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怎么来了?”
几个丫鬟才将薛宝钗送进房中,又备了些东西进去。转身出来,便见了林黛玉领着紫娟、雪雁二人提着灯笼跨进了穿堂之内。
众人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一时之间,小丫头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倒有一人颇为机敏,知道此时不宜让林姑娘入院。又当黑夜清静,只恐林姑娘再近一些,奶奶房中的嬉闹声音可能格外清晰入耳。
“姑娘在院子里住着可否习惯?有哪不当或缺的,姑娘尽管吩咐咱们这些丫头们。”
丫头心里暗想,房里那等声响动静,岂能染了洁净姑娘的耳朵。便是她们做丫鬟的,时时在奶奶们身边伺候的,听惯了各样动静也在这声音下臊得不敢多语。
当下站在林姑娘面前,阻了道路,姑娘也不好直接下穿堂台阶进院子了。
其他丫头也跟着这人身后,心里惶恐着。耳中亦能听着从里边房里隐约传来的声响,哪毫无保留的动静过了几道门再传到这边来,在不仔细听的情况下也难分辨得出。
只是凤奶奶偶尔的大嗓门笑声、闹声、骂声,即便在穿堂处也能听清。怪自己做事不周全,迎了宝奶奶进房,却忘了第一时间关闭穿堂院门。
忽见林姑娘缓缓蹙上眉头,侧耳听音,好奇问道:“里边闹着什么动静?方才可是请了宝姐姐进去?”
心思单纯的林黛玉岂知这声音缘由。
丫鬟们更怕林黛玉听辨出真相,讪讪回道:“宝奶奶是进了房里,今儿夜里宝奶奶、凤奶奶与咱们大奶奶在房里论事。”
“论的什么,竟闹出这种声音?”
丫鬟们哪里敢说真话。谁不知道眼前的林姑娘性子,这大醋罐子比大奶奶还酸、比凤奶奶更烈。
况且,今夜动静也不敢外传。
奶奶们是想着大爷即将离京,是分别前的玩乐取趣了。
紫娟倒是年长几岁,她们做丫鬟的又比姐儿们更早懂房中的乐事。当下听得隐约之声,又听偶尔传来的凤姐儿声音。紫娟脸蛋悄悄变红。
“她们既然谈着正事儿,咱们回去罢。姑娘这几日身子也不适,深夜不宜多吹凉风。”
蓉大奶奶院子里的丫鬟听了,顿时欣喜接话。
“紫娟姐姐说的不差,婢子送姑娘回院。”一丫头只想赶紧打发眼前的林黛玉。
“她们说事有什么不能听的,既请了宝丫头,为何不往隔壁多走几步叫我。”林黛玉脸色突然一变。不患寡而患不均,若大家都一样,倒也都没怨言。
区别对待了,以林黛玉的性子自然是要说些什么的。浑没给秦氏院中的小丫鬟好脸色,“大家都记着蓉哥儿要离京,单她们几个有好心,就我一个没好心罢。”
丫鬟一听,便知林姑娘误会了。林姑娘是以为几个奶奶在商量如何给大爷送行了。
她们是一点也不敢说话,更不敢动。
紫娟悄悄携上林黛玉的手儿,细声道:“姑娘何需管她们,待明儿见了几个奶奶问过便好。现在先回院里罢,她们几个奶奶许是担心姑娘早睡下,才好打搅。”
“我既没睡,如今也到了,自是要取听听她们说什么。”她原是不想凑这些热闹的。
素来心思敏感的黛玉,如今和蓉哥儿关系又似近非近、似疏非疏。她心里担心着有事,就怕凤丫头、宝丫头与蓉哥媳妇一起背后说着如何办自己与蓉哥儿的关系。
不然,怎么单单落下自己。
众丫鬟听了她话,各个着急。
蓉大奶奶秦氏院子里的小丫头又不敢阻拦,只瞧着林姑娘冷着脸哼声从身边路过,下了穿堂台阶缓一步步踩着院子往正房大屋过去。
“姐姐……”开头阻在林黛玉身前的丫头只能无奈地看向紫娟,在向紫娟求助,要紫娟将林姑娘带回取了。急忙细声说着:“姑娘听不出来,姐姐还能听不出来里边闹什么。”
紫娟听出来了,才进院子走几步就听清楚了。
那迷离之音、男女之声,害得紫娟这个年纪相比稍大的丫头也红了脸,身上更不自在。
越走近,声音越清楚。
哭声、笑声,嗯呢、嘤咛。
紫娟想扯姑娘的袖子相拦,才伸手便瞧见了屋檐灯火下的姑娘脸色绯红。
显然,姑娘这会也晓得里边闹什么动静了。
姑娘清楚了还不愿走,她做丫鬟的又岂能拦。紫娟比谁都更清楚,这些日子林黛玉患得患失都要闷出病来。
不然,林姑娘也不会抱着身子不舒服也和宝钗一起住东府来。
姑娘想在小蓉大爷离京前将两人的事情说清朗了,好让相互有个惦记。同样的,紫娟也知道其实姑娘与东府的奶奶们一样,再经历小蓉大爷坠下小清凉山下后,更怕小蓉大爷再出意外。
这次小蓉大爷离京,神经敏感的姑娘比谁都紧张。
一怕小蓉大爷出事,二怕这朦胧不清的感情无疾而终。
距离加上时间,是感情最大的威胁。本就不清朗的情感在这种情况下,极容易遭受灭顶打击。
几人停在上廊的台阶前,听着里面锵锵、靡靡、磬磬、湃湃的声音。
无人出声,安静的夜色下只能感受自己急速的心跳与周边几人渐重的呼吸。
“她们在闹什么。”
换好衣裳太太尤氏已到奶奶秦氏的院外,还未进去,便从穿堂大门里见了里边站着的一众女孩儿。十分的好奇,一个个怎么和中邪似的停在那里。
在漆黑的天空下,明亮的屋檐灯火前,几人排成一列静静立那里。
看着她们的背影,说不出的诡异。
“太太。”银蝶轻唤一声,询问般看着尤氏。
尤氏轻轻摇头,由银蝶搀扶跨过了穿堂的大门槛。才进穿堂里,便听了房间里几个女人的奇怪声音。
勐一下,尤氏脸色血红。
再瞧院子里站着的几人背影,分辨出来除秦氏院里的丫头外,是林黛玉领着身边丫鬟。
又听得一声长啊。
只见前边院子里的一众女孩儿腿儿竟忍不住颤一下,尤氏亦暗暗咬牙。在心底骂着:蓉儿这混球好不懂怜香惜玉。听这声音像是宝姑娘发出的,里面还伴着凤辣子的得意笑声与丫鬟小红的迷离声。
房里是钻进多少女人。
闹腾的什么荒唐。
随后隐约可听的声音,在尤氏耳里却觉十分清晰。脑海里不知闪过什么画面,缓缓低了头,咬着下唇转身快步便往穿堂外出去。
内宅夹道深深,两侧高墙巍巍。
一轮残月正挂夜空,急行的太太出了穿堂,忧伤走在夹道中。头顶的月色洒下清冷的寒光,身后的丫鬟提着黄光灯笼。
女儿的影子在倒在道上、映在墙上。
一道月影,一道光影。
清光扫去心中骚动,双影侵心再惹了另外情绪。
一道影忧伤又漫长,一道影憋心又笨重。
太太的每一步都踩在影子上,一下,又一下。影子落在哪里,她的脚就踏上了哪里。而这两道影子,不仅在夹道、在高墙,也在她的心上。
清辉的冷月,照不明眼角的湿润;泛黄的灯火,映不到正面的愁容。
每个人的人生都会犯错,这种错多是后生回望是见的遗憾与恨。太太心里的错,便是当年进了贾府嫁了贾珍。
“太太……”
不懂事的丫鬟一手提着灯笼,另一手为太太稍稍提起身上袍裙。人跨了穿堂门槛,进了自己的院子里。
“太太怎么哭了,又遭了老爷的训?”
“太太还疼吗?等蓉儿长大了,蓉儿来保护太太。”
“太太,蓉儿今天想住在西边……才不是因为凤哥儿,她总欺负蓉儿,蓉儿不喜欢凤哥。”
“凤哥嫁给了琏叔,蓉儿是……在替她开心。”
“蓉儿要娶妻了……对方有太太漂亮吗?”
……
房门缓闭,灯火摇曳。
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坐在一隅,看着妆台镜子中的风华。
“宁国府里最近有什么异动?贾敬有什么反常?”
“你要清楚自己的身份。”
“玄真观的道士没有异样,下次传点有用的东西出来。”
“贾家……”
“贾蓉……贾敬……”
没有来的疼痛袭击大脑,房间里的巨响吓坏了所有丫鬟。银蝶、万儿冲进内屋,“太太……这玻璃镜子是大爷辛苦寻来孝敬您的……”
纠结,复杂。
林黛玉咬着澹色红唇,轻轻提脚上了廊道。
只听得里面蓉哥儿清楚笑声:“臊什么。又不是小孩儿,小孩儿尿床才躲躲藏藏,大人……都是会夸赞。”
正思忖这话如何理解时,里面又闹一阵嘈杂。
听得一人问:“怎么没水了,快去打水来。”
脚步声、咨问声、嬉笑声、凄泣声交织。
再闻一声:“多备一些,几个奶奶全都要换嫁衣了。”
房门顿开,只见着一行丫鬟提着桶子、盆子涌门而出。有几个见了门口的姑娘,只露一抹惊讶提着快步跑了。
倒是瞧见外房中的莺儿着单衣吩咐,那肩头雪白,双莹可见。
脸上绯红一片,狼狈又妖媚。
莺儿亦见到了门口的林黛玉并紫娟、雪雁一众丫鬟。
“姑娘……”
PS: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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