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顾悯的心情才平复了些,松开沈映,先帮沈映理了理被他弄皱的衣袍,眉眼低垂,有一丝赧然,低声道:“抱歉,刚刚有点失态了。”
沈映抬手帮顾悯抹去了面上已经干涸了的泪痕,轻笑道:“人总有情难自禁的时候,在我面前,还说什么失态,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顾悯抬眸深深地看着沈映,嘴唇刚张开,便被猜到他想说什么的沈映给捂住,“好了,肉麻的话不许再说了,也用不着谢我,这本来就是天家欠你们徐家的,我做这些,只不过是让一切回归上正轨而已,应该的。”
顾悯拉下沈映捂在他唇上的手,低头亲了下沈映的手背,“皇上说得对,你我本是一体,往后你我之间都不要再言‘谢’这个字。”
“明白最好。”沈映抽回手,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凉茶,递给顾悯一杯,“对了,等晚些时候要不要我把怀容叫过来,然后由你来告诉他其实你是他舅舅的事?”
顾悯回想起早上出宫时,那孩子一脸敌意地看着他的画面,真想知道,等孩子知道了自己是他的舅舅后又会是什么模样,顾悯忍俊不禁地弯了下嘴角,不过却摇了摇头,“先不急着告诉怀容,我如今树大招风,若他和我走得太亲近对他没什么好处。况且当年的冤案还没平反,枉死之人身上背负的冤屈还没洗刷,怀容还小,现在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是什么好事,等一切尘埃落定了再慢慢同他说吧。”
沈映喝了口茶,放下杯子叹了口气,“只是可惜了你们甥舅两个,身为至亲却不能相认。”
顾悯淡淡地笑了笑,“能知道我妹妹当年没有死,还生下了怀容,我已经很知足了,不管是以什么身份,只要能陪伴在怀容身边,看他平安长大就好。”
顾悯考虑的也对,这些血海深仇对一个孩子来说,还是太沉重了,沈映也希望怀容可以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长大,因为他的身份注定了将来等他长大的时候,不会再有像现在这般轻松无忧的日子。
“话说回来,你准备什么给徐舒两家翻案?”沈映挑了挑眉,“刘太后已经是日薄西山,再掀不起什么风浪,那几个叛乱的藩王也被你擒住了,是时候该和他们清算那笔旧账了吧?”
顾悯眸光一凛,“皇上放心,我早已准备好,只是在等一个契机。”
沈映点点头,欣然笑道:“那便好,等到徐舒两家的冤屈洗清,若是皇长兄和令尊泉下有知,定会十分欣慰,你也算是进了人子的本分。”
问清了太子的身世,午后顾悯便离开了皇宫,回到衙门继续处理要务。
公事处理完后已接近傍晚,他没着急回宫,换了便服先带着随从去西市逛了逛,打算买些小孩子喜欢玩的东西拿回宫里给沈怀容,不过他也不清楚像沈怀容那般年纪的男孩儿喜欢玩什么,听掌柜介绍了些木剑木马什么的玩具,干脆全都买了下来,喜得掌柜合不拢嘴,看他的眼神像看财神爷似的。
买完了给沈怀容的礼物,顾悯让随从先把礼物放进马车送进宫里,然后带人骑马回从前的临阳侯府,侯府如今已经改成了“摄政王府”,只不过因为许久都没住人,里面还在整理打扫,仆人们也还没置办,暂时还住不了人。
顾悯本来只是想回王府看一眼里面弄得怎么样了,没想到到了王府门口,刚从马上下来,就有三四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男人朝顾悯小跑了过来,护卫们还以为是刺客,连忙拔-出刀指着那几个男人,将顾悯护在身后,大声喝道:“什么人!”
那些人吓了一跳,连忙原地打住,一个个拱手作揖,点头哈腰。
“别动手别动手,我们不是刺客!”
“摄政王,下官们是来拜会摄政王的。”
顾悯往那几个人的脸上一扫,认出了这几个人果然都是当官的,还是以前弹劾他最勤快的那几个言官御史。
曾经的冤家,现在却眼巴巴守在他家大门外面等着见他,这可真是够讽刺的。
那几个官员也是实在没办法,自从知道顾悯“死而复生”化名徐景承回来成了摄政王,他们回家后担惊受怕了一整夜没睡得着,生怕顾悯找他们秋后算账,于是几个人一合计,与其战战兢兢等刀落在脖子上,倒不如先去给顾悯负荆请罪,说不定人家还会放他们一马,所以才会在摄政王府门口守株待兔等顾悯回来。
几个人藏身在附近的一家茶楼里等了大半天,一听小厮来报说摄政王回府了,便连忙急匆匆地冲出来想拦住顾悯,却差点被顾悯的侍卫当成刺客给砍了,吓得这些文弱书生满头满脸地冒冷汗。
顾悯手一挥,让侍卫们把刀收起来,然后走到人前,含笑看着这几个官员,问:“几位大人是找本王有事?”
一人陪笑道:“是这样的摄政王,下官们有几句心里话想和摄政王聊聊,不知摄政王能否赏脸,听下官们一言?”
“既如此,那诸位大人随本王进府吧。”顾悯手往门里面一指,“只是本王府里还在修整,下人们都没置办好,怕是没有好茶招待诸位,诸位莫怪。”
几个人连连摇手,高兴得道:“不妨事不妨事!摄政王肯见我们已是我们的福气,下官们哪里还敢要茶要水喝!”
“如此,那诸位就进来吧。”顾悯转过身,无声冷冷地勾了下唇,黑眸中浓浓的满是讽刺之色。
顾悯带这些人进了书房,只是请他们坐下,果然未吩咐下人端茶送水,官员们也不以为意,一坐下也不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
领头一人道:“摄政王,下官们是来向您赔罪的,以前我们有得罪您的地方,还请摄政王海涵,别和下官们计较。”
顾悯坐在上座,漫不经心地抬起手整理了下袖口,“这话本王听不明白,本王与诸位大人昨天是头一回见,你们昨日何曾得罪过本王,本王竟不知?”
几人面面相觑,忽地有个人明白过来,起身朝顾悯谄媚地笑道:“摄政王说的是,下官们的确和摄政王是第一回见,方才是朱大人吃多了酒糊涂了,说了胡话,还望摄政王莫怪。其实下官们此次前来,是想向摄政王揭发淮王的阴谋。”
顾悯这才抬起头正眼看那几个人,黑眸饶有兴致地眯了下,“淮王的阴谋?此话怎讲?”
“摄政王有所不知,两年多以前,淮王偷偷派遣淮王府一长史进京,花重金鼓动朝中几个大臣弹劾临阳侯,那长史听从淮王之命阴谋除掉临阳侯,先是教唆先兵部侍郎秦庸之子杀害吏部刘侍郎嫁祸给临阳侯,后又逼秦家全家自杀来诬陷临阳侯,就连老雍王之死,也是淮王让人干的!”
“是啊,后来临阳侯含冤而死,下官们深感内疚,但骇于淮王在京中的势力,不敢声张,直到如今淮王犯上作乱被摄政王您擒住,下官们才敢把真相说出来,也算还当年的临阳侯一个公道了……”
顾悯听他们说完,看着这几个人久久不语,几个人揣摩不透顾悯在想什么,也不敢吱声,心里忐忑得直打鼓。
过了好一会儿,顾悯才开口,语气状似惋惜道:“没想到,那位与本王长得相像的临阳侯,竟然蒙受了此等冤屈,真是令人扼腕。”
“是啊是啊!摄政王,淮王此人阴险狡诈,罪大恶极,一定要严惩才行!”
顾悯淡淡道:“那是自然,只是若要揭发淮王的罪行,还需各位大人站出来帮忙指证才行,不知诸位……”
几个人忙起身急着向顾悯表忠心,“请摄政王放心,下官们定当义不容辞!”
顾悯满意地点头,“那就再好不过了。”
一人虚心地瞟着顾悯,拱手道:“只是摄政王,我们几个也曾做过对不起临阳侯的事,心里很是愧疚不安,真不知该怎么做才能让临阳侯原谅我等?”
顾悯唇边泛起一个讳莫如深的微笑,“几位大人能够回头是岸,帮临阳侯洗刷冤屈,想必临阳侯在天有灵,也不会怪罪诸位的,就不必自责了。”
几人听完顾悯所言,全都如蒙大赦,大松一口气,感激不已地朝顾悯拜道:“多谢摄政王大人有大量,不与下官们计较!”
顾悯站起身,慢悠悠地走到他们面前,虚虚扶起他们,“诸位大人快不必多礼,本王初入朝堂,于官场还有许多门道不清的地方,今后还得烦请各位大人多多帮衬才行。”
几个官员笑逐颜开道:“只要摄政王有用得着下官们的地方,下官们愿为摄政王效犬马之劳!”
得到了顾悯的“宽恕”,几人心里的大石头落地,千恩万谢地离开了摄政王府,为表亲近,还是顾悯亲自送他们出的府。
看着这几人欢欢喜喜离开的背影,顾悯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失不见,很快神色便变得冷酷起来。
以前他是临阳侯时,也经常有官员想要结交他,但是为了能够帮沈映震慑住文武百官,他从来不结党营私,导致他后来成为众矢之的,腹背受敌。
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大权在握的是他,而这大权不是依靠皇帝赏赐的,是通过他自己挣来的,除非他自己交出去,否则没人能够夺得走,这些官员也明白这点,所以才会低声下气地来给他赔罪。
顾悯自然不屑与这些虚伪自私的墙头草为伍,可是现在,为徐舒两家翻案在即,他亟需要朝中大臣的支持,而这些人最适合当应声虫不过。
指鹿为马,也得需要观众的配合才行。
顾悯这个名字已是过去式了,从今往后,他再也不需要隐姓埋名、苟且偷生,他要堂堂正正地做回徐景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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