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宛若雷鸣震响,沉闷重压笼罩于丰台县之上。黑云密布天空,早已将正午之阳彻底遮蔽,化作无边黑夜。
而在县城边缘一角的古朴老宅内,同样能感受到那股风雨欲来的逼人寒气,卷起呼啸阴风吹拂不止,冷彻心扉。
“......”
庭院内水缸水渍滴落,声色寂然。
黑纱稚女宁静无声地盘膝而坐,坐姿笔挺,斗笠纱巾下的目光,仿佛正眺望着昏暗无光的天际远方。
“——休息半日,罗星和古界双方总算按耐不住了。”
唐千门的细柔之声悄然飘来,门扉微开,身影迈步走出。
其仿佛刚刚梳洗了一番,只着丝薄纱衣,玉白美腿交错轻移,拢发扬首,望着被阴云笼罩的天空,柳眉不禁微皱:“天色异象,蛮境存在怕是齐聚至此,一场大战近在咫尺。”
虽不曾亲眼瞧见诸多势力针锋相对的场面,但这等汹涌澎湃的阴气之潮哪怕远隔十几里都清晰可闻,便知对峙的各方究竟有多少境界恐怖的强者亲临至此。
“照之前流出的传闻,算算时日,那八族秘境开启的时辰便是今晚戌时。”
唐千门侧首看向一旁盘坐无声的黑纱稚女:“莫姑娘,你虽不曾开口与我说上两句。但如今丰台县激战在即,待混乱之始你最好与我再退出此城,免遭其他妖鬼与术者觊觎。”
“...你,为何会在这座县城。”
莫姓少女蓦然开了口,沙哑沉声道:“自从将我带来此地,你便没有踏出宅邸哪怕半步,但你又非是丰台县势力一员,究竟所图为何?”
螓首微转,那黑纱下的冰冷目光宛若利剑般直射而来:“你无意与其他势力打交道、更与照宵院断绝了关系,甚至有空闲洗漱身子,连去争夺八族秘境之心都没有...可否告诉我,你如今心中在想些什么。”
唐千门哑然片刻。
旋即,她不由得失笑一声:“莫姑娘倒是没我想象中的那么沉默寡言,转眼间就滔滔不绝地说了那么多话。”
“你...”
“我确实无意去争夺什么八族秘宝。”唐千门收敛起了笑意,无奈苦笑道:“以我现在这幅状态若再去交手鏖战,怕是第一个就要成大战将启的祭品,还不至于如此悍不畏死。”
莫姓少女沉声逼问道:“谁指示你前来此地。”
“...算不得指示,而是我本就想亲眼看看这乱世将启之日是何等模样。”
唐千门环抱起双臂,幽幽叹息道:“不过动身之前,却有一人先找上了我。
她告诉我,‘那个男人’或许会来访此地。我兴许还能遇得上他...我与他有些纠葛恩怨,想要见见他,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再坐下交流。”
莫姓少女神情微滞,原本想要继续逼问的话语顿时咽回,只余下掩藏在衣袖中逐渐攥紧的双手。
她知道‘那个男人’指代何人。
“你为何会——”
“我不知你有何遭遇经历,不过如今看来...我与你还算同病相怜,颇有几分相似。”唐千门垂眸淡然一笑:“暂时与你携手相处一段时日,兴许倒也不坏。”
“......”
莫姓少女再无言语,只余在庭院内吹拂的丝丝寒风。
“不过,你可得多加小心一人。”
“何人?”
“一个很是妖媚古怪的女子。”
唐千门眼中闪过不虞之色,抿唇道:“我并不知道其身份、是何来历,但她的修为极为高深莫测,而且心机深沉、运筹帷幄,仿佛早已知晓你会出现在这座县城之中。你往后若遇见这等古怪女子,切记要尽快远离。”
莫姓少女沉默片刻,低声道:“在我看来,唐香主已是足够妖媚莫测。”
唐千门顿时掩唇扑哧一笑,那清冷哀凉的神色渐染几分笑意:“丫头,这般赞美我可得不到什么好处。”
莫姓少女干脆闭上了嘴不再言语。
“罢了,如今我们就——”
话音未落,县内蓦然再度炸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澎湃阴气仿佛飓风般冲天而起,残叶飘零,白雪如刀,令唐千门的脸色不禁豁然一变。
惊雷怒涛震响,似有虚影宫殿在浓雾中渐渐浮现,妖兵横列,金戈战鼓,俱齐全整备。
磅礴大气的恢弘之势令诸多汇集此地的妖鬼与术者心底又惊又奇,竟丝毫不知世间有这等惊人势力掩藏于幕后,如今只窥得冰山一角,便足以震撼人心!
县中耸立的玉台之上,诸多虚影皆负手立于其间,阴风邪雾萦绕掩踪,面庞上神色各异,目光愈发凝重深邃。
“当真...喘不过气来。”
在玉台下方,年轻一辈的术者都面色隐隐发白,心弦紧绷,只觉一股风雨欲来之势当头汇集。
各大势力的高层皆聚于玉台之上,死寂无声,仿佛下一刻就会有惊涛骇浪般的战势将至,这座如今暗淡无光的县城之地,将会在瞬息间化作惨烈的修罗地狱。
而在不远处的雅致阁楼内,白袍女子正面色冷峻地眺望着玉台高处,寒声道:“那古界的派头可真大,这般兵力、这等修为的高手竟不计几何,或许丰臣国内能与其抗衡的也唯有罗星一脉...只是不知几位长老,是否能安然无忧?”
“暂且不必担忧,庄主出行前曾有过交代。”
一位气质雍容的中年女子缓缓走来,神色肃穆道:“你几位师叔她们自有分寸,我等慈航庄此次行动并不不会争个头筹先锋,若当真发生难以预料的变故,便会立刻抽身退走,优先保证你们这些弟子的周全。”
“可踏入此地还想全身而退,实在惊险了些,危机难料。”
白袍女子隔着屏风纱帘,目光冰冷地扫过阁楼外的其他几栋建筑,仿佛能一眼看见建筑中无声盘踞的诸多势力门徒。
无需言语,便能察觉其中的暗流涌动。
丰臣国境内有名有姓的势力,如今或多或少都汇聚于此,相互提防,亦有在暗中蹲伏者,想要从中浑水摸鱼捞些好处的奸佞狂徒。
“或许,如今就有不少蛮境大魔正隐藏于阴影中伺机而动。”
“正因如此,我才会留守此地护尔等安全。”
中年女子眺望那玉台上的对峙场面,眉头微皱:“只是古界中的蛮境大魔实在多到匪夷所思,那三名罗星执魂者能否抗衡,还尤未可知。”
白袍女眼神闪烁不定,暗暗咂舌一声。
“怜儿,往日你哪怕遭遇蛮境大魔之威亦毫无动摇,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仿佛一切尽在你预料之中。”中年女子流露出些许笑意:“只是今日瞧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难不成见到这等阵仗,总算是起了胆怯不安之心?”
“没、没什么。”
被叫做怜儿的白袍女子连忙摇头。她咬牙切齿地轻哼一声:“只是不小心想到一个可恨的男子,不免有些动摇了心神。”
“男子?”
中年女子闻言顿时一怔,错愕道:“怜儿你何时与一名男子有了牵扯关系?”
“师、师父不要误会,只是些冲突而已。”
“难道有何深仇大恨?”
“倒也...没那么重要。”
白袍女有些忐忑地挪开目光,似心虚般低吟道:“那人实力修为非同凡响,而且与呡山青女联系颇深,他若听闻这八族秘境的消息前来此地,怕是又将掀起一场惊天风波。”
她当初在江盖县内参与冥途,自然瞧见了当时那匪夷所思的一幕。
不如说,她当初正是被卷入其中的一员。
那恍若开天辟地般的场面、冥途崩塌之景几乎令她久久难以忘怀,以至于林天禄一行都已离开了江盖县,她都不曾下定决心前去再度拜访问候。
那股患得患失的心情,不知是不安,还是畏惧。
“看来,当初在江盖县内发生了些出乎意料之事。”中年女子目光微凝:“怪不得冥途一行你并没有多少收获,原来正是那名为林天禄的男子出手干预了仪式?”
“...嗯。”
“但你之前为何不说?”
“...徒儿可能当真有些怕了那男子的手段。”
白袍女幽幽呼出一口浊气:“况且他不曾伤我害我,回头想想也就罢了。”
“能让你老老实实吃下这个闷亏,看来那男子当真有非凡本事。”中年女子失笑一声,拍了拍她的香肩:“但如今就不必多想了,眼下局势错综复杂,任凭一人有天大本事,料想也难以在这等局面之下翻出多少浪花来。”
她眼神再度凝起,侧侧瞥向侯立在后方的几名年轻少女:“眼线探报的如何?”
“回禀师尊,并未在县城之中搜查到八族秘境存在的痕迹,也没有古界之人擅自行动的征兆,唯有各大势力的眼线遍布各地,皆在暗中搜索寻找,局势无比错综复杂。”
“倒是古怪。”
中年女子脸色更显肃然:“难道那八族秘境开启的手段,当真只有古界之人所有?这古界与上古的八族之间又有何奇妙联系?”
此事从头到尾本就疑点重重,这古界情报更是少之又少。若非如此,她们这些慈航庄的诸多长老也不会一齐出动,免生意外变故。
可如今亲自到了丰台县内四处搜查一番,随之浮现的困惑却愈发多了,仿佛这一切——
“有诸多势力在幕后布局。”
白袍女摩挲着鬓角秀发,低吟道:“而且还是一场天大的局,足以将将丰臣国境内几乎所有势力都卷入其中的大局。兴许...大世之争便要从今晚秘境开启之时彻底拉开序幕。”
罗星?古界?亦或是绫罗、赤羽、照宵院?
甚至有可能...诸多势力都或多或少、或明或暗参与其中。
轰隆!!
一声巨响令阁楼中诸女不禁神情巨震。
中年女子面色陡变,当即掐印施术护住身后众多弟子的神魂不受冲击,惊疑不定地望向玉台高处:
“发生了何事!?”
风雪交织之处,阴气呼啸阵阵,极为森然恐怖。放眼方圆百丈,黑雾弥漫席卷,瞧不清哪怕一道身影面容。
但随即一声冰冷低喝蓦然响起,打破了这片沉默寂静。
“白易世,你可真是天大的胆子,竟敢在古界之中胡作非为,搅动风雨。如今还出现在我等眼前,莫不是想要引颈受戮,自寻死路?!”
“离王此言差矣,在下只是上门说了些实话而已,听或不听,难道不本就是那肃清殿之人自己的判断?”
话音刚落,那白发的俊朗青年很快从黑雾之中现身走出,面带着温润如玉的笑容,遥遥拱手道:“在下可从未对他们施展过任何侵扰心神的术法,这份罪责又怎能怪到我的头上?实在是冤枉了在下啊!”
“竟还敢狡辩!”
古界一方传出的低沉话语愈发不快,森然道:“莫不是,罗星执魂者当真想尝尝惨死的滋味?”
“离王阁下此言着实骇人,在下可万万不敢。”白易世不慌不忙地拱手笑道:“此行此举不慎害到了离王麾下的肃清殿门人,在下确实有些过失难以推脱。
但如今似乎不是追责问罪之时,还请离王阁下明鉴,切勿耽误了这最为重要的秘境开启之事。”
他饶有兴致地环视四周一圈,轻笑道:“要是与在下起了冲突,岂不是白白让其他势力占了好处?”
“哼!”
伴随着一声冷哼,离王阴森嘶哑道:“这秘境之秘会传播到妖鬼道界,闹的几乎天下尽知,何人知晓你们罗星从中又出了多少力,眼下还胆敢与我们古界讨要起来?”
“——事已至此,离王阁下想来应该能看得清局势。”白易世一拍手中折扇,轻笑着说出一番含糊古怪之言:“无需多说了,待秘境将启,离王阁下自然能知晓何人是敌、何人是友。”
“哈哈哈哈!”
但离王这时却发出了张狂嘹亮的笑声。
“当真愚蠢!自以为料定全局、想借这些势力来与我古界周旋抗衡,从中谋取尔等利益。但你白易世思来想去却也不知,我等诸王可早已下定决心...趁势将尔等汇集前来的所有妖鬼与术者,尽数斩灭于此!”
此话一出,满场皆是惊怒交加。
“你古界竟敢——”
“动手!!”
一声咆哮怒吼宛若惊雷炸响,刹那间阴气四溢弥漫,将不少人正欲说出口的劝诫之言都强行逼了回去。
待反应过来,一柄通天彻地的漆黑利刃赫然从劈云浮现,裹挟着震天之威,在众多妖鬼与术者骇然震惊的目光中轰然砸落!
轰隆!
玉台陡然分崩离析,被巨剑一击直接击碎覆灭。数十道黑影破开烟尘倒飞,齐齐朝着各个方向退走暂避锋芒。
与此同时,一名古稀老者身着金御长袍,背负着双手踏着黑雾现身走出,阴鸷双眼冷然一扫:“哼!那白易世果真分魂逃走,着实奸诈!来人!继续追击,如今这丰台县已化作我等领域,必将其彻底揪出来斩首示众!”
神秘的低沉声音从裂缝中传出:“离王,我们当真要动手?”
“其他势力无需过多招惹。”古稀老者冷笑道:“这些妖物是带着何种心思前来,你我皆是心知肚明,如今形式一乱,新仇旧账一起算,用不了多久他们自然会闹作一团,用不着由我们插手作梗。”
“呵呵,离王虽是年迈苍老、脾气暴躁,但如今看来还不至于人老眼花。”
“你们若当真想要古界复兴出世,如今就该亮一亮你的底细,将此地汇集的所有势力尽数镇压,以壮我古界之威风!”
古稀老者讥嘲着回首望向后方翻腾的裂缝黑雾:“只肯躲在自己的地盘中散散气势,摆摆谱子,却不敢当真走出古界一展身手,比起老夫这把老骨头,你们倒更像是迈入棺材的腐朽鼠辈。”
“罗星手段未出,我等不会随意胡来。但离王若想搅乱局势,我们自然乐得见此发展...只是,还请留意县内是否有一名为林天禄的神秘男子,其身份与手段,都值得多多留意。”
“那好!”
古稀老者横眉冷眼,痴狂大笑一声:“老夫被困在古界之中不知多少岁月,大限将至,自然得在将死之际燃尽枯木,在世间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扬我古界之威!”
怒喝起,其背后涌现出诸多术者身影,皆是热血上涌,狂呼不止,好似神兵天降般迅速降落至布满玉台碎渣的废墟之上,朝那些四散逃窜开的各大势力人马发起追击。
原本死寂平静的局面,在这一刻被彻底破坏。
那轰然崩塌的玉台落入在场所有人眼中,茫然错愕了片刻,一股悚然之感蓦然窜至后脑。
——局面,失控了!
刹那间,数道流光已然在窗前飞窜而过,惊得白袍女连连后退,面露愕然:“怎会如此?诸位前辈难道不是在与古界之人协商...”
“情况有变。”一道寒风在屋内吹起,四位带着白玉面具的女子悄然现身返回,为首之人沉声道:“古界之人与我们并无任何交流沟通的意思,只做拖延和威吓之举。至于罗星执魂者...仿佛早已料到眼下这等混乱局面,暗谋不少,这丰台县乃是一个死局之地,我等断然不可久留。”
白袍女听得一阵哑然。
如此听来,更像是...罗星与古界在私下早已串通合流?!
“慈航庄的几位,如今要想离开丰台县可没那么简单啊。不妨留下亲眼瞧瞧秘境开启时的盛况美景?”
略显轻佻的笑声从窗外飘入屋内,令白袍女心头微震,凝神望向背后的窗外。
——敌袭!
下一刻,阁楼仿佛遭受猛烈冲击般崩碎炸裂!
县内多处都炸开惊人巨响,似是战况猝然暴起。
唐千门见状银牙紧咬,心头泛起几分不安。
此地爆发的激战,比她预想要更早不少。而且诸多地界冲天而起的阴气旋涡,似证交战双方皆是修为不凡。
虽然这栋偏远老宅早已由她布下收声敛息的秘法之术,除非那几尊执魂者亲临此地,断然不会有他人能察觉异状。
但...
她心中愈发感觉这场战斗来的古怪诡异。
“若古界与罗星当真合流,他们又是何时搭上的关系?这双方势力之间,真的是沆瀣一气,还是各怀鬼胎?”
啪嗒!
但在这一刻,身侧突然响起的动静令唐千门心头一惊,连忙侧首瞥去,见原本一直盘膝坐在庭院内一声不吭的少女竟倏然起身,不由得讶然道:“莫姑娘,你这是——”
“此地,有异。”
莫姓少女压了压头上的斗笠,沉吟道:
“我闻到了那股气息...灾祸要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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