,吃水果吃水果。”
这哪里像是切水果?
齐晟更像要一刀一刀刮他的命。
“我一再退让,是希望齐贺两家能和气生财,齐总今天过了吧?”
贺临面上实在难看,冷笑了声,“我贺家经不起查,难道你齐家就清清白白干干净净?您那位二叔在南城掺和了多少,我相信齐总比我更清楚。”
“你拿他来威胁我?”齐晟指腹压低了酒杯,摩-挲着杯口转了转。
“不是威胁,是奉劝。”贺临以为拿捏住了他的命门,心底暗喜,悠哉悠哉地拖长了声音,“说到底,何家荣对我来说就是一条狗,但您二叔,可是您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叔叔,齐总不至于送自己的亲叔叔吃牢饭吧?”
赵东阳眉心突突地跳,心里骂了一句这他妈是不是脑子有病。
就齐晟那个二叔,还想谈旧情呢。
齐家明争暗斗那么多年,真让齐晟逮到把柄,往监狱里送都便宜他二叔了,这些年吃了多少不正当利益都得吐出来,说不定还得脱层皮。
你跟没亲情的人谈亲情,就跟和刽子手讨论杀猪宰羊一样。
“做错事的人付出点该有的代价,我没什么意见。”齐晟微妙地弯了下唇角,“他一个长辈惹事,难道还要我一个小辈收拾烂摊子?”
他身上冷漠刻薄的劲儿,像是寒冬数九浸了雪的风,吹得人肌骨皆寒。
贺临眉弓一跳,“齐总难道一点都不顾念亲情,要大义灭亲不成?”
“亲情?”齐晟淡笑了声,压低的音色显得有些阴沉,“贺临,你好像搞错了,我只跟和我作对的人谈亲情,因为我是能断他们生路的祖宗。”
一份厚厚的档案袋摔在了矮几上。
“什么意思?”贺临以为他反悔了,“封口费?”
贺临随手翻了翻,视线瞥到几条信息,漫不经心的态度一敛,脸色慢慢地沉了下去,又往后翻了几页。
越往后看下去,他越坐不住。
偏偏有意捉弄他似的,这份还没翻完,又一份档案袋砸到他面前。
翻不到两页,贺临将文件重重拍在了矮几上,蹭地站了起来。
“你小叔贺九掌家以来替你收拾了不少烂摊子,你该庆幸,他比我讲亲情。”齐晟拨动了下腕间的佛珠,意态轻慢,“不然今天被整成筛子样的就不是何家荣了,你说是不是?”
他的语气算得上平和,始终没变,变的只有旁人的脸色。
旁边的年轻人尝了口女伴喂的指橙,不用看也知道档案袋里有什么。
他心说贺临还真是脑子进水,被贺九压制了这么多年也不奇怪。
但凡贺临动动脑子,就应该考虑考虑怎么跟何家荣这种社会蛆虫撇清关系,等这把火烧到贺家自己头上,齐晟才是真要赶尽杀绝了。
包厢里安安静静的。
贺临今晚碰了一鼻子灰,本来坐不住了,现在反倒冷静了,“都是一个圈子的兄弟,我也是好心提醒。”
从前贺临一直以为他小叔贺九可怕,因为他摸不透贺九的心思。贺九可能上一秒还笑着同你叙旧情,下一秒就手起刀落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现在他觉得齐晟才变态,齐晟连跟人叙旧的兴趣都没有,肯算计你都是看得起你,绝大多数时候,他上来就要你命,如同捏死一只蚂蚁。
他不得不低头。
“平时脾气毛燥了点,我话说得可能不中听。”贺临话里还沉得住,只是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既然齐少不在意,倒是我多虑了。”
齐晟虚眯了下眼,唇角微妙地一勾,笑得有些刻薄,“看来你也知道,贺九没教会你好好讲话。”
贺临喉咙里卡了一口血,心说整个圈子里怕是没人比齐晟更刺了。
不过这种把继母送进精神病院,把亲叔叔送进监狱的疯批,离经叛道还睚眦必报,他确实惹不起。不到必要时刻,他绝不会跟这种人结死仇。
贺临咬咬牙,还是面露笑意维持最后的风度,“今晚是我唐突了,齐少别跟我计较就好。南城的事就当是见面礼,给齐少博美人一笑添彩头吧。”
“好说。”齐晟面色和善地拍了下贺临的肩膀,“不过贺临,没有下次。”
动作看着稀松平常,但力道顺着贺临左肩压下来,寸劲后发,震得肩胛骨生生的疼。酸意迅速抽搐到指尖,贺临半条手臂都麻了。
贺临硬是直不起身来。
第9章逢场作戏借刀杀人的把戏,玩一次就够……
沈姒将一束雏菊放在墓碑前。
夏末的阳光依旧炙热,无风,空气里都是闷热的味道,喘息一口都在烧。墓地四下是葱郁的树影和歇斯底里的蝉鸣,吵得人心烦意乱。
沈姒半蹲在雏菊前,手指拂过墓碑上的照片,有那么几秒的恍惚。
“两条贱命而已,我何家有的是钱!撞死个人又不是赔不起。”
“你算什么东西,真以为能动的了我?都说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老子今天就把话撂在这儿,就算我喝醉了酒,是故意撞过去的,你又能如何?谁能证明?”
“真晦气,拿了钱就该赶紧滚!别他妈在这儿碍老子眼。”
大约有些东西不管如何催眠自己,都忘不了。前尘过往本该像一场旧梦,一笔勾销,可尖锐刺耳的声音一直盘旋在耳边,像驱之不散的梦魇。
沈姒生长在一个平凡的家庭里。
千禧年间的港城已经回归,霓虹灯下是斑驳的广告牌和红男绿女,老式碟片里的程蝶衣和段小楼上演爱恨一生,当街头巷尾吹过婉转柔和的邓丽君和低沉性感的梅艳芳的歌声时,高楼大厦正一座座立起来。
旺角老街穿过潮湿的风,她被人遗弃在巷口,是一对夫妻将她捡回家。
她虽非沈书诚和温蓉亲生,但这对夫妻将她视如己出,一生未生育亲子。沈书诚是个教书先生,懂一点古玩;温蓉戏曲曾是一绝,一双脉脉含情眼,但无半分风尘气息。夫妻俩相敬如宾,待她和善。在岭南特色的一小栋民居里,她度过了安宁的十几载。
那时候磁带里唱的是甜蜜蜜,非大富大贵的门户,生活也算得上和美。
再后来——
再后来是去南城旅游的路上,马路上惊恐的尖叫声、刺耳的鸣笛声和砰的一声闷响。
砰的一声,一切都到头了。
墓园外林深树浓,红日西移。
红得像四年前满地的鲜血,红得像劈头砸下来封口的钞票。
一切滑稽又可笑。
四五年的光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总让人生出恍如隔世的错觉。也许是盯久了的缘故,墓碑上熟悉的面容变得越来越陌生。沈姒张了张唇,什么声音也发不出,只有耳边一阵阵嗡鸣,她闭了闭眼睛,慢慢站起来。
沈姒转身离开,什么也没说。
墓地里依旧无风,只有聒耳的蝉鸣,地面上拖出一条虚白的影子。
沈姒没想到在墓园外遇到熟人。
公路边停着一辆布加迪威龙,骚包又拉风的红色,车窗缓缓降下来,露出赵东阳似笑非笑的脸来,他吹了声口哨,“巧啊,妹妹。”
依旧是熟悉的对话,“你怎么在这儿?要不要送你一程?”
“来墓地给你看风水。”沈姒抬眼看他,眸底一片清冽冷然。
她根本不想理会,抬腿就走。
然后她听到引擎的声音,超跑的轮胎碾压过路边的积水,那辆红色布加迪滑出去,直接横在了她面前。
沈姒细微地皱了下眉,抬了抬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这就要走?”赵东阳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儿,“不叙叙旧?”
沈姒站在原地,轻然而笑,“看来赵公子就喜欢跟我过不去。”
“那我可真不敢,”赵东阳夸张地“哎呦”了声,面色戏谑,“上一个得罪沈小姐的已经家破人亡了,他都没过头七,我就不上赶着送死了。”
他露出一点难以捉摸的微笑,“沈小姐可真是手段了得。”
沈姒面上的笑意很轻地浮了下,不以为意,“赵公子想多了。”
这人似乎是来故意找茬的,存了心跟她耗。眼见着沈姒无视他,也不恼,超跑依旧缓慢地往前滑动,亦步亦趋地跟在她旁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