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油田作为一处位于戈壁滩下的天然油田,环境极其恶劣。
又因为华国的油田开采技术一直很落后,到现在玉门油田使用的开采技术,还是近百年前洋务运动时引进的,这就造成了油田工人不得不肩挑原油。
常年累月与这些掺着各种杂质的原油接触,这对在油田工人的身体健康造成了极大伤害。
李碧曼每天都要在油田里进进出出,肺部早就出了问题。只是呼吸衰竭这种死亡原因多出在老人身上,谁也没想到它会突然带走李碧曼年轻的生命。
“她没有去医院看过吗?”
得知李碧曼的死讯,郭弘义眼里有痛惜一闪而逝。
每位从海外留学回来的留学生,都是建设华国的中流砥柱。
牺牲一个人,都是国家的重大损失啊。
信上大致讲了事情的一系列经过,衡玉开口时声音难得有些艰涩。
“去看过了,我也给她寄了药方。按照药方吃了药后,她这几个月没那么难受了。”
距离玉门油田十几公里的地方就有一家卫生所,李碧曼每个月都会去那里拿些药。
不过呼吸道和肺部的疑难杂症,M国的医学专家都未必能攻克,一个小小的卫生所又能拿它怎么办?
李碧曼去卫生所看病,医生开给她的药几乎都是止痛片。
“但是信上说碧曼是突然发了疾病,当时她还没嫁人,那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住着,半夜发病的时候也没有其他人知道,等第二天,碧曼的男朋友把刚寄到的新婚礼物送去给她时……身体已经凉了。”
席清听到这里,有些坐不住。
他起身,绕进厨房,倒了三杯掺了白糖的热水。
喝下温热的糖水,郭弘义的心情平复不少。他轻叹一声:“人事无常啊。”
三人沉默着坐了会儿,衡玉突然说:“玉门油田的开采技术和原油提炼技术,得想办法提高了。”
她给李碧曼提过一些建议,但术业有专攻,她从来没有对油田进行过调研,提出来的建议都比较皮毛,没办法对技术进行重大的革新。
然而,华国油田需要的是一次彻底的革新。
“我们的技术的确太落后了。”郭弘义赞同。
华国现在落后于人。
不止是原|子|弹,也不止是油田开采技术。
是方方面面、各个领域的落后。
席清问衡玉:“你想怎么做?总不能亲自去一趟玉门油田吧?”
衡玉好笑道:“你当我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吗?就算真的搬去了,那也只能解决油田的问题罢了。个人的力量再大,也不能帮助现在的华国实现全方面的追赶。”
席清唇角轻轻弯起,他觉得衡玉现在不像是心里没盘算的样子:“你打算做什么?”
衡玉缓缓抬眸,透过树梢间的空隙,凝视着悬挂在天际的浩浩烈日。
“个人力量单薄,那就想办法请外援。我们来搞个大的,一口气给华国请上那么几千上万的专家!有了这些人,我们就可以实现大方面的追赶了!”
席清:“???”
就连素来沉稳的郭弘义:“???”
几千上万个?
还是专家?
这是把外援当大白菜,还是把专家当大白菜了?
哪个国家会痛痛快快地调这么多专家过来?
席清震惊过后,又琢磨了下:“能外派这么多专家的,也就只有苏联那边了吧。虽然我们都称呼苏联为老大哥,但是大国之间的外交还是要以利益作为主导。苏联给我们的援助已经很多,你身为外交部副部长,如果想促成这一件事,你要给出怎样的筹码?”
这年头,能从华国赶赴国外留学的留学生,都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哪怕席清一心沉浸在研究和学习中,对国际形势和外交策略依旧有个清晰的认知。
衡玉朝他抛去赞许的眼神。
现如今整个世界的格局主要是成为了两个阵营。
苏方作为一方阵营的带头人,一直被M国针对。
这几年里苏联陆陆续续给我们提供了不少援助,这主要是为了增加己方的实力、加重己方这一边的砝码,增加与M国抗衡的底气。
“苏联对我们的援助,有出自国际主义的浪漫色彩,也有出于利益考虑。他们想用经济上的援助,来换取我们在政治上的俯首称臣、有求必应。”[注]
“你还记得吗,当初朝鲜请求苏联派兵援助,苏联不想把兵力投入异国战场,于是转头就要求我们国家出兵援助朝鲜。在抗美援朝胜利之前,有哪个国家觉得我们能胜利?但苏联还是要求我们派兵。”
“抗美援朝为什么能成为立国之战?仅仅是因为我们战胜了M国,震慑了世界各国吗?这是一方面原因,但也不仅仅在此。”
“在这次战争中华国也向苏联等社会主义国家证明了自己的实力,让苏联知道,华国并非是完全仰它鼻息的小弟,在关键时刻,华国可以为它分担来自资本主义阵营的压力。”
“M国在这三年里,一共进行了两次核恐吓。难道畏惧的只有我们吗?苏联就不畏惧吗?在这种情况下进一步进行经济上和工业上的援助,增加华国的实力,对苏联来说绝对是利大于弊的。”
她的声音在这幽静的小院里响起。
坚定也从容。
席清认真附耳倾听她的话,慢慢地,视线不自觉落到她的身上。
他垂下眼睑笑了下,问出了自己觉得最疑惑的一点。
“既然你知道苏联的援助,有很大原因是为了换取华国在政治上的俯首称臣,那你还这么积极主动的寻求苏联的援助?”
衡玉有些无奈地摊手:“只要利大于弊,哪怕与虎谋皮也没关系。短短两年的时间里,我们就经历了两次核威胁,谁也不知道第三次什么时候到来,谁也不知道第三次时那颗原子核到底会不会发射出来,降临我们的国土。我们国家的崛起之路刻不容缓,只要有任何捷径摆在眼前,那就值得我们去走。”
其实衡玉想的比席清还要深。
华国是绝对不可能在政治上俯首称臣的。
所以……
苏联和华国在政治理念上必然会出现分歧。
等分歧出现,两国关系很可能就会出现破裂,到那时候,苏联也许会将各种援助都撤走,并且要求华国把之前的援助都吐出来。
但那也得是几年后了。
现在来看,扶着苏联这位老大哥的肩膀起步与发展,就是最佳的思路。
在郭弘义家里又坐了会儿,吃过晚饭后,席清主动把衡玉送回家。
“你今晚肯定又不能好好休息了是吧。”一路沉默,快到衡玉家时,席清笑道。
“是得熬个夜。”
席清干巴巴道:“我今晚也要熬夜算些数据。”
衡玉觉得好笑:“那正好,一块儿忙活吧。”
与席清道别,衡玉一路走进了书房,点了支蜡烛,就着蜡烛的光亮开始整理她今天的思路。
她把自己认为的利与弊都完整写在上面。
【你想到要怎么化解弊端了吗?】系统见她写得起劲,原本不想打扰她,但还是太好奇了,就忍不住出声询问。
衡玉沉默片刻:“有想法了。其实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希望两国不会走到那一步的。”
这些年,苏联给华国转让了很多世界上最先进的技术,支援的力度也非常大。
但一旦翻脸,那就只剩下两个大国的针锋相对了。
在那时候,实力偏弱的华国肯定是被动的一方。
两天后,衡玉把自己写好的方案拿去外交部,请外交部长任书双过目。
任书双慢慢阅读着,从头到尾脸上都没什么表情,直到放下衡玉的手稿,他的脸上才有复杂一闪而逝。
“在建国最初,他们对我们的援助是真心诚意的。你知道吗,苏联造了两台机器,他们留下一台,另一台送来了给我们。这种兄弟情谊,在大国交往之间难能可贵。”
衡玉抿了抿唇:“我有很多从苏联来的朋友,在跟他们的交流中我知道,他们是真心实意把华国当成了第二个家。”
但是抗美援朝那时,苏联政府为了让华国出兵,允诺要给华国很多援助,但最后这些承诺没怎么兑现,这也是事实。
任书双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会和领导沟通,看看能不能在近期促成苏联领导人访华一行。如果苏联领导人愿意来华,接下来我们一起争取。”
目前看来,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思路了。
从外交部离开时,已经是黄昏。
衡玉漫无目的走着。
经过战统部门口时,衡玉再次遇到了**松的妻儿。
“婶,开继。”衡玉停下脚步,笑着与他们两人打招呼。
和上次见面不同,经过一段时间的恢复,赵家婶婶已经从失去丈夫的沉痛中走出来不少。看到衡玉时,她的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还让赵开继与衡玉打招呼。
“奚姐姐。”赵开继仰着包子脸,笑起来眉眼弯成月牙,“你是刚下班准备回家吗。”
赵开继尽挑着他父母的优点来长,长得白白净净,还笑得这么好看,一看就很让人高兴。
衡玉被他的笑感染了,弯下腰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刚下班?”
赵开继奶声道:“爸爸和妈妈平常也是这个点下班。不过他以前太忙了,所以以后都要偷懒休息,不会再上班下班了。”
充满阴霾的死亡,从一个孩子嘴里说出来,却带了一种奇异的浪漫。
赵先生只是在休息罢了。
长眠青山。
赵家婶婶又摸了摸赵开继的头,她抬眼看着衡玉,出声邀请道:“奚姑娘,我和开继明天就要坐火车回老家了,你还没吃饭吧,不如去我家吃一顿。我们家里的好多粮食都带不走,所以今晚打算做顿好吃的,让开继解解嘴馋。”
衡玉有些诧异:“婶,你们要回老家吗?”
“对,我和开继之前都是在老家生活的,南松他升了职,在北平稳定下来后才把我们接了过来。现在南松不在了,北平生活开支也大,回老家还能有开继的叔叔伯伯帮衬。”
赵家婶婶娓娓说话时,声音里带着一种江南水乡的温婉,提起**松,脸上还会泛着淡淡的神采。
衡玉牵着赵开继的另一只手,与赵家婶婶一块儿往家的地方走。
赵家住的地方有些简陋,到了赵家,衡玉原本想进厨房帮赵家婶婶打下手,但是被对方婉拒了。
“你陪开继好好玩吧,厨房里这些活我都是做惯的,不累人。”赵家婶婶笑着说道。
衡玉斟酌片刻,转身走到院子里,坐在小木凳上看着赵开继在玩木枪,他的嘴里时不时“biu,biu”出声,听着和系统玩枪时的动静一模一样。
衡玉问:“这是你爸爸给你做的枪吗?”
赵开继一愣,乐呵地把木枪递到衡玉掌心里:“是我爸爸给我做的宝贝,姐姐你要玩吗?”
衡玉顺势摸了摸木枪,又把它再次塞回赵开继怀里:“你玩吧。”
赵开继抓着木枪,从远处拖过来一个小板凳,乖巧坐到衡玉身边。
“我跟爸爸说,等我长大了要成为像他一样的大英雄。他就给我做了这个玩具,说以后会教我怎么用它。”
衡玉勾唇:“你立了个好志向。”
“姐姐你也这么觉得吗,爸爸他也是这么夸我的。”赵开继连忙挺起小胸膛,一副自豪的模样,“姐姐,你是不是认识我爸爸?你能不能给我说说他的事情。”
衡玉一愣,想了想,把她对**松的印象都说了出来。
聊着聊着,把她知道的所有事迹都说完,衡玉才发现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她扭过头,才察觉到赵家婶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蹲在了门口边,安静听着她和赵开继在聊天。
对上衡玉的视线,赵家婶婶连忙用袖子抹了抹泪,笑道:“我刚刚听你们聊得专注,就没打扰你们。晚饭已经做好了,都饿了吧,快进屋吃饭。”
衡玉起身时,赵家婶婶放轻了声音,脸上的坚强与平静仿佛是一戳就破的气球:“你说的那些事情,老赵都没告诉过我,他啊,一直怕我担心,每次都是报喜不报忧,却没想过他那样说,只会让我更加担心。现在好了,我以后再也没办法担心他了。”
她摇摇头,红着眼睛朝衡玉笑:“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伤心事,今天难得做了几道好菜,我们好好吃饭,别影响了吃饭的心情。”抬手牵着赵开继往里走。
桌子上的菜真的很丰盛。
还有难得一见的排骨焖土豆。
饭桌上,赵家婶婶一个劲把排骨夹到赵开继和衡玉的碗里,她自己就挑拣着土豆和青菜吃。
衡玉没有拒绝她的好意,试了一块排骨,把其他的都夹给了赵开继:“开继,你太瘦了,多吃点。你妈妈也跟你一样瘦,你是不是要分一些给你妈妈?”
赵开继乖巧点头,明明看着排骨直咽口水,他还是用勺子给衡玉和赵家婶婶各分了几块排骨:“妈妈,姐姐,我吃不了这么多,你们帮我吃一些吧,不要让我浪费了粮食。”
赵家婶婶刚刚忍住的泪水瞬间涌了出来,她背过身掩饰失态:“你这孩子……”
衡玉朝赵开继笑了下,没有拒绝:“等你回了老家,也要这么照顾你妈妈,知道吗?”
赵开继用力点了下头。
他们说话间,赵家婶婶已经掩饰好了失态,她重新扭过身体,转移话题般询问起衡玉的家里情况,衡玉把自己的情况大概说了下,赵家婶婶心有感触:“你姑姑孤身一人在国外肯定过得很孤独。”
他们啊,拼尽所有当英雄。
英雄不好当。
英雄的亲人也不好当。
这种扫兴的念头在赵家婶婶心头一闪而过。
她笑了笑,没有说出来,只是叮嘱衡玉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聊到天色彻底暗下来,这顿饭才吃完。赵家婶婶要送衡玉回家,但是被衡玉坚决拒绝:“婶,这块治安很好,就是暗了点,没问题的。”
劝住赵家婶婶这个念头,衡玉又让赵家婶婶给她写个老家的地址:“我在华国这边认识的人不多,赵先生算是我的朋友,也算是我的长辈,以后逢年过节什么的,有了个地址也好来往,您说是不是?”
赵家婶婶心头微暖。
她和老赵的老家就是个贫困的小村子,两人要是维持来往,那肯定得是奚姑娘这边补贴更多。
但实在坳不过衡玉,赵家婶婶还是把地址告诉了衡玉。
她牵着赵开继的手,站在门口目送衡玉离开,直到再也看不到衡玉的身影,赵家婶婶弯下腰,温声对赵开继说:“走吧,我带你去洗个澡。”
“好。”赵开继应道。
母子两牵着手往回走,微弱的月色映照在他们的背影上,显得有几分孤寂单薄。
进了里屋,赵家婶婶把刚刚就在炉上烧着的水提起来,往里面掺杂冷水,确定水温足够后,她伸手给赵开继脱衣服,结果一捧钱从他的帽子兜里掉了出来。
赵家婶婶吓了一跳,连忙把它从地上捡起来,确定它没被弄湿,这才松了口气。
“开继,这是从哪里来的?”
“妈妈,姐姐说我吃好喝好身体强壮,才能当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说完后就把什么东西塞进了我的帽子里。她还说不能随便告诉你,这是我和她之间的秘密。”
赵家婶婶身体僵住,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后,她把额头抵在赵开继的头上,沉默不语。
“……妈妈,你是哭了吗?”
“妈妈没哭。”
“……妈妈,水要凉了。”
“好。”赵家婶婶把钱塞进自己的口袋里,继续给赵开继脱衣服,“开继,你不要骗妈妈和奚姐姐,以后要努力像你爸爸看齐,知道了吗?”
“好,但是爸爸会让妈妈难过,我不想让妈妈难过。”
赵家婶婶顿时乐了:“什么难过不难过的,你要是像你爸爸,妈妈才觉得自己教好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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