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李纨领着素云打丛绿堂离去,蓉哥儿歇息一阵,瞧着墙上贾敬所书的《咏归堂隐鳞洞》四首,嘴角慢慢勾起笑来。
虽然左右无人使唤,他的闲情雅致却也上头来。点上房中熏炉,袅袅烟云缓缓上升。再寻了笔墨,在案上铺开。移火过来,照着墙上的诗词。
贾蓉款款念着:“清时通退一何忙……考盘幽涧……生平孤节负辛勤……侧席……言轻岂易闻。”
提笔抄下,四首诗全。对照笔迹,与墙上署名贾恭谨所书已有七分相似。
再换笔,提下‘贾恭谨’三字。
“恭谨两字倒有八九分像了,还是不够啊。”蓉哥儿自言自语道,“得多练习才行。”
又临摹几遍,自觉仿的更像了,堪才停手。推窗望去,却早是明月当空。丛绿堂前院照得冷清,两撮竹子在昏暗月色下留下相同的影子。
从这边看去,黑暗里竹影竟毫无分别。
蓉哥儿恍惚一阵,才低头瞧着地上散着无数由他临摹的纸张。找了一铜盆来,把今晚所写全在盆里烧了干净。仿佛,他今夜什么也没做过。
又过几日。
宁荣后街的贾笑神神秘秘来找,小声道:“昨儿后晌,南城发生了一件事。宫里大殿下养在南城别院的宠姬被人袭杀了。”
“这事有什么值得打听的。”蓉哥儿轻笑道。
贾笑叹道:“那女子也是利害人物,对面好些对手竟也能逃得生天。听得那人如今下落不明,倒是害了宫里两位殿下交恶,以为是小三爷做的手脚了。”
蓉哥儿眉头稍紧,瞥了贾笑一眼。款款道:“小三爷作为当朝太子,哪里会去害一个小小的女姬。他们交恶,想来是朝中又有变故,才找了这么一个借口罢。”
“大爷英明。”贾笑呵呵笑道,“前两日岭南诸行送了不少南洋、西洋的奇器入宫,讨得两位圣人欢心,还特赐了大殿下入礼部兼差,又直管各国进贡朝贺事宜。”
“各国进贡朝贺的事,往年王家也打理过,确实是个油水丰厚的差事。不过……大殿下会以为小三爷会因此嫉妒?未免也太小瞧了那家伙吧。”
“大爷小瞧了这差事。如今岭南十三行是南洋、西洋在大燕生意的唯一选择。不仅如此,岭南、东南诸省的海上洋船,也尽归大殿下遥管。这样一来,岭南十三行可比太子殿下手中的山西行商。再多一个朝贡的差事,风头比太子还盛。”
可不嘛,名义是朝贡,实际却是海外经济贸易。如果是以往,海外诸国来朝还好;现在南两洋势大,朝贡背后能造成的影响就不同了。
蓉哥儿撇嘴道:“不过都是些银子的事情,又没正经的权利。也不是一个值得嫉妒的。”
贾笑小声道:“大殿下借着朝贡名义,已在接触大八州、李朝国的使者。”
好家伙,这货还真盯上了北辽的生意。李朝国和大八州一直是山西皇商的经营范围,大殿下是在抢小三爷的生意啊。
“这样的话,倒也算勉强合理。”蓉哥儿哭笑不得地说道。又看一眼贾笑,淡淡道:“大殿下养在南城的女子,只要一日不死,便是祸害。”
贾笑无奈道:“那女人虽然利害,本来是逃不脱的。听陈家在九门巡捕衙门的太爷说,等九门巡捕追去时,这女人已被人接应走了。”
“是哪的人?”
“不知,应不是大殿下的人。否则,这会大殿下也不会急着找她了。”
“哦。”蓉大爷淡淡回道,“知了,还有其他事没?无事的话,你去净室找太爷请安吧。”
贾笑又道:“钦天监有传出消息,江南近日恐有大雨。”
贾蓉脸色稍变,点头道:“行了,你往净室去罢。”
又叹一声:“这些人真是吃饱了撑着,正值江南梅雨季,怎么可能没雨了。”
等贾笑离开,蓉哥儿却依旧心神不定,总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紧紧皱起眉头思忖许久,让丫鬟备了笔墨写上三封信,分别送往平安州、盱眙县、金陵。
江南雨季的消息还没听到,秦家的消息却先传来了。
秦业病故。
孝子秦钟因年幼,故身为秦家姑爷的蓉哥儿前往主持。又忙几日,江南急报却在这时入京了。
“夏五月初旬阴雨连绵三十余日。六月初九大雨如注七昼夜,无一时止息……”
“六月初九大风雨,沂水溢,淹田禾庐无算……”
显德帝看着地方传来的消息,面如石刻,双目如火。堂下的大官们则是议论纷纷,喧闹不止。这些人聊的,无外乎江南山东等地会因这场大雨受大多的灾难。
“臣请陛下召水利营田使贾蓉上殿,若风雨不可挡……”
…………
盱眙县。
段浪站在淮水边上,望着滔滔江水苦笑,道:“世事难料。谁曾想,去岁才遭大水,今年又逢上百年一遇的大雨。”
“大人,您几夜未歇了,还是先回衙门休息罢。”
段浪看一眼身边的小厮,摇了摇头,问:“沿河低洼的百姓转移了没有?”
“照大人的计划,全已经转移了。”
“如此便好。”段浪看着大雨打在河面,上面泛着无数的波澜。他又问道:“河道衙门可有下示?”
“多地泛滥,河道总督已赴乐马湖指挥。乐马湖那边的雨势比咱们这里还要大许多了。”
“……”
宁国府,会芳园。
“不可挡?”
蓉大爷故作轻松的笑一声道:“三娘子还有心去关注江南,不如关心关心自己罢。如今宫里大殿下在找你,圣教在找你,还有那伙神秘人也在找你。”
羡梅冷笑道:“爵爷才是好手段,天下人都被你骗了。爵爷就不怕江南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让爵爷所有的心血付之东流?”
“不怕。”蓉大爷轻笑着回一句,双拳却不自觉得紧握一下。又嬉皮笑脸道:“三娘子又到换药时间了,唉……怎么这样眼色瞧我。我可没什么邪心,只是单纯想为你换药罢了。是在担心你,不然将来你有了孩子,等小家伙要喝奶时见着那样子还不得吓得全没胃口?”
“你……”
“别你你我我的了,这里可没外人来。甚至为了防止某些耳力极好的人听到动静,还有不少特别的设计。”
“爵爷到底想要什么?”李羡梅咬着牙问道。
“其实也没什么。”蓉大爷呵呵笑道,“我这个最为怜香惜玉,见了羡梅姑娘这样的大美人受了难,当然要亲自帮忙咯。看看,你前面又流血了,唉……要是烂了可怎么办?难不成你想着往后一边平,一边拱?”
李羡梅羞极,咬着牙一手抓着衣裳,喘道:“我就算死也不会让你碰一下。”
蓉哥儿一愣,问道:“难不成羡梅姑娘以为你昏迷的这几日,是哪个在你身边照顾?是哪个给你擦了身子,是哪个给你处理了伤口?”
“你……”虚弱至极的李羡梅羞煞难言,一气之下又晕了。
蓉哥儿见了,不由撇嘴从外面叫了两个丫鬟过来。道:“给她换药吧,等什么时候醒了,再去前院通知我。”
真是开不起玩笑的人。贾蓉又吩咐了人将李羡梅看紧,才从房间里出来。
暗暗叹着气,也不知道江南现在是什么样了。
希望这次的大雨没有那么强才好,否则……万一黄淮两河并洪泽湖所修的工程没能挡住大水,百官就更有理由要禁水泥了。
眼红的人很多啊。
不过他也好奇,听了传言朝堂上有官员建议召他去问话,宫里却浑无动静。不说南书房、养心殿,至少东宫那边也该叫自己去回话才对。
一直没动静,反而心里没什么底。
想了一通,一会儿也没想明白。不过,想到连贾敬都没找自己,也就稍稍放心了。
毕竟,如果真的是大危机,最先着急的是贾敬才对。
正想着,忽闻一阵笑声。扭头瞧去,只见园子里又两个娇俏女子正闹着。看她们身上衣着,不是府中的丫鬟。
疑惑时,只听附近又传来一老媪的声音。
“二姐、三姐,快见蓉大爷。”
二姐、三姐?
贾蓉还没反应过来,只瞧着那边嬉闹的二女一惊,扭头看了蓉哥儿后忙找地方躲藏。
他更朝老媪声望去,却是见过几面的尤老娘。忙称呼道:“我一时乱想走错了道,老夫人勿要见怪。”
尤老娘笑道:“整个宁国府都是大爷的,哪里是大爷走错了道。这两个姐儿没见过世面,见了亲戚还害羞,大爷不要见怪才好。”
这老娘说着又招呼着尤二姐、尤三姐两人过来。
蓉哥儿面色尴尬,不知如何是好。虽说这尤二姐、尤三姐是太太尤氏的妹妹,也算是他的小姨妈。可到底隔得几层关系,二姐、三姐也都是待嫁之身,哪里好见面。
偏尤老娘却热情至极,不顾尤二姐、尤三姐羞臊竟拉着两女过来。
这种感觉,就像……
像是前世贾蓉见到的卖货推销员,又有点像是里那热情的老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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