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恕?”朱域深不见底的眸子半眯,慢慢地复述南宫嘉脱口而出的名字,“为何要见林恕?”
“若臣女猜得不错,您是权倾朝野的睿王殿下,林恕哥哥说过,殿下的母族便是林将军府,如今臣女身在睿王府,自然……自然想见他。”再往后的话她便不再说了,自己寻林恕来,本就是想让他带自己离开。眼前的睿王爷举止奇怪,她素来听闻这位王爷心狠手辣,阴晴不定,还是离远些的好。
南宫嘉话音刚落,便见面前的男人神情突变,忍不住攥着锦被往后缩了缩,为何她觉得睿王爷竟然很……生气?
莫檀和莫桑在后头无声地对视了一眼,又回头去看相对无言的两人。
气氛僵持了片刻,朱域终于手臂微抬,宽大的玄黑色暗纹衣袍遮住了一大片外面的光线,南宫嘉忍不住好奇地往后头看,却见一位眉宇间更为温和的婢女迅速上前,垂着头等候吩咐。
果然,睿王仍旧盯着南宫嘉,却对莫檀说道:“去请李太医。”
莫檀轻声应下,迅速出了殿门。莫桑早已在殿内待得浑身不得劲,瞧着莫檀离开,自己也加快脚步跟了出去。
待行到离正殿极远的地方,莫桑这才三步并做两步追上去,搭住莫檀的肩膀,惊奇道:“哎!你说里面的这位南宫小主,怎么看起来不认识主子了?”
莫檀平静地一缩肩膀,甩开莫桑环住自己的手臂,“要是你我能知道,就不用请李太医来了。”
“无趣!”莫桑早已见惯了她的死板,随即悻悻地收回手,却还是忍不住猜测道:“我看着小主怕是失忆了。一个毫无功力的女子从那么高的山崖上掉下去,还掉了孩子,就算脑袋没磕破,心里怕是也早就承受不了了。若说她是因为太痛苦而选择忘记主子,我也是信的。”
“你怎么不去当说书先生呢?”莫檀终于忍不住白了她一眼。
“你还别说,要不是本姑娘因一身高强的武艺被暗卫营选中,说不定就去茶馆说书了!”莫桑有些得意,她从小无父无母,性子洒脱,却从不自怨自艾,这些年在暗卫营看多了生离死别,光看那些贪污受贿的高官被处置时的样子,都可以让她绘声绘色地在茶馆说上三天三夜。
莫檀是见惯了莫桑不正经的模样的,只轻轻摇了摇头,便疾步去王府的药阁中请李太医。
那边朱域命莫檀去请李太医后,莫桑也紧跟其后出了正殿,殿内此刻只剩南宫嘉与朱域二人。
南宫嘉缩在榻上觉得颇为尴尬,看着眼前的睿王面冷如冰,便试探地叫了一声:“睿……睿王殿下?”
她以为传言中高深莫测的睿王不会搭理自己,却没想到,朱域竟抬眸望向自己,并淡淡地“嗯”了一声。
“臣女想知道,为何臣女会在这里?”她斟酌着字句,尽量不惹对方反感,“臣女使劲想之前发生的事,可都想不起来了。”
说着,她烦恼地敲敲自己的脑袋,似乎想要“敲”回之前的记忆。
朱域看着床榻上娇憨的人儿竟心头一热,又蓦地一痛。
此时她的一举手一投足,不正是三年前刚嫁入王府时的模样吗?
“还记得什么?”他藏于袖中的修指紧握成拳,甚至有些微微发颤起来。
南宫嘉自然察觉不出的反常,她眨着水眸,面上流露出些难为情:“昨……昨日是臣女与林恕哥哥的定亲礼。”
只是她实在不明白,自己一个还未出阁的闺楼女子,为何在定亲第二日出现在王府,对于如何来到王府的种种,自己全然没有印象。
难不成,她被劫了?
南宫嘉使劲甩甩头,赶紧把心中的这个荒谬的想法甩掉,睿王朱域是何等尊贵的人物,他会劫自己?简直是笑话!
且不论睿王爷权倾朝野,京中任何一位贵女嫁入王府,都算是实打实的高嫁,必定会给自己身后的家族带来莫大助益,单单看眼前男子的英气逼人、朗目邃额的神姿,都足以让所有女子倾倒。
“定亲礼……”朱域皱了眉。
他一月前便命暗卫彻查了林恕与南宫嘉的关系,二人的确曾在四年前定下了婚事,要不是后来南宫嘉心悦自己,他又因局势向南宫府求娶,南宫嘉怕是早已嫁给林恕做了将军夫人。
难道她经此劫难,竟将四年间所有的记忆一并忘了干净!
那她又为何还记得林恕,却独独忘记了他!
想到这里,朱域心中忽然腾起无名之火,他心中惊涛骇浪,脸上却不敢显现,只沉声道:“定亲礼后,你可还记得发生了什么?”
“我……发生了什么?”南宫嘉显然是会错了意,她惊恐地去看锦被下自己的身体,见衣物完好,除了穿得略微显贵外,并无异样,这才放下心,小心翼翼地开口:“我……我不记得了,睿王殿下可以告诉臣女,究竟发生了何事吗?”
也许是她的神情太过天真纯美,甚至不沾染任何杂质,朱域一时看得出了神,一种莫名的熟悉穿透四肢百骸,让他浑身都有些异样的感觉,似乎身上的每一寸都在叫嚣着想要将眼前的女子拥入怀中。
可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敢。
南宫嘉缩缩肩膀,盯着朱域看了片刻,忽然迅速下了床榻。因她昏迷许久,榻边并没有备她的绣鞋,她就这么赤足踩在地下,不管不顾地就要往殿外冲。
朱域反应极快,长臂一伸,几乎瞬移到她身侧,挡了她的去路。南宫嘉还未反应过来,便一头撞在了朱域的长臂上,因力量悬殊,她失去重心又重重地往后仰,眼看着就要跌到地面。南宫嘉紧张地闭上了双眸,忽然就觉得腰间一紧,一只手从身后揽过她的身子,轻轻将她往左侧一带,下一刻,她便撞进了一个宽厚而带着凉意的胸膛。
南宫嘉“嗡”的一声,脸上霎时间变得惨白。
她连忙推开朱域,着急地退后几步,赤着双足拘束地站在榻边。她心中懊悔极了,方才真是昏头太过,忘记眼前的男人是如何心狠手辣的么!
要是惹怒了他,恐怕爹爹也救不了自己了!
“想逃?”
果然,朱域的语气不善,似乎还带着隐隐的杀意。南宫嘉硬着头皮抬起头,却不敢直视,只是将目光投落到朱域宽袖上的暗纹上,“我……我想回家。”
“你才重伤刚醒,不宜折腾。”朱域慢慢开口,“既然南宫小/姐已在王府,便在这里好好养伤。本王已命人去请太医。”
南宫嘉自然不愿,连忙辩解道:“臣女离家许久,爹娘恐怕心中担忧。”
她看着睿王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波动,只当对方被自己说动,继续恳求道:“况且,臣女已是……已是林恕哥哥的未婚妻子,贸然居住在王府实在不适。”
朱域心中早已酸涩不堪,他无法与如此纯澈的南宫嘉共处一室,甚至觉得自己曾经因夺权造成的伤害是如此卑劣与肮脏,他想要落荒而逃。
他闭了眼,紧皱着眉。再睁开时,眼里又恢复了一潭深水,“地上凉,快回去躺着。”他的声音带着喑哑,“本王会允林恕来看你。”
一丝风忽然从外头吹入屋内,虽然最冷的时候已经过去,南宫嘉身子单薄,又赤足站在凉凉的地面上,又加上这阵风,终于觉出些寒意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抱着双臂乖乖巧巧地爬回了床榻。
她刚一躺好,方才受命而出的那位叫莫檀的婢女又匆匆返回,对着睿王恭敬行了一礼:“殿下,李太医已到。”
紧接着,便有一太医装扮的中年男子低着头,手提药箱迅速走近床榻,他示意南宫嘉伸出右手,又将一块帕子放置她的皓腕,开始闭目诊脉。
一时间殿内落针可闻。
半晌,李端合上药箱,转身恭恭敬敬地对朱域答道:“禀殿下,小主……”话未出口,他忽然想起方才莫檀在殿外的提点,忙又改口,“南宫姑娘坠入山崖后,虽然身体无大碍,可却因为受到冲击太大,脑中血液回流,导致了血淤。此症候自南宫姑娘被救第一天时便有,臣原以为会因为姑娘苏醒而消失,却没想到这血淤太甚,恐怕一时半会儿消不了。”
“若消除不了,会如何?”朱域抬眸看过去。
“血淤之症,可大可小。从南宫姑娘眼前的症状看,血淤之症只导致她失去了近几年的记忆,于其他并无损伤。好在这血淤虽然大,但却并不严重,相信长期辅以汤药调理,便会慢慢有消解,若坚持一年半载,说不定就可完全消除,到时姑娘的失忆之症便也好了。”李端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颤抖着抹了把额前的汗,自从他被圣上赐给睿王府,每每当着睿王的面行诊,都是汗如雨下,心慌不已。
纵然是再老成的太医,面对一位地狱修罗般的人物,恐怕也会心慌手抖吧!
李端大着胆子偷偷看了眼睿王,饶是他在宫中修炼成的察言观色的本事,此刻却全无用处,睿王脸上毫无表情,似喜似怒,细看却又不喜不怒!
他心里急了,这……这意思,他是治还是不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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