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石猴天生地养,吸取日月精华成了一只仙猴。”
“后来笑闹花果山,大闹天宫偷取蟠桃,肆意妄为。”
“再后来西天取经,摇身一变,嘿,就成了斗战胜佛。”
茶楼里,说书人慢悠悠说着这在民间流传多年、百听不厌的西游传说。
衡玉坐在二楼临窗一桌,边喝着茶,边认真听说书人说书。
听到这段,她指尖轻敲桌面,问旁边的密八:“你觉得孙悟空是乐意当一头天生地养的石猴呢,还是更乐意当威风凛凛的斗战胜佛。”
没等密八回答,衡玉又自语道:“罢了,这个问题没什么意义。无论他乐不乐意,他都成了斗战胜佛。”
旁边桌子坐着一家三口,其中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转着眼珠子,朝衡玉咧嘴一笑:“哥哥,我觉得他当齐天大圣的时候比当斗战胜佛要威风凛凛!斗战胜佛是神仙,齐天大圣还是野猴子,已经不同了!”
衡玉失笑,抬手摸摸他的头:“你真厉害,说得好有道理。”
拎起放在旁边的茶壶,衡玉满上茶水。
她转过头,看了眼人潮涌动、车马穿行的街道:“这两天大街上可真是热闹。”
密八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可不是吗,就快过年了。”
“过年啊。”看着皇宫的采买队伍从她眼皮子底下慢慢穿过,衡玉轻声道,“皇宫年年都会举办宫宴,今年看来也不例外,到时,朝中大臣和皇子们应该都会到宴,舞女们应该也会到场献艺吧。”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动手时机了。
用舞女刺杀太子。
利用三皇子和大衍朝‘暗中有来往’这件事,将刺杀一事栽赃给三皇子。就算三皇子不会死,经过这一遭,估计也要与帝位无缘。
这样一来就只剩下五皇子了。
未来大周储君绝对要落在五皇子头上。
衡玉慢慢眯起眼来。
而五皇子……
说起来,密三现在就潜伏在五皇子身边,一潜伏就是近二十年,他早已成为五皇子府最受信重的管事之一。
衡玉将茶杯里的茶水一口气喝完,朝密八笑道:“后面一段时间,这条街道会越来越热闹,我打算安心待在家里休息,能不出门就尽量不出门。”
密八惊讶道:“你倒是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我接下来一段时间也不打算出门,趁着过年多陪陪我娘亲和妻子,等出了年我们去跑商,又得三五个月不着家。”
“是啊,我也打算多陪陪莹儿。”
两人说着话,将几枚铜板放到桌子上,慢悠悠下了楼,穿梭在人群之中,最后回到衡玉家里。
“我们的人动起来吧。”四下无人,也绝对隔墙无耳,衡玉压低了声音,吩咐密八。
“是,都已经联络好了。”密八回答。
“木星河如果出手刺杀太子是最好的,如果他不出手,就由我们的人来为他完成这场刺杀。每个人都必须打起精神,做好随机应变的准备。”
衡玉补充道:“如果在行动之前有超过三个地方出了纰漏,即刻停止行动,等待下一次机会。”
如果只是有一到两个地方出了纰漏,还能随时补救;有超过三个地方出了纰漏,这场刺杀行动估计很难完成。与其冒险一试,还不如保全人手,等待下一次机会。
毕竟,为了把这些密探深深埋进大周帝都,衡玉不知道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
如果这些密探被挖出来,想要再重新安插钉子,困难程度肯定会直线上升。
密八牢牢记下衡玉的话:“请副阁主放心。”
衡玉没什么不放心的。
她安插在大周帝都的人,每一个都是精挑细选千锤百炼出来的,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能够独当一面的人物。
她挥挥手,示意密八退下。
等密八离开,衡玉抱着一盆生花生,坐在火炉烤火时,随手将花生抛在火炉四周,等花生烤得刚刚好,她连忙伸手捡起花生,吃掉里面的花生米,剥掉的外壳就随便扔在厨房角落。
厨房角落的花生外壳慢慢垒起,等它堆成一个小堆时,除夕就到了。
这顿年夜饭,是衡玉来到这个世界后吃过的最简陋的一顿。
填饱肚子,衡玉和胡莹一块儿坐在门槛边。
衡玉支着一条腿,胡莹两手抱膝,两个人安静仰起头,看着夜空中璀璨的烟火表演。
衡玉开口道:“城内的烟火表演一开始,宫中的献艺也该开始了。”
胡莹有些许紧张:“是的。不知道他们的行动还顺利吗。”
她在大周帝都里负责的是联络点,不会参与任何刺杀行动。
听出她话里的紧张,衡玉轻笑了一下。
胡莹侧过头,眸光明亮地看着衡玉:“副阁主,如果大周帝都乱了,边境接下来应该能够安生几年吧。”
这几年里,大周和大衍朝的边境从来没有停止过厮杀。
边境早已是十室九空、民不聊生。
胡莹自问不是一个心善的人,做人行事也没什么太大的底线,但如果死上几个被百姓供养的敌国皇子,就能换来两国边境百姓几年安逸日子,她肯定会毫不犹豫举起手中屠刀。
在嘈杂的烟火背景声中,衡玉分析道:“大周兵马比大衍兵马要强悍许多,连年征战下来,我们国家边境的士兵早已负累不堪。两三年内,我们国家都不会主动挑起战争。”
“而大周这边,大周皇帝已经老了,时日无多,如果最有机会夺嫡的几个皇子都出了事,他们背后的各方势力一定会出现混乱猜忌和争斗。还有人肯定会想着去扶持新的皇子上位,毕竟从龙之功,始终诱人。”
“朝堂一乱,粮草筹备不全,这仗自然而然就打不起来了。”
“这样一来,未来两三年内,边境都能安稳无忧,哪怕有动乱,也只是些小打小闹。”
当然,等大周内部安稳下来后,他们肯定会集结兵马给予大衍雷霆报复。
但康元帝和内阁重臣在看过衡玉的折子后,接连商讨数日,最后所有人都支持衡玉开展这一次行动。
——大衍朝太需要这两三年的时间来缓口气了。
等大衍缓过这口气,大周要打,大衍也有取胜的把握。
夜空中的烟火逐渐由璀璨转为凋零,这场烟火表演只持续了两刻钟时间。
衡玉掰了颗花生,刚要把花生米送进嘴里,突然听到外面传来整齐划一的沉重脚步声和马蹄声。
衡玉眉梢微微一挑,平静道:“禁卫军出动了,看来大周太子已死。”
大周皇宫里,方才还奢靡热闹的宫宴现在已经变成乱糟糟一片,各种尖叫声此起彼伏。
看上去英俊年轻的大周太子穿着四爪蟒袍,神情惊恐倒在桌案上,脖颈处有一道不深不浅的刀伤。
原本这刀伤是不足以致他于死地,但刀上沾了见血封喉的**|药,他方才中刀,短短几息时间,唇色便从红润转为青紫,整个人已气绝当场。
木星河在一片混乱中小心护着五皇子,瞧见太子死得不能再死,他转过眸,与五皇子对视了片刻。
“后面的事情也都安排妥当了。”木星河用唇语说完这番话,迅速移开了目光,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
当晚,除夕宴上太子被舞姬刺杀身亡的消息流传出来。
帝都全城禁严,家家户户人人自危,闭门不出。
禁卫军全部出动,奔跑在帝都的大街小巷里,似乎是在追查什么人。
衡玉原本是不打算守夜的,但外面实在太吵,她估计自己现在躺下也睡不着,干脆就一直坐在火炉边和胡莹烤火。
胡莹为衡玉剥开花生,将花生米递给衡玉时,踌躇两秒,还是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副阁主,您当初为什么会进密阁?”
衡玉吃了颗花生米,说话时有几分含糊:“我啊,有很多原因。最重要的两点是受人之托,以及想要护人安危。”
胡莹歪了歪头,用木棍拨弄炭火:“我刚进密阁的时候,总觉得密阁的人都是行走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直到那天您一身锦服走到我们面前,我还和旁边的人嘀咕,说这是哪家的郎君走错了地方。”
衡玉觉得好笑:“密阁的人行走在黑暗中,但是立身一直是正的。我们行的是刺杀阴诡之术,双手不干净,可所作所为,都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利欲,而是为了大衍百姓,为了自己的道义。”
脏了手算什么,谋求大局时总是难以避免牺牲。
这些牺牲,可能是敌人那一方的,也可能是自己这一方的,甚至很可能就是自己。
对与错难辨的情况下,只要不辜负自己的道义,那就已经很难得了。
胡莹抿唇,有几分羞涩地笑:“其实我一开始进密阁,就是想着混口饭吃活命而已,被您这么一说,倒有几分英雄气概了。”
三更过后,有禁卫军来敲门,查验过衡玉和胡莹的身份无误,匆匆离开。
一直到正月初二,禁卫军找到了三皇子与大衍朝联络的信件,还从三皇子府中搜出已经被用得差不多的点绛唇。
瞧着摆在桌案上的信件和**|药,大周皇帝大怒,当着朝中重臣的面呵斥三皇子,甚至说出三皇子不配为人子的诛心之言。
就在三皇子极力为自己辩解之时,前去请五皇子进宫的侍卫神色惊恐跑进来,一把跪在大周皇帝面前,声音惊惧到险些变了调。
“陛……陛下……五皇子他,他中**身亡了!”
“什么!”
“你说什么!”
惊呼出前面一句话的,是大周皇帝。
而震惊说出后面一句话的,是一直站在角落旁听的木星河。
木星河抬着头,死死盯着那个侍卫,眼里的血色和杀意几乎要将那个侍卫淹没。
在这时候,木星河已经顾不上自己会不会僭越冒犯皇帝,他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间挤出来:“你说五皇子怎么了?”
“五皇子……五皇子中**身亡,瞧着他的死状,似乎是……是和太子殿下一样。”
木星河浑身一震。
太子被舞姬刺杀,中点绛唇身陨,三皇子作为最大嫌疑方被问责,这是他的手笔。
五皇子中点绛唇身陨,又是谁的手笔……
一瞬之间,木星河想起下属曾经对他说过的话:点绛唇相传是密阁副阁主研制出来的,因为材料难得,哪怕是密阁也只有五瓶。
……五皇子出事的背后,肯定有大衍朝密阁的影子。
甚至……会不会他得到的点绛唇,也是密阁故意送到他手里的。
他怕是从一开始就中了对方的计谋,进了对方的棋局里。
木星河眼里的血色更浓重了几分,转念一想到身陨的五皇子,他眼里的血色又被浓烈的悲伤取而代之。
大周帝都足足戒严了十天。
十天之后,才放松了戒严,但在每个巷子口都有重兵把守巡视。
密八窝在自己的屋子里足足十五天,等到风声彻底淡去,才寻了个合适的机会悄悄来找衡玉。
“密三已经安全脱身,目前正藏在帝都某个角落。我没有再与他联络,免得动作太大被抓住马脚。”
“太子、五皇子中**身亡,三皇子是嫌疑最大的人,现在正被拘禁在宫中。”
“不过三皇子的消息被压了下去,现在大周百姓都说是我们下手害的太子和五皇子。”
“大周皇帝得知五皇子死讯的第二天就病倒了,在病中大发脾气,问责了很多人,禁卫军统领作为他的亲信也被痛骂一顿,罚俸三年。”
“现在帝都里的戒严全部都交给木星河来负责,他的眼力太强,我们埋伏在外围的人手被拔除掉了十几人。还有密鹰,他露了马脚,他那一条线上的六个密探全部都被拔除,他们每个人被捉拿前……都已服**自尽,没有给对手留下活口。”
说到密鹰时,密八语气哽咽一瞬。
他和密鹰相识多年,两人昔日在一起上课接受训练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但是作为密探下场就是这样,行事稍有不慎,灭顶之灾就近在眼前。
衡玉安静听着密八的话,轻轻叹了口气:“这件事我知晓了,你继续说。”
“是。”
密八瞬间压下情绪,继续汇报其他事情。
“我暗中去了城门一趟,发现城门各个地方都被木星河埋下了暗桩,几乎没有任何死角。”
衡玉动了动手指,抬眼道:“木星河大概猜到我就在城中。”
这次行动的阵势太大了,密阁肯定得有重要人物亲自过来坐镇指挥,木星河在城门口布下天罗地网,怕是存着将她活捉的心思。
密八点头,神情冷峻:“属下也这么觉得。”
衡玉平静道:“没关系,我在大周帝都里待得好好的,我们多待两三个月再离开。”
城门口的暗桩可以埋伏半个月一个月,能够一直在那里埋伏三四个月?
木星河肯定以为她做成了事情会急急忙忙脱身离开大周帝都,但她啊,其实一点儿都不急着离开。
城门口的暗桩安插在那里已经有大半个月了。
可是,始终没有任何有嫌疑的人出现。
侍卫进了木星河的书房向他禀告这件事,迟疑道:“将军,您说,那个人会不会已经成功脱身了?”
木星河穿着一身素净的衣服,屋子里颜色鲜艳的东西也早已撤了下去。
听到侍卫的话,木星河撩起眼皮:“我倒是觉得,那个人比我以为的要沉得住气。你们继续盯着城门,我倒要看看,那位密阁副阁主还能龟缩多长时间!”
时间一晃,又是七天过去。
侍卫再来向木星河禀报时,木星河脸色肉眼可见的沉下来。
他再也坐不住,亲自去城门走了好几遭。
在木星河忙忙碌碌找人的时候,他心心念念想找的人——
正拉着胡莹和密八在**钱,一心琢磨着怎么赢光自己下属的私房钱。
当胡莹和密八的私房钱逐渐见底,冬天过去,冬雪消融,帝都恢复成了没出事时的样子。
三月份,春回大地。
衡玉和密八驾着马车,驮着一车货物轻松低调离开大周帝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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