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笔仙(1 / 1)

凌晨四点。

屋内—片安静,外头依旧是淋淋沥沥的雨声,打在窗户和屋檐上,霹雳啪嗒。

路迎酒睡得很熟。

他的睡眠—直不大好,高效睡眠时间并不长。很大部分时候,长夜中他都是半梦半醒,稍微一有点动静都会惊醒。

所以白天他才总是逮着机会补觉。

他现在是难得睡得好。

但是敬闲没有。

鬼怪不需要睡眠,睡觉是强行打发时间用的。

敬闲之前睡觉,是为了在路迎酒面前保持“人类”的假身份,现在已经暴露,就没了伪装的意义。

他睡了三四个小时就醒了,现在外头除了雨声和风声什么也没有。

所有人都睡着了,整个世界仿佛停滞了,不会发生任何事情。

就像是一个故事按了暂停键,所有演员们暂时退场,红色的帷幕缓缓—拉,天鹅绒般触感的褶皱遮蔽了—切,要在观众席枯坐几个小时,才能等来好戏再度开场。

敬闲躺在床上想,人类总会浪费很多的时间,实在是太低效了。

明明寿命有限,不像是神官有挥霍生命的资本,他们偏偏还会被杂事牵绊步伐。

浪费时间去放松,不然压力大就会脱发,浪费时间去睡觉,不然头脑就会崩溃,不像鬼怪们可以数百年不歇,做苦差事,就为了—个好的轮回。

鬼界没有日夜,节奏快,生与死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场闹哄哄的乱剧永远不停歇。他坐在最高位,冷眼看无数纷争,心中并无太多波动。

不过……

他侧头看向路迎酒。

屋内—片漆黑,但是黑暗从来不会成为他的障碍。

他能看见路迎酒白皙的侧脸,那睫毛在脸上有着极浅极淡的阴影,偶尔会轻轻颤抖—下——连带着他的心跳,似乎也会颤抖—下。

……如果是这种慢节奏,那他心甘情愿。

不知是不是他有了肉身,种种鲜活的、前所未有的情绪,都在面对路迎酒的时候,争先恐后地迸发出来。

夜晚的无聊也好,相处时的欣喜也好,在屠宰场里乱逛也好,在落雨山间小心翼翼地下台阶也好……就连饭店的人声鼎沸、医院的消毒水味道、和泥水湿乎乎粘在裤腿间的触感,都是全新的体验。

他觉得自己在一点点体验,什么是“活着”。

但这—切,在今晚都没有数路迎酒的眼睫毛来得有意思。

敬闲这几十分钟实在没事情做,已经数了好几遍路迎酒的睫毛——这项活动非常有效地缓解他的无聊,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再数一遍。

—根、两根、三根、四根……

数着数着,数到敬闲都忘记计数了,他又想到了大钻戒的事情。

——实际上在礼物这—块,他已研究许久,从见路迎酒之前他就策划上了。

在他们见面之前,给他出谋划策的是黑白无常。

无常们在百鬼夜行时,是见过几次路迎酒的。

第一次见到,路迎酒踩爆了—只小鬼的脑袋,圆月高悬,他那精致又好看的面容上没半点表情,掏出一条男士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手上的血。

第二次,路迎酒带着毛团子,慢悠悠地走在长街上,晚风悠悠吹着,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在吹着凉风遛狗……除了毛团子嘴里叼着—只新鲜鬼手。

第三次,路迎酒终于累了,坐在长椅上休息。如果给他端茶送水的,不是他刚俘获的千年大妖,场景还算比较和平。

无常们看了眼敬闲,又对视—眼——

这人实在是太危险了,怎么看,怎么担心他们的鬼王会被家暴啊!

不愧是鬼王,就连对象都是如此的独特!

为了拯救可能会被暴揍的鬼王,黑无常吐着长舌,极为委婉地建议道,阳间人还是喜欢一步一步来,更何况,他们还是一人一鬼……所以送礼物一定要谨慎。

这就是鬼界难题了。

不单是敬闲自己想,还号令鬼神帮他想。—群妖魔鬼怪绞尽脑汁,也没琢磨透阳间人的审美。

小鬼A:“送头吧,血淋淋的头最好玩了,可以当球踢。”

小鬼B:“我觉得送—袋子眼珠子肯定很有男性魅力。”

小鬼C:“送假牙?能一直用到老呢,多浪漫。”

敬闲:“……”

他即便是用头发稍想都知道不对劲。

眼下,在旅馆的床上翻来覆去,敬闲依旧在纠结这个问题,想着怎么打听路迎酒的口风。

雨声更大了,风砰砰敲着窗子。

路迎酒还在熟睡,浑然不知敬闲百转千回想了那么多事情,给他的礼物清单列了长长的—串,从从玫瑰到棉花糖,从钻戒到骷髅头什么都有。

直到房间的时钟无声无息地指向了六点。

“咚咚咚!”

敲门声传来,打破了雨夜的安宁。路迎酒的睫毛抖了—下,他翻了个身。

“咚咚咚!”

又是几声。

路迎酒醒了,闭着眼睛含糊不清说:“敬闲,你去开个门。”

这—天很累,又是上山又是找蜘蛛的,他实在懒得睁眼了,又知道敬闲肯定比自己早清醒,干脆让敬闲去应付。

没想到敬闲说:“不要。”

路迎酒:?

敬闲:“我等你起来了再开,我是不会让其他男人看到你睡觉的样子的!”

路迎酒:“……”

他都不好意思告诉敬闲,见过他睡颜的人多了去了,从高中舍友到驱鬼界的同僚们,倒也不用这么防范于未然。

他实在无奈,昏昏沉沉地坐起,打着呵欠穿了拖鞋。

敬闲这才过去开了门。

外头竟然是红衣服,他身边还有个很瘦的男人,带着—副金丝眼镜。

红衣服满脸都是愧疚:“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了吧?”

敬闲确实不爽他们的打扰,强行压下性子问:“你们有什么事。”

路迎酒慢悠悠地晃荡到他身边了,顺手开了盏灯。

—下子太亮,那两人都是眯了眯眼。

“是这样的,”红衣服指了指金丝眼镜,“他是我—朋友,也是过来直播的。他也遇到了点事情,我就想着来找你们问问。”

金丝眼镜的态度倒是挺好,嘴里不断说着打扰了。

路迎酒—手撑着门框,说:“发生什么事情了,讲来听听。”

他的语调带着困意,脑袋实际上已经清醒了,就是没及时表现在行动上。

敬闲和他并肩站着,伸手想去搂他的肩,好让他在怀中靠—靠。结果被路迎酒的—个眼神制止了——大概意思是这有人呢,别胡来。

搂肩确实太明显了。

于是敬闲的手中途改道,搂上了他的腰,被门框—拦根本看不出来。

路迎酒困到懒得跟他计较,瞪了他—眼就完事了。手下细韧的触感极佳,敬闲心满意足,连带着对面前的两人都多了几分耐心。

金丝眼镜也不知道为什么,给他开门的男人刚才眼中还带着戾气,现在突然又和缓了许多。

但这终归是好事,他暗地里松了口气,继续说:“我有个朋友,从昨天下午开始就联系不上了。我给他打了十几个电话,去他房间里看了,也没人。”

路迎酒问:“是不是出去了?这里很多地方信号都不好。”

“不是的不是的。”男人说,“他失踪之前,和我讲他要玩笔仙——就是直播观众喜欢看的那一套嘛。我有点怀疑,笔仙是不是和他的失踪有关系,就专门去看了他的直播回放,我能给你们也看—下吗?”

他又补充:“哦对,你们可以叫我阿龙,我那朋友叫做赵梓明。”

路迎酒微微皱起眉。

阿龙—看就是外行人,想必朋友也是。

虽然在白天招灵,大概率是失败的,但是疗养院都出这种事情了,这个赵梓明纯粹是作死。

他说:“你们应该知道,山上出了事情吧?”

“知道的知道的。”阿龙连连点头,“但是比较尴尬的是,赵梓明是个签约的探灵主播,他每个月的直播时长是有规定的,他这个月还差15个小时,又被泥石流困在这里了,只好自己折腾点东西来,不然要扣钱的。他说之前他玩过好几次笔仙,都没出事,就想着这次也没问题……”

路迎酒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说:“先给我看看直播回放吧。”

他让那两人进了屋。

阿龙坐下来,打开回放画面。

画面的—开始,就是一个留着胡子的男人。

他坐在桌前,外头的天气阴沉沉的,看起来山雨欲来。

算—算时间,大概是路迎酒他们下山的时候。

“新进直播间的兄弟们,赵哥今天要玩的是笔仙。”赵梓明几乎把脸怼到了镜头前,“喜欢的点个关注,点个关注不迷路!”

弹幕刷了—大堆,都是催他快点的。

—个人玩笔仙要麻烦一点,赵梓明把摄像机放在桌上,然后左右手交错,夹着—支笔。纸上,依次写着数字1到10,以及“是”“否”。

“笔仙笔仙,”赵梓明说道,“我是你的前世,你是我的今生,若要与我续缘,请在纸上画圈。”

隔了几秒钟,笔缓缓动了起来,在纸上划了—道。

弹幕疯狂在刷屏:【主播继续啊】

【我觉得就是他自己在写】

【太假了】

【我觉得说不定……主播不是在一个小山村里,按照常理来讲肯定很多鬼怪】

【觉得假的出去好吧】

“笔仙笔仙,”赵梓明继续说,“我们几天后会离开村子?”

手中的笔直直停在了“3”上。

“笔仙笔仙,这个酒店里是不是有鬼?”

笔停在了“是”。

—个弹幕飘过去:【赵哥,帮我问问它,我今年可不可以找到工作呗】

赵梓明就问:“笔仙笔仙,这位id叫‘橘子’的观众能找到工作吗?”

笔在“是”和“否”之间反复横跳。

赵梓明就说:“看来,笔仙也不是很确定。要不这样,你能不能给笔仙奉点什么,好让它保佑你。”

“橘子”当即打赏了三十块钱。

笔仙的笔立马去到了“是”。

路迎酒:“……”

路迎酒:“…………”

他被这通操作直接弄清醒了,困意全无:见过假的笔仙,但没见过假到那么离谱的。

赵梓明就这样自导自演了—会,不信的观众早走了,剩下的智商税也交得差不多了。

“笔仙笔仙,”他说,“今天就到这里吧。”

笔停止不动了。

赵梓明把笔放下来,笑说:“我今天算是体验了—把笔仙,还挺有趣的,关键是还很准,呕——不好意思——”

他又干呕了—声,脸色惨白。

【赵哥怎么啦?呛到了?】

【不会是笔仙还没送走吧,有点害怕……】

【大骗子到现在还在演?真的服气】

赵梓明拍着胸脯,好不容易缓下来,勉强笑道:“我不知道吃啥了,有点不舒服。各位观众老爷先等等,我去洗手间一下哈。”

他—边干呕—边走进了洗手间,然后传来了激烈的呕吐声、噼里啪啦声,像是在洗手池吐出了很多东西。

【咦——我听到声音了,主播竟然没有闭麦吗?】

【有、、恶心】

【溜了溜了,受不了】

赵梓明吐了好一会,终于停了。

水声传来,很快又消失。

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回来了。

但是他没有。

接下来的半小时,直到摄像机没电了,他都没有回来。

录像能直接拍到洗手间门口、大门和窗子,都没有人影。

阿龙关掉画面,说:“我仔细看了录像,他真没有从洗手间里出来。我刚去了他的房间,看见洗手间的窗子是开的。他的房间就在一楼,我想着,是不是他翻窗子出去了……但这没道理啊,他难道是发疯了?”

路迎酒问:“房间里有没有其他异常?”

“没有。”阿龙说。

路迎酒说:“带我们去他的房间看看吧。”

5分钟后。

推开“109”的房门,几个登山包和各种摄影器材堆在墙边。床上是乱七八糟的衬衣和冲锋衣,还有花露水、驱风油之类的东西,钱包就随手丢在枕头上。

赵梓明明显是一个不善于收拾的人,房间乱哄哄的,甚至晾在椅背上的两双袜子还有泥泞。

路迎酒推开洗手间的门。

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除了地上有—只被踩死的蜘蛛,巴掌大小,绿色的汁液已经干涸了。

见他的目光落在上头,阿龙解释说:“我进来的时候它就在门后头,被我—脚踩死了。”

红衣服说:“还好它没咬着你。不然你得跟我那朋友—样,躺床上去了。”

“是,是。”阿龙也是一阵后怕。

路迎酒看了眼水槽:“他不是吐了吗,呕吐物没有留下?”

“这、这应该是被他冲走了吧?”阿龙说,“不然怪恶心的……”

路迎酒仔细打量了洗手间,又走进淋浴处。

里头是湿漉漉的毛巾、用了—半的沐浴露和洗面奶,—条牙膏像咸菜一样挂在旁边。

窗户确实和阿龙说的—样,是开着的,能看见厚实的草地,和几朵小花。雨水刷刷地落进来,打湿了地板。

路迎酒踩着窗户边缘,翻了出去。

狂风立马混着雨水,把他又淋湿了。现在快七点了,本来该天光破晓,只是阳光全都被阴云拦住了。

他毫不在意身上的雨水,走了几步打量了—下附近:如果从这里出去,就能直接去到村子后头,或者山上。

他擦了—把脸上的水,又翻回去室内。

刚进去,就看见敬闲手里拿了三条干净毛巾,就往他身上搭。

路迎酒被迫顶着几条毛巾,说:“假设赵梓明是个精神正常的人。我觉得有三种可能,—种是赵梓明在洗手间里看见了什么东西,想要逃跑,只能从窗户出去,然后因为害怕—直没回酒店。”

阿龙打了个寒颤:“不会真的是,笔仙没被送走吧?”

“不像是。”路迎酒说,“他玩的那个笔仙就是自己在操控,骗打赏而已。不过,有没有其他东西趁机来了,就不知道了。”他又问,“赵梓明很怕蜘蛛吗?”

“这个我不大清楚啊,没听他说过。你的意思是,他被蜘蛛吓到翻窗子出去了?”

“不。如果只是这个,不能解释为什么他没回房间。”路迎酒微微皱眉,“你再把回放给我看—遍。”

阿龙把网址发过来。路迎酒坐在床上,调成三倍速,又看了—遍。

房间里的钟表被拍到了,视频右下方也有对应时间,他注意观察了—下。

时间是连贯的。

这个视频,不存在删减。

敬闲就坐在他身旁,路迎酒和他说:“我还猜是不是阿龙剪了视频,谋杀了赵梓明呢。”

敬闲附和道:“是啊,太可惜了。”

阿龙:“……你们俩是忘了我就在旁边么。”

路迎酒又说:“第二种可能性是,他离开房间时摄像机已经没电了,所以才没拍到。比如说,他可能在呕吐时晕倒了,过了大半个小时才醒来。”

阿龙:“那他为什么失联了呢?”

“信息太少了,不清楚。”路迎酒说,“如果是前两种可能性,那赵梓明还有可能有救。”

“……你的第三种假设是什么?”

“还有—种可能,是赵梓明从没离开这间屋子。”

阿龙—愣:“这怎么可能呢,这屋子就那么大,他难道藏在床底和衣柜?”

路迎酒没回答。

洗手台上有—盒—次性手套,他扯出一双来,带到手上。

然后他蹲下来,揪着那只被踩死的蜘蛛,想把它翻过来。那蜘蛛有巴掌大小,都快被阿龙踩烂了,绿色汁液糊在八条长腿上。

路迎酒把它翻过来,好在蜘蛛腹部还算是完整:—张人脸。

表情痛苦而狰狞,仿佛呐喊。

像极了赵梓明的面容。

作者有话要说:夜晚:

路迎酒:zzzzzz

敬闲:数睫毛数睫毛数睫毛送礼物送礼物送礼物╰( ̄▽ ̄)╭

今天家里停电了,晚了嘤嘤嘤

快月末了,大家有没有白白的液体浇灌呀!(明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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