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巴处的皮肤明显比其他部分白净,有的地方还有没刮干净的胡茬。他低下头,用肩膀顶开礼拜堂旁边的小门,这消耗了他不小的力气。虽然骨架粗大,但这位披着邋遢布衣,表情干瘦的中年男人并不是什么勇往直前的猛士。他无法像那位老骑士有一套帅气的盔甲可以驻守门扉,抵挡黑暗,也没有勇气拒绝他的安排。踩着比夜晚更危险的黑暗,潜入地窖取出储藏的粮食。
怀里车轮大小的面饼沉甸甸的,男人咽了口唾沫,手又往袖子里缩了些,避免肮脏的指甲剐蹭表面。有些事情是没法选择的,他想要回到他的目的地,必须要穿过礼拜堂,里面有着蜡烛吊灯,老旧的长椅,还有逃难的人群。自从那种“黑水”出现,人就像被鞭子驱赶的羊群涌向有光的地方。有些幸运儿躲避了潮水上了岸,还有些则找到了孤立的灯塔。
圣光教会,这些像是金箔覆盖的奇观建筑并没有让信徒的赎罪金白花,圣光阻挡了黑暗,光亮保护了礼拜堂范围内的所有人,但也仅此而已。
“神父!”“神父!”
几个眼尖的难民发现了他,他一身颓唐很难和漂亮的彩色花窗融为一体,他尝试过隐藏,衣服污渍上的白点和蹑手蹑脚的模样却总是和圣洁格格不入。他们在呼喊男人,但男人又觉得他们的呼喊更像是在执行一种餐前礼仪。那双饿的发绿的眸子里没有装下自己板起来的冷脸,只有怀中的圆月般的面饼。
男人将面饼藏在身后,面对在几声叫喊中逐渐苏醒的人群。他们面黄肌瘦,眼球里饱含恐惧和压抑,幽幽目光让男人身体一颤,也打消了双腿有规律的颤抖。
“第一份要献给慈爱的主……”他努力将舌头吐直,为了说这句话的时候更流畅一点。敏锐的目光一下就瞥到人群中的躁动,他们的目光由绿转红。他们能轻松撕碎他,男人毫不怀疑这一点。
“……但慈爱的主从不对最虔诚的信徒吝啬。”努力挤出笑容,神父走向群众,掰下面饼的碎块递给屈膝跪拜的信徒。他其实并不能区分谁更加忠诚,但他看得出谁更加强壮、更加凶狠、更加自私。在圣光不一定有用的地方,武力一定有用。被喂养的人恢复了体力,团结在神父周围,自认为与其他人不同。但即使是这样,当面饼完全从神父手中消失,他们才取消了对神父的“保护”。
离开礼拜堂进入内厅,神父抹了头上的虚汗,趁着没人暗骂几声。原本牧师的歇息处已经空无一人,在他们第一次到来时就是如此,只留下一座礼拜堂和一个老骑士。神父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剩下的面饼碎块,多亏他灵活的手指,虽然只有原本的十分之一,倒也足够。
走向神职者办公室,用铁丝轻松撬开门锁,神父迅速溜了进去,将门轻轻关闭,锁死,他这才感觉些许轻松。
因为圣光的缘故,不需要蜡烛,这个小巧的空间也足以被点亮。一张白杨木办公桌、倒坍的书架、窗帘紧闭的窗户,还有一座巴掌大小的天使雕像,雕像五官模糊,只能隐约看出是个男性,手掌合十祈祷的样子带着几分庄严温婉。
这里不止神父一人,还有一个侧躺在办公桌上,安稳入睡的小女孩。五六岁,穿着精致小皮靴,碎花裙子上沾着污点,漂亮的发辫长时间不打理有些散乱。她的眉眼很漂亮,自然的红腮里像是含着一大团活力。
神父压低了自己的呼吸声,找寻了一会儿,手指戳了戳她衣服上的污点。
“露西,吃饭了。”将坑坑洼洼的边角料抠下,神父将重新“完整”的面饼放在了桌上,下面垫了本书,去拿水瓶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天使雕像,不过小女孩将它扶了起来。露西坐了起来,她呆呆地看着神父,神父手指有节奏的提示让露西看向了书上的圣餐。
“约瑟夫,这个好大!”惊呼让神父有些得意,他下意识活动手指,让它们像波浪一样滑动,说:“并不大,这根本不够一个勤恳老实的成年人吃饱肚子,但对你这样的小孩子却刚好够。”
露西甜甜一笑,安静地跪坐在桌上,念念有词开始餐前祷告。约瑟夫很想和她一起,但很久之前他就忘记了祷词的内容,他的收获代表着某位的损失,约瑟夫认为这不是该告诉圣光的事。他至今还记得妈妈在他小时候说的话,“你看到这些牛羊了吗?约瑟夫,它们之所以被端上餐桌,就是因为吃草之前没有向圣光祷告。”他妈妈成功吓住了他,但不是必须遵守教义那方面,而是做坏事绝不能被发现。
露西进食的时间一点都不比祈祷时间长,她大概是饿坏了,上次还是在一天前,约瑟夫剃下胡须冒充神父之前的事。老骑士也许老眼昏花没有看出来,惊慌的民众只想找个心理安慰,而约瑟夫不想露西和其他人挤在礼拜堂里。尽管过程有些心惊胆战,但现在是好的。
胸前传来被敲打的感触,约瑟夫低下头,看见露西的小拳头正放在自己胸口,他说:“怎么了,露西?”
女孩转头看向被挡住的窗户,窗外,是让人类恐慌的黑暗,以及绝望。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充分了解那是什么,包括约瑟夫、包括露西。
“我们,要死了吗?”
“是的,露西。”
露西笑了起来,她跳下桌面,将窗帘掀开一角,坐到约瑟夫身边,欢快地说:“太棒了,我们很快就要见到爸爸妈妈了,还有埃德娜婶婶。爸爸妈妈一定会给我们准备一大块软面包还有大罐牛奶,埃德娜婶婶会拿出她的秘制熏肉。我们会在天堂过得很好的,约瑟夫,别怕,我会跟爸爸妈妈介绍你的,如果埃德娜婶婶忘记介绍你的话。”
约瑟夫努力笑了笑,他抬头看着窗外露出的一角黑暗,闭上眼睛,将恐惧关在眼睑里。
“谢谢你,露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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