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过一瞬,他心中的火气又被他强行压下,反而开始漫上酸涩。朱黎乃谋逆皇子,虽然其党羽已经被清得差不多,可到底如何还在调查,若被逆党知晓朱黎身在何处,难免横生枝节。
故此,朱域尽可以避而不答。可到底不想放弃与她交谈的机会,调整了许久,这才开口:“在地牢。”
小榻上的人似乎惊讶对方竟如此爽快便松了口,不由狐疑地睁开眸子。
那眸子秋波盈盈,虽透着些冷意,却已经足以让他沉迷。
朱域摁下心中的躁意,似是怕她不信,放缓了语气:“朱黎谋反那日,皇后自戕,党羽尽除,他失了左膀右臂,败局已定。”
“所以,你会杀了他?”南宫嘉淡淡的,仿若生死对她而言只不过是平常小事。
“他意图谋反弑君,没有理由存活。”朱域忍不住去抚南宫嘉瘦弱的肩膀,却被她不动声色地避开,他掩下心中的失落,继续道:“就算朕允许他活着,也会受万人唾骂。”
南宫嘉神色未变,早就料到般:“既如此,我想见他一面。”
谋逆罪大可诛,自收押时便已经断了跟外界的任何联络,除了皇帝,其他人都不可以探视,更何况,要探视的人还是中宫皇后!
这几乎是一个可以立即被拒绝的请求。
可……
朱域袖中的拳头不由得握紧了些,这是她被册封为后以来,第一次求他。
虽眼眸中毫无恳求之色,也无任何暖意可言,可落入朱域眼中,眼前的她却瞬时变得可爱起来。
是了,她在这中宫躺了一月之久,不愿意跟自己说一句话,写一个字,即使是一抹淡淡的笑也不肯施舍。
纵使他日日陪伴,夜夜与她同榻而眠,可却再也得不到她一丝温暖的眉眼。
即使是两人盖着同一条被子,她却永远缩在角落,不愿意触碰到自己一丝肌肤,哪怕是他的寝衣,他也避如蛇蝎。
而就在方才,她竟然主动向他提了请求!
莫名的,朱域心中有片刻光芒乍现,终于给自己旷久黑暗的心中注入了些亮色,他仅仅是愣了片刻,立即点头:“好,你想何时?朕带你去。”
皇城内守卫森严,夜已很深,时不时有几只乌鸦飞过,发出渗人的鸣叫。
因不想声张,南宫嘉罩着一顶兜帽狐裘,静静跟在朱域身后进入了地牢。
地牢内湿冷,还散发着一股霉味,她第一次来此处,忍不住皱了眉。
正犹豫着是否要用帕子捂住口鼻,眼前却递来了一块明黄色的锦帕,一看便是御用之物。
南宫嘉头都未抬,竟默默地绕开了那块锦帕,兀自从怀中拿出了自己的水粉色小帕子,将眼下的脸和嘴一并捂得严严实实。
朱黎是重犯,许是关押的地方尤其隐秘,她跟着朱域走了很久的路,终于在尽头处看到了正靠在墙侧发呆的朱黎。
起初朱黎并未发现南宫嘉,以为是朱域又要审问,便冷声说道:“陛下还要问些什么?我能说的都已说得明明白白。”
不等朱域开口,南宫嘉上前一步,摘下了自己的兜帽,亦将自己的帕子移开:“三皇子。”
朱黎从朱域身上移开视线,在看清来人时,忽然迅速站起了身。他迅速走至牢门口,急切道:“嘉儿?你为何在此?”
说着,又用余光瞟了眼站在一旁沉默的朱域,轻声说道:“是不是他逼你来的?是要问我什么么?”
南宫嘉摇摇头,目光看着他久久不语。
朱黎憔悴了很多,也许是逼宫失败对他打击太大,又或是地牢环境过差,他的脸侧有了黑灰,下巴上也长了许多黑色的胡茬,似乎都在叫嚣着主人的落魄。
他再也不是那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了。
“那你为何今日来地牢?”朱黎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番,见她虽不饰妆容,可衣着皆是上品,遂放了心,“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去。”
朱域在一旁看得心里颇不痛快,冷冷瞧了一眼反应过度的朱黎,走到南宫嘉身侧低语道:“朕在外面等你,有话便对他一次说清吧。”
南宫嘉终于对他的话有了反应,点了点头,上前几步对朱黎说道:“人人都说三皇子弑了先皇。”
朱黎脸色一变,苦涩漫上嘴角:“他们说的没错,我的确意图谋反,并且杀了父皇。”
“你没有。”南宫嘉笃定地看着她,双眸灼灼,引得朱黎震惊地抬头看她。
她丝毫不避开对方的追询的目光,继续说道:“不知三皇子可记得,我主动找上你的那一天,从皇后的正殿出来时,你对我说,你想逃离这里的一切,并相邀与我一起浪迹天涯。”
“自然记得。”朱黎眼中难得迸出了些光彩,“我生性淡薄,并不慕权势名利,只愿能够隐居山林,与自己心爱的女子相伴余生。”
他想到什么,眼中的光也逐渐灰败了下去:“我本就不适于朝堂,可碍于中宫嫡子的身份,我只能争,只能被推着到那皇位前去争。”
“你不争,皇后会逼着你去争,徐氏一脉的族人也会逼着你。先皇也是皇后所杀,你将所有罪名揽在自己身上,不过是为了尽力洗去皇后的污名。”南宫嘉接过话茬,早已将他的所思所想都猜透。
被南宫嘉一语道破辛酸无奈,朱黎的眼中蓄起了泪,他眼中除了失去支撑的绝望外,还有对过往的悔恨,“我本无意,可无奈被局势所迫。嘉儿,有一事,我一直觉得对不住你,那日母后明明答应你将南宫大人……”
“别说了。”南宫嘉皱起了眉,断然将他的话打断,“此事已过去了,如今爹爹早已退位避世,不再参加任何朝堂争斗,也算是退得其所。你无实权,一切都是皇后的授意,我并不怪你。”
朱黎眼中的悔恨减了一些,浑身上下顿觉一松,她跳崖之后,自己日日悔恨,没有一日可以安宁。如今得到宽恕,自己也终于可以无憾赴死了。
可不想,南宫嘉却认真地问道:“你想真正去过一番恣意洒脱,隐居山林的日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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