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玉足足闭关了三个月。
等到屋子旁边那棵梧桐树开始出现枯黄迹象,衡玉终于推门出来。
风从林间穿梭而过,吹过她身上时,她周身那种凌厉如剑的冷冽慢慢收敛起来,衡玉又重新恢复成一副温和淡然的模样。
顾禹听到消息过来找她:“从前段时间开始,就陆陆续续有人来闯九重迷阵。”
看来故剑山庄的异常已经传出去。
衡玉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
“你们近日修炼得如何,若是在习武时遇到什么困惑,这几日都可以来寻我解惑。”衡玉说道。她刚出关,不会这么快就开始下一次闭关,抽些时间为顾禹他们解惑不难。
顾禹感激点头。
其实在以前,他和戚师妹的交集并不深。这位师妹明明深受折磨,却对楚庄主有着很深的濡慕之情,听不得旁人说楚庄主一点儿坏话。
那时候顾禹把这些看在眼里,他觉得戚师妹的性情还是太过单纯天真,才会被庄主骗得如此深。
但结合现在种种来看,顾禹推测:戚师妹以前肯定都是在伪装,她做这一切的目的只是为了骗过楚庄主,将他反杀。
既然戚师妹从很小时候就学会了伪装,这样性情隐忍、能忍辱负重的人,拥有高深的武功、会奇门遁甲之术那也不奇怪。
总之,顾禹已经自己说服了自己,并且用这番完美自洽的逻辑说服了其他师弟师妹们,惹得其他师弟师妹们对衡玉的崇拜程度更上一层楼。
为众人解答完武功上的困惑,衡玉正准备去阅读她从楚庄主那里搜出来的武功秘籍,就见顾禹急匆匆从外面走进来,脸上有几分急色。
“顾师妹,今早来闯关的那些江湖人里,似乎有人会奇门遁甲之术,他们现在已经闯到第三层阵法了。”
衡玉微微扬眉,她布置的奇门遁甲朕虽然不是多难,但能在几个时辰里就破完两层阵,看来是站在故剑山庄后面的势力出现了。
衡玉问道:“师兄知道他们是哪个宗门的人吗?”
顾禹见她如此淡定,被她的情绪所影响,心中的些许着急淡了下去:“我不认识他们身上的衣服,但在这江湖上,门中弟子都擅长奇门遁甲术的就只有太一宗。”
衡玉已经心中有数,她宽慰顾禹:“师兄不必担忧,以他们如今的破阵速度来推测,三天时间顶多破掉五层阵法。如果他们退走再来,阵法会出现变化,他们又需要重新破阵。”
“等他们将前七层阵法都破完,师兄再来找我也不迟。”
两日后,那些破阵的人卡在了第五层阵法,因为带来的粮食不够,只好狼狈退走。
这些人的破阵实力比衡玉想象中的菜上不少,她淡定将武功秘籍翻过一页。
镇上茶馆。
太一宗几个弟子围坐在一起,他们这个队伍隐隐是以一个五官俊秀的蓝衣男子为首。
“三师兄,那些阵法虽然不难,但布置得非常刁钻,我们几个人一直卡在第五层阵法。”其中一个男弟子苦笑道。
蓝衣男子不满地看着他:“除了我们太一宗,这江湖就没有什么门派教习奇门遁甲之术,定是你们平日里修炼疏忽了。”
几个前去破阵的弟子心下不满,碍于蓝衣男子是掌门的儿子,在宗门里的地位比他们这些普通弟子高太多,他们也不敢说些什么,只好在心下腹诽。
“故剑山庄是我们太一宗的钱袋子,这一次宗门派我们过来,是要我们查清楚山庄里面的异常,尤其是要寻找到楚庄主的下落。”蓝衣男子的手按在木桌上,冷声说道。
以前每年故剑山庄都会给太一宗上交十万两银子,有了太一宗的庇护,故剑山这些年才能安安稳稳。其实就算故剑山庄出事了也没关系,只要楚庄主仍活着,故剑山庄没有了也可以重建。
想到每年十万两的供奉很可能就要飞走了,蓝衣男子心下更是不满,他把气都发在几个师弟身上,末了才道:“看来还是得我亲自出马。”握着他的大刀起身回房。
几个男弟子捏着拳,暗暗咽下这口气。
其中一个实在是忍不住,小声嘟囔道:“说我们习武疏忽,他从小服用各种灵丹妙药,也没见武功比我们高上多少,我倒要看看明日他表现如何。”
“少说两句吧,万一被他听到,你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将手头这几本武功秘籍都翻看完,衡玉有了不少新的感悟,她正准备重新闭关,发现外面又有人来破阵了。
看他们的破阵速度,应该还是昨天那一批人。
衡玉沉吟片刻,握着洗炼剑起身,打算去瞧个热闹,顺便具体评估下他们的实力。
她是阵主,依照阵眼的布局进阵,可以让大阵里的雾气遮掩住她的身形,只要她距离那些破阵的人不太近,那些人很难弄察觉到她的存在。
衡玉步伐从容,借着这个机会顺便练习轻功步法。
很快,一道不满的声音被风送进她的耳里。
“怎么回事,你们前几日不是已经来破过阵了吗,怎么我们现在还在第一层阵法停留了这么长时间。”
“师兄……这阵法是变换的,现在阵眼出现了变动,必须研究新的破阵方法……”这道声音无奈辩解,“显然布这奇门遁甲阵的是个高人。”
隔着的距离有些远,衡玉只能断断续续听到前者的骂声。
听了片刻,衡玉就知道这些人的情况了。别看那个人骂得厉害,破阵的能力绝对也菜得感人,真要够强的话,他骂人的时间都能够破掉第一层阵法了。
太一宗居然就派了这么些弟子过来。衡玉心下觉得无趣,转身迈步离开,但从身后隐隐传来的声音,让她再次止住脚步。
“如果……就准备成熟可以收割了……我爹的剑还落在里面,那把剑绝对不容有失……”
成熟收割?
剑?
以故剑山庄的实力,显然是没办法夺得洗炼这把武林至宝的。它会出现在故剑山庄,应该是有人将它送过来托楚庄主炼制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让楚庄主炼剑的人,很可能就是给他《养剑诀》的人!
看来她想要为原身报仇,要解决的可不只是楚庄主他们啊。
斟酌片刻,衡玉倒是没有对那几个太一宗弟子出手,都是些小喽喽,杀了他们还会徒惹麻烦。
出了阵法后,衡玉走去见顾禹,嘱托他多收集些江湖上的消息,无论是新的消息还是旧的消息,都尽管记录下来。
时间转瞬即逝,很快就从初秋进入深冬,白雪覆上故剑山庄,远远望去整个山庄宛若置身于一片雪海里。
来闯归一宗阵法的江湖人越来越多,前几天甚至有人一口气闯到了第七层,吓得顾禹他们随时做好了去喊衡玉的准备。
但那人在第七层阵法卡了多日,后面因为身上带的干粮快吃光了,只好无奈撤出去,前功尽弃。
后面那人又闯了两次,好一点就是到了第七层,差一点在第六层就败退出去。
连着闯了三次,太一宗的张长老向弟子们解释道:“这种迷雾阵法最恶心人的地方在于,它没有任何的攻击力,只具有迷惑性,想要用强大的武力去毁掉阵法都很困难。”
他抚了抚自己的长须,眉心紧锁:“以我的能力,怕是只能破解到第七层,可能真的要掌门亲自前来,才能破掉这些阵法。”
有弟子问起这大概会有几层阵法。
“九为变化极致,任那布阵的人再厉害,都只能布下九层阵法。”说到这里,张长老轻叹一声,“江湖中突然出现一个如此精通奇门遁甲术的人,也不知道会不会对我们太一宗造成威胁。”
赶在年关之前,衡玉顺利出关。
和顾禹他们一块儿吃饭时,衡玉听说有人破了七层阵的事情。
“我听了他们的谈话,那个破阵的应该是太一宗的张争长老。”顾禹说道。
衡玉放下筷子。江湖里的奇人异士不少,现在一个长老就能破掉第七层阵法,谁知道太一宗的掌门能厉害到什么程度。正好她对这个世界的武侠体系有了更深的感悟,可以再次提高阵法的威力了。
“现在我在山庄外布下的是九层阵法,九层阵法就是变化的极致,意味着变无可变。但是走到极致可以尝试化繁为简,将九化为一。趁着现在还没过年,大家多辛苦一段时间随我布阵,我打算借九层阵法的威势来布第十层小阵。”
有了这第十层小阵,故剑山庄的安全性能更上一层楼。到时候她外出行走江湖,哪怕山庄里没有高手坐镇,也不需要太担心。
就算真的有绝世高手一力破万法,直接将这十层阵法斩毁,顾禹他们也能有足够的时间收拾东西逃出生天。
几位师弟师妹压根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然而,要再次布阵这件事他们是听懂了的。
再次布阵的好处是什么他们都知道,几位师弟师妹疯狂向衡玉献上赞美、端茶倒水,一个比一个热情。
他们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正是因为曾经时刻处于生命垂危的境地,他们才会越发清楚善意的难能可贵。
也许很多事情对戚师姐来说只是随手一帮,但师姐确确实实一直在救他们的命、让他们拥有自保的能力。
衡玉被他们逗得一笑,也不跟他们客气。
这第十层阵法非常繁琐,众人起早贪黑忙了半个月,在库房的材料耗尽之前,终于把阵法布置完毕。
心头的一块大石落地,故剑山庄众人高高兴兴开始过年。
就在这时,一则小道消息在江湖上迅速流传开——上古凶兵洗炼很可能就在故剑山庄里。
每逢神兵出世,江湖都要掀起血雨腥风。这则消息的真假无从求证,但为了这么个道听途说的消息来闯故剑山庄的人越发多了。
顾禹一开始还有些奇怪,后来知道这个消息后也没在意。
故剑山庄外吵吵嚷嚷,故剑山庄里风雨无忧。
外面是江湖,里面是俗世。
一年时间一晃而逝。
衡玉的内功大成出关,轻功步法也已经大成。
故剑山庄里的桃花盛放时,衡玉吃了碗师妹煮的饺子,背着一个黑色的包袱、抱着洗炼剑离开山庄。
她能感觉到身后那些人一直在目送她。
江湖是个危机四伏的地方,也许等她在江湖里漂泊累了,会回来故剑山庄休息一段时间,然后再重新开始新的旅程。
但现在,她必然要离开。
将要拐进山林前,衡玉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朝顾禹他们又挥了挥。
延林镇距离故剑山庄不远,是个很热闹的小镇。
衡玉抱着洗炼剑走进一家酒楼,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随意将洗炼剑放在她手边。
之前那个繁琐华丽的剑鞘已经被换掉,洗炼剑现在的剑鞘通体黑色,古朴大气,看上去肃穆而低调。
点好菜后,衡玉心下琢磨着自己在江湖行走时该用什么身份、什么名号。
“我这样的人在江湖中肯定低调不了。”衡玉向系统感慨。
按照江湖的标准来划分,她现在的内力大概是没到一流高手的程度,但又足以碾压绝大多数二流高手。
但配合上步法和剑法,在和绝大多数一流高手交手时,她可能还要占据上风。
系统琢磨片刻:【零,我觉得以你的搞事能力,一个马甲可能不太够用】
衡玉眼前一亮,夸奖系统:“系统,你真是越来越有想法了。”
“你说得对,没几个马甲怎么在江湖中行走。我大概算算,马甲的话至少得有三个,一个正气凛然赚取声望,一个专门用来下黑手,还有一个亦正亦邪。至于其他的,等有需求的时候再现场安排就好。”
系统:……还真是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衡玉琢磨了下,前两个马甲都好编,倒是后一个马甲得好好想想。
思索片刻,衡玉点的菜全部都上齐了。
她拿起筷子,慢慢夹菜吃起来,顺便听着隔壁桌在闲聊。
突然,衡玉道:“这个世界好像没有百晓生一类的人物吧。”
这一类人物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对江湖所有高手的情况都如数家珍。
平时行踪隐蔽,若有人想要买某个江湖人物的绝密消息,只要能找到他,并且出一个让他满意的价格,他绝对能够搜查到这个消息。
江湖里如果缺少了这样一个人物,那就太可惜了。
她决定要为江湖填补空白。
系统茫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没问题,但是零,你还是第一次离开故剑山庄,怎么对江湖高手的情况如数家珍】
衡玉摩挲着洗炼剑的剑鞘:“这不是有剧情帮我作弊吗?”
很多东西,只要剧情里面提到一二,她都能够大概推测出完整的脉络来。
而且她行走江湖时也会一直打听消息,填补自己的知识库。
如果实在打听不出来……不好意思,我看你不顺眼,你的生意我不做了。
听到衡玉的话,系统陡然发出一段平稳的电流声。
电流声过去后,系统捧场:【零,不愧是你】
衡玉冷笑,直接将系统扔进小黑屋里关着,自己继续琢磨刚刚想出来的好点子。
行走江湖需要名号,她这个身份的名号就叫‘天机’吧——
世人都说‘天机不可泄露’,然而寻到天机者,可知江湖诸般事。
传闻天机是个性情乖戾的人,如不合他眼缘,哪怕奉上黄金万两,都不可能从他口中问到一个消息。如若合了他的脾性,他可以分文不取为对方解惑。
传闻天机得到一卷无字天书,他知道的所有消息都是无字天书告诉他的。那本天书就是他的武器。
传闻天机最喜出没于茶馆里,他身披能遮住全身的黑袍,脸戴木制面具,手握书卷,只要见到他的人都能第一眼将他认出来。
传闻……
以上传闻,皆出自近来江湖最受欢迎的话本《天机》。
这叫《天机》的话本非常厉害,写话本的人深谙江湖人士的喜好,什么绝世兵器、藏宝图、绝代佳人全都往上面写。当然,这些东西都不是最重要的,话本浓墨重彩描写的必须得是主角天机本人。
他通晓江湖诸事,亦正亦邪。这世间无人知他真实姓名,无人知他真实面目,更无人知他的过往,然而他却知晓世间万事。
这样一个神秘到极致、强大到极致的人,恰恰合了很多刚出武林的少侠的喜好。
有不少人还感慨道,可惜这江湖里没有一个天机。
近日是灵云派掌门和七星阁阁主之女大喜的日子。
这两个门派都是江湖上的名门大派,为了庆贺这场喜事,灵云派掌门发了一堆请柬,广邀江湖人来参加这场婚礼。
为了给婚礼助兴,他还摆了几个擂台让江湖的年轻一辈们进行切磋。
这显然是江湖中难得的一场盛事,所以这段时间里,灵云派所在的城镇非常热闹,每日都有很多武林人士进城,城中酒楼时常爆满。
今天酒楼的说书人又在说《天机》这个话本。
说到‘天机分文不取,将屠钱家八十一口人的凶手身份告知钱家少爷,让武功大成的钱家少爷能够顺利复仇’时,酒楼里不少人高声叫好。
哪怕是已经听过一次的人,再次听到这段剧情,也觉得心下热血沸腾。
“如果我们江湖也有天机多好。”
有个面容稚嫩、看上去顶多十六出头的少年突然感慨。
他神色晦暗,不知道是不是也遇到了与钱家少爷类似的难题。
“这样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人物,去考状元都成,怎么可能会一直在江湖里默默无名。”站在少年旁边的壮汉爽朗大笑,出声反驳道。
壮汉没有刻意压低声音,酒楼不少人都听到了他这句话,有人点头附和:“这话说得倒没错,如果江湖里有天机这类的人物,绝对早就扬名了。”
这句话的话音刚落下,酒楼门外突然传来少年温润清越的嗓音:“谁说这世间没有天机?”
这句话在内力的加持下,瞬间压住酒楼里的喧哗声,惹得酒楼里绝大多数人都循声看去。
在众人的注目下,腰佩玉坠的黑衣少年一边把玩着手中折扇,一边迈过酒楼门槛走进来。
少年闲庭信步走进酒楼,宛若是穿枝拂柳而来。他的眼尾狭长而上挑,那抹淡淡的红晕像是被桃花美酒熏染出来的醉意,又似极人间春色。
坐在酒楼二楼的钟离乐猛地坐直身子,心下赞叹:好一位霞姿月韵的少年郎。
下一刻,楼下的少年似乎是察觉到他的打量,抬眸向他看来。在钟离乐想抱拳与少年打个招呼时,少年先一步移开了目光。
【零,原男主在看你】系统出声提醒。
“我注意到了。”衡玉随意在脑海里回了一句。
稍等片刻,衡玉发现众人居然没针对她刚刚说的那句话做出什么反驳,她正考虑着要不要把那句话重复一遍,就听到一个明显长着路人脸的路人兄问:“不知这位少侠刚刚那句话是何意?”
有人接了她的话茬,衡玉停下把玩折扇的动作,轻笑道:“诸位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天机》这个话本写得如此详实,细节如此到位?”
对啊,为什么呢。有些人顺着衡玉的话琢磨起来。。
衡玉以折扇敲击虎口,声音赞扬:“对,诸位猜得没错。”
围观众人一懵:我们什么都没猜。
还没等人出声反驳,衡玉便语速飞快道:“这个话本涵盖了十二个案子,涉及到的人物有贩夫走卒、有绝世高手,甚至还有朝中大官。如果没有天机的口授,我绝对不可能知晓这些事情。”
“你的意思是……你认识天机?”有女子迟疑出声。
“这位女侠说得不错。”衡玉朝这位青衣女子微微一笑,明明没做多余的事情,却让女子的颊上迅速泛起红晕。
注意到这点,衡玉轻咳一声,连忙收敛脸上的笑容,正色说道:“实不相瞒,这个话本是我写的,而我写这个话本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将天机逼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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