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餐讲究色香味俱全,而厨师的真诚对待也是重要的加分项。”脑海中的声音适时提醒道,“剩余寿命:1年5个月零3小时。”
廖初瞬间了然。
难怪对方提醒自己要“深入食客”,因为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能做到厨师和食客真正对接。
“再次提醒宿主,鉴于你的生命在不断流逝……”
话音未落,廖初就在脑海中接上,“所以每天至少要赚取24点以上的满意值才不至于入不敷出。”
不然也只是苟延残喘。
对方重归沉默。
不过……
他忍不住看了眼果果,这小家伙也太容易满足了吧?
“我真的吃啦?”果果拿起勺子,试探着看向廖初。
“等等。”
小姑娘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僵在当场。
廖初洗干净手,把她越发凌乱的小辫子拆开,先用梳子梳顺,然后迅速绑了两条小麻花辫。
小城市福利院的条件并不好,一般需要大孩子照顾小孩子,他对这些事情驾轻就熟,虽然已经有许多年没做了,但整套动作都像刻进骨子里一样,只要一点讯号就被激活。
果果摸着新出炉的小辫子,美滋滋的。
甥舅两人正吃着,就见门口探进来两颗毛茸茸的脑袋,正是刚才在赵阿姨生活超市里遇见的两个高中生。
“老板,吃饭呐?”其中稍微黑一点的那个挠着头憨笑道,“这里是餐厅吧,还卖饭吗?”
他们眼巴巴瞅着桌上的面片,恨不得用记号笔在脑门上写个大大的“想吃”。
造型粗犷的面片泛着小麦面粉特有的淡黄的光泽,上面结结实实浇着金灿灿的卤子:
褐色的香菇粒,橙色的胡萝卜丁,以及浓郁的红棕色肉酱包裹着颗颗分明的肉粒……
袅袅烟气在空调房内缓缓升腾,浓香宛如实质……就连本该低调寡淡的花椰菜仿佛也充满了致命的魅力。
不行了,越看越饿。
小姑娘嘴巴里咬着青菜的一头,油汪汪的嘴唇不断蠕动,像一只小兔子一样,咔嚓咔嚓把剩下长长一条吃到嘴巴里。
觉察到他们的视线,小姑娘心生怜悯,犹豫了下,把碗往外轻轻推了推。
高中生:“……”
他们是被个小孩可怜了吗?
“老板,随便卖我们一碗吧!孩子都快饿死了。”另一个白净面皮的男孩子苦着脸道,“等会还要去上晚自习呢,这没有粮草,我军开不动啊!”
旁边小麦肤色的少年开始挠墙。
廖初被逗乐了,“进来吧,请你们吃一碗。”
那两个高中生就有点不好意思,“嗨,这怎么行?”
话虽如此,还是迅速进来坐下。
健康肤色的高中生一边揪着T恤领口散热,一边睁着眼睛四处看,准备偷偷给钱。
正揉面团的廖初瞄了眼,“别找了,二维码还没贴出来。”
见自己的伎俩被戳破,少年嘿嘿一笑,“老板,你就让我们给钱吧!”
“就是,这平白无故的白吃人家东西多不好意思?”另一个也道。
“要真觉得不好意思,回头替我多多宣传就成了。”廖初说。
“包在我们身上!”两个少年顿时生出一种使命感,将自己的胸膛拍得碰碰响。
两人还没近距离见人做过面片,直勾勾盯着瞅了会儿之后不由大声感慨起来:
“为什么以前我总觉得做饭挺狼狈的……”
那白净面皮的就冷笑一声,“知道为什么有的人打高尔夫像锄地,有的刨粪坑都觉得高雅吗?”
同伴先是一愣,又看了廖初几眼,终于恍然大悟:
他竟忽视了老板是个大帅比!
不多时,炸酱面片得了,两个半大小伙子顾不上多说,先深吸一口气,然后低头猛扒。
风卷残云一般吞下去大半碗后,这才放慢速度,直起身子长出一口气,“爽!”
“哇,老板,你这臊子怎么弄的呀?忒绝了!肉丁外酥里嫩,又烂又脆。”
“就是,我们餐厅也有炸酱面什么的,可那个肉就跟橡皮糖似的,一点也不入味儿,要么是土豆伪装的,要么老大一坨肥肉,吃几口就叫人犯恶心,简直跟猪食一样……”
就连貌似平平无奇的面片都令人惊讶:
裹满汤汁,劲道弹牙,嘶溜溜别提多过瘾了。
“满意值10!”
“满意值10!”
净赚六小时,今天没白过。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廖初隐约觉得好像轻快了不少。
他缓缓吐了口气,把今天收获的几枚感情果实分门别类放到玻璃罐内。
一共五枚橙红色酸甜口的,六枚齁甜的,收获颇丰。
“善意提醒宿主,人在免费和饥饿状态下容易丧失理智,”那声音再次响起,“挑剔才是人间常态。”
那又如何?
廖初挑了挑眉,总是个好开始。
他取出一枚橙红色的果实切片,放入热水中浸泡片刻,然后进冰箱急冻。
真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结结实实一大碗面,那两个小子眨眼就吃光了。
两人舔了舔嘴唇,对视一眼,显然没饱。
想继续吃吧,不好意思,毕竟人家这碗都没要钱。
早有准备的廖初又端出来两个半碗,“吃饱了去上学去。”
他从小饿过来的,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有着超乎想象的旺盛食欲。而学习又是极其消耗体能的事情,不吃饱了怎么行?
两个高中生都有点不好意思。
这白吃人家的已经怪难为情的,咋还能来第二碗呢?
不过……真香!
这卤子真绝了!
等他们吃完,感情果水正好带了微微凉意,既能消暑解渴,又不至于刺激到肠胃。
接触到外界燥热的空气后,玻璃壶外壁迅速凝出一层细密的水珠,幽幽释放出沁凉冰气。
廖初先在果果面前放了一杯,又对那两个高中生道:“清清口。”
少年们齐齐哇了一声,夸张道:“老板,太贴心了吧!”
果果抱着大杯子,小心地啜了口,眼睛刷得亮了,“好喝!”
廖初摸摸她的小脑瓜,自己也喝了杯。
嗯,酸甜爽口,在类似柠檬的果香之余,还有一股言语难以形容的清爽感觉。
比他喝过的任何一种饮品都好喝。
“老板,你这柠檬水也太绝了,”白净面皮的高中生砸吧着嘴回味,惊叹道,“就好像,就好像整个人都爽了!就很开心你知道吗?”
是那种发自肺腑的嗨皮,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他觉得自己马上可以去做广告了,都不用特效的那种!
他的同伴明显性格更粗放,一口气喝了半杯后竖起大拇指,言简意赅道:“老板,牛逼!”
果然每人每天的上限是10,廖初稍显遗憾地啧了声。
不能刷分啊……
两个小伙子心满意足地离开,一边走一边追逐打闹,中间还起跳做了个空气投篮,中二满满。
无忧无虑的笑声洒满道路,影子被依次亮起的路灯拉得好长。
廖初伸头看了会儿,不自觉被带得轻松起来。
啧,年轻真好。
廖初的家当不多,二楼还空着不少地方,安置一个小朋友绰绰有余。
刚到陌生的环境,小姑娘有点怕,站在房间门口死活挪不动步。
“舅舅,我可以跟你睡吗?”
廖初摸摸她的小辫子,“勇敢的小朋友都会自己睡的,对吗?”
孩子虽然小,但也该开始培养性别意识了。
“我是勇敢的小朋友。”说这话的时候,小姑娘的眼睛里已经泛了水光,努力吸着气不让眼泪掉下来。
在刚经历了失去母亲的重大打击后又突然换了环境,没有安全感是很正常的。
廖初指了指斜对面,“那就是舅舅的房间,不要怕。”
很近,两道门也不过隔着三四米。
果果吸着鼻子点头,大眼睛红彤彤的,看上去委屈巴巴的可怜。
夜色已深,连精力旺盛的蝉都叫不动了,喧嚣的世界骤然安静下来。
躺在床上的廖初毫无睡意,在黑夜中木然看着天花板。
一闲下来,过去几天的经历就像涨潮的海水般滚滚袭来,让人无处可逃。
他的视线划过床头柜。
那上面摆着一摞文件,中间有一张是死亡证明。
姐姐死了。
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封闭数日的大脑终于重新启动,某种难以名状的悲哀自心底慢慢升腾,如长着尖刺的藤蔓蜿蜒。
我没有姐姐了……
直到现在,廖初好像才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过去二十多年的记忆碎片汹涌而来,在他脑海中如走马灯一样飞速盘旋,来了又去。
他的世界从未有过父母的存在,而现在,他失去了唯一的姐姐。
廖初迟疑自己是不是应该哭一哭,可又觉得即便嚎啕也于事无补。
“阿初,这个世界很美,你应该多笑一笑。”姐姐曾经这么说过,还说他总板着脸,不像个小孩儿。
廖初缓缓吐了口气,忽然听到一阵细微的哭声。
嗯?
他下意识坐起来,循着声音慢慢走出房间,在对面的卧室门口站定。
“果果?”他轻轻敲了敲门。
抽泣声戛然而止。
过了会儿,小姑娘的哭腔响起,“果果是,是勇敢的小孩。”
说完,就是响亮的吸鼻子声。
廖初推门而入,摸到电灯开关按下去,愕然发现本该睡觉的小姑娘正搂着唯一的旧熊玩偶缩在墙角。
像一株面壁思过的大蘑菇。
大蘑菇小心翼翼地扭过头,用红彤彤的眼睛看他,故作坚强地哽咽道:“果果,果果是勇敢的小孩……呜呜呜。”
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脸蛋滑落。
廖初看着她跟姐姐足有六七分相像的小脸儿,心尖儿迅速窜起一股细细密密的酸疼。
“别哭啦,是舅舅不好。”他把小姑娘提过来,细心擦着湿漉漉的小脸。
果果本来觉得自己好勇敢好坚强,可现在听了安慰的话,却突然感到强烈的委屈,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
“有怪兽,和,和大灰狼要吃我!”
“果果好勇敢的,呜呜呜,好黑,都,都不要果果了!”
哭完之后,甥舅二人进行了漫长的拉锯战,最后各退一步:
开着门,亮着客厅里的灯睡。
果果心有余悸,“这样怪兽就不会来啃我的脚趾了吗?”
说这话的时候,白嫩嫩的小脚脚还往被子里缩了缩。
廖初点头,“光和怪兽有约定,有光在的地方怪兽就不可以出现。”
他小时候也曾怕黑,但却没有人来迁就。
果果仰头看着上方的灯,确实觉得安心许多。
“舅舅,可以给我讲个故事吗?”重新钻回被子里的果果小声恳求道。
廖初一愣。
讲故事,这个他可能不太擅长。
“求你啦!”果果拽了拽他的衣角。
谁能拒绝一个小姑娘软乎乎的请求呢?
至少廖初不能。
他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清清嗓子,干巴巴地说:
“从前,有三只小猪,有两只挑食,非常不乖……”
对小朋友而言,随处可见的逻辑错误完全不重要,果果甚至听入了迷。
她非常认真地举起小手,“我不挑食的!”
“很好。”廖初替她拨了拨刘海,以示鼓励。
“然后呢?”果果催促道,“挑食的小猪被惩罚了,那不挑食的呢?”
其实廖初到这里已经词穷,但为了给孩子一个完整的童年,也只好板着脸硬着头皮继续往下编。
“不挑食的小猪吃得白里透红,五花肉卖了个好价钱……”
果果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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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果:舅舅,讲个故事。
廖初:好的,很久很久以前,有块五花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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