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提督,平凉先锋张方蒙被杀,贼匪约百余人,至今据山不离。”
传令回报军情,陕甘提督本营战将云集,各人听得战况,并无一人惊慌,只等上前献策。
一人霍地站起,只见他身穿官袍,面上神色极其肃杀,正是提督江翼本人。他坐定案前,提笔挥毫,霎时写就了一张字条,吩咐左右道:“即刻飞鸽传书回京,禀报太师此间情况。”传令跪地接过,急急去办。
江翼不言不语,低头走出帐外,只见旷野间满是将士,望之足有五万之数。大军此际业已拔营,人人神情肃穆,只等着提督一声令下,便要发兵征讨敌山。
夏夜燥热,江翼望着夜空,忍不住有些烦乱,景泰十四年来江家富贵满门,稳若盘石,如今魔火却再次飞腾。江翼久在朝廷,熟暗政事,深知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此战当胜不败,唯此,方不负当今圣上栽培江家一脉的恩情。
江翼宁定了心神,望着下属,朗声说道:“诸君!怒苍再起,我等忠君报国之士,绝不能坐令战火蔓延!今番出兵进讨,诸君定要奋不顾身,斩杀敌酋,方不负吾皇所托!”
慷慨激昂的说话中,大军只是静静听讲,无一人敢任意言动,足见军律之严整。江翼微微颔首,方才安下心来。他召唤心腹诸将,旋即定夺战策,当下军兵三路,分东西南三方,全面包抄怒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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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时分,月光洒下,众人聚在峰顶观看,朝廷军马已在山下十里扎营。眼看各路兵马络绎不绝,分从四方赶来会合,依阵形计算,约有五万军马之谱。看那张方蒙只是前锋而已,江翼兵马才是真正的围山主力。
项天寿看了一阵,摇头便道:“真是荒唐,说来咱们不过百余人,朝廷何须动用大军围山?那不太大惊怪了么?”止观道:“这也怪他们不得。怒苍山名气太响,趁着星星之火尚未燎原,他们自要一股作气,趁势扑灭咱们。”众人闻言,各自沉默不语。看来江充对怒苍山真个心存忌惮,稍有风吹草动,便要风声鹤唳地对付。
言二娘见众人神情凝重,她有意鼓舞众人,大声便道:“大家别怕!朝廷这些家伙不过人多一点,又有什么了得的?他若敢过来,咱们照张方蒙那般办理,来一个,杀一只,来两只,杀一双,何惧之有?”
止观、项天寿、陶清等人俱为谋略之士,见了山下的阵仗,自知万万不是对手,听了言二娘的说话,一时无人答腔。此时山寨上不过百余人,山下却有五万精兵合围,再看江翼精明干练,麾下猛将如林,谋士如雨,先前计谋瞒得住张方蒙那蠢才,却怎地瞒得住人家?
秦仲海曾是朝廷猛将,自也知道厉害,他低头沉思,过了半晌,却想不出什么救命良策,开口便问:“当前局势困难,恐怕难逃一死,各位可有法子挽救局面?”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摇首叹息,并无一人能献出半条计策。秦仲海情知如此,当下叹息一声,问道:“止观大师久闻军机,可知山上有什么密道脱身?”止观摇头道:“不曾听过。”
其实以秦仲海的武勇,只要给他五千军马,决计能保着众人杀向山下,但此时山寨方举,万事尚未就绪,连一千之数都凑不出来,却要如何挤出五千军士?诸人沮丧之余,只是嗟叹不已。
言二娘见诸人面色黯淡,立时大声道:“大家叹什么气?大不了便是死在一起,咱们当年早该追随龙头大哥于地下,现下苟且偷生了十八年,难道还嫌不足么?”这几句话掷地有声,甚是激亢,四座尽皆动容。
项天寿暗暗点头,心道:“二娘真是女中豪杰,平日虽然优柔寡断,但遇到真正的大关头,却是把持的住。”便道:“言家妹子说得是,人生自古谁无死?咱们能为忠义而死,也不负生平结义的豪情了。”众人听了此言,都是大声叫好。
众人视死如归,秦仲海听在耳里,便是一声苦笑。李铁衫见他愁眉不展,当下拍了拍肩头,笑道:“老弟啊!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那些家丁弟子也都是铁峥峥的好汉,你可别看他们不起。”他转头看向众人,喝道:“大家都死在这儿,你们怕么?”陶清、哈不二、欧阳勇等人也都豁了出去,登时大声喊叫,以振军威。
秦仲海听了众人的说话,心中更感烦乱,寻思道:“若是爹爹在此,他会如何退敌?唉……别提爹爹了,只要昔日兵马任一只在山上,我又何必怕他江翼?”当年他在柳昂天麾下,卢云、李副官等人相随,也曾在西域以寡击众,大战叛军百余合,只因手握兵马部众,便不感惶惑,只是现下强弱之势实在太过悬殊,却不能不让他感到烦心惶惑。
黎明将至,残星晓月,冷咧的山风吹来,备觉凄清。众人望着山下的严谨阵式,料知天色一明,江翼便要下令攻打山寨,到时便是死路一条了。止观微笑道:“秦将军,此间兄弟,多是高义之辈,便算明日便死,那也不过是求仁得仁而已,何苦之有呢?”
秦仲海苦笑两声,心道:“怒苍山是守不住了,不过好歹召回了几名弟兄。这番举事倒也不枉了。”他叹了口气,又想:“现下可得想条计策,至少让大家能够脱身,至于爹爹留下的这处山寨,只好任凭朝廷接管了。”
他细看山下布局,江翼分三面围山,东西南三方全给敌军包围,北面一路却是江翼本寨,若要正面冲撞上去,定死无疑。秦仲海细细思量,见地下有着许多绳索,却是用来捆绑干柴的,他想着想,忽地心生一计,提声便喝:“项天寿、欧阳勇何在?”
项天寿赶忙向前,听命道:“将军有何示下?”
秦仲海将绳索拾起,道:“请项堂主与欧阳兄弟率领铁剑山庄的弟子,即刻将马匹连疆串阵,阵长十列,每列十匹……”话未说完,众人已然吃惊低呼,纷纷来问:“将军要组连环马阵?”
秦仲海微微颔首,略做解释,道:“这马阵以绳索将众多马匹连起,以之进退攻守,无往不利。我昔日曾在北强用过。眼下咱们武功高手众多,恰是施展连环马的良机。说不定能杀出一条血路!”
连环马阵,专用在平原冲锋交兵,秦仲海长年与北方蛮夷作战,自知伎俩,敌军每以连环马阵杀来,己方防守阵地便要大乱,同样的十匹马,倘若连串一气,共同冲锋,往往比分散御敌强上十倍不止,此时敌众我寡,局面大大不利,秦仲海便想了这条计策突围。
秦仲海眼望众人,微笑道:“人家呼延将军以二十四匹连环马名震千古,我们便来个百匹良驹闯江湖,看看谁高谁低!”众人虽都抱着必死决心,但人生在世,能多活一日,便有一丝希望,听得秦仲海的计谋,尽皆欢呼起来。
只是连环马阵虽然厉害,却也有些缺陷。百匹连环马一组,阵式不免庞大,调遣极为不易,尤其驾驭之人非只需精湛骑术,尚要腕力过人,方能一次驾驭数十匹快马。只是秦仲海这厢高手众多,人人腕力惊人,再加上铁剑山庄与止观弟子俱都身怀武艺,此节倒是不足为虑。
众人先前从张方蒙手下夺来数十匹马,加上寨里本就养了一些,当下从马群中挑出良好未伤的,便由欧阳勇制作器械、项天寿架疆置鞍,组为马阵。秦仲海召集余人,细说阵法,要众人记熟了号令。此阵应左实右,应右实左,停为攻,攻为停,凡事都掉转来说,更能让敌人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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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东升,渐渐天色已明,江翼随时发兵来攻,大战已在眼前。局面险恶,别无逃命法子,唯有埋头下山,硬杀一条血路出来。项天寿取出弓箭兵刃,交予众人,各人守在阵旁,只等号令传出,便要一齐上马。
此时山上弟兄未满百人,连铁剑山庄的家丁弟子在内,总计不过七十三人,只是人数虽少,却都是当代菁英,此阵冲锋威力十足,开路、断后两者最需高手领阵,众人中以秦仲海、李铁衫二人武功最高,当下便由“火贪一刀”秦仲海当头开道:“五虎上将”李铁衫居尾断后,项天寿当左,止观居右,言二娘率陶清、欧阳勇、哈不二等人,暨止观、李铁衫弟子居中策应,何处情况危急,便即出手救援。
晨光映照,已在炎夏时分,秦仲海提声道:“诸位,今日我等下山杀敌,转进他方,来日若有良机,再行夺山回寨,各位可有异议?”众人抖擞精神,大声答应,秦仲海微笑颔首,正待下令上马,忽听一声娇叱:“且慢!”
秦仲海回过头去,说话之人正是言二娘。他微微一奇,问道:“二娘有何话说?”言二娘大声道:“秦仲海!你为什么把我放在阵式中间?你又当我是女流之辈么?”
秦仲海忙道:“没有的事,咱们四方各一主将镇守,中间需得一人策应,只有劳烦二娘……”言二娘打断他的说话,大声道:“你别说了,让我和你一块儿打头阵,你若死了,我也不要活!”说着说,眼眶已然红了。
这话一出口,等同将两人的情意当众宣出,但生死当前,言二娘想起当年吕布的惨祸,如何放心得下?已然打定主意,倘若秦仲海有何不测,她也要一同战死,绝不再孤零零地一人活下去。
秦仲海心中感激,却也不便多言,点了点头,转而吩咐陶清:“请陶兄弟居间策应,二娘与我并肩开路。”陶清跪地答应:“将军放心,陶某虽死不降。”
眼看言二娘喜孜孜地奔了过来,率先跃上马背,秦仲海便也翻身上马,两人共乘一骑。
大敌当前,虽说生死由命,但美人香躯在抱,丰腴柔臀坐正前方,秦仲海这等酒色狂徒,自不免坐怀大乱。只觉发丝阵阵拂面,更让人心神俱醉。秦仲海脸上一红,心道:“干柴烈火搞下去,一会儿先来个焚身,哪还能烈火焚城?可别弄死自己了。”铁脚一点,翻身跃上邻座马背,不敢再坐美女身后。言二娘奇道:“你跳来跳去的,却是做什么?”
秦仲海干笑道:“伤身,肉马鞍败肾,我这是在修身养性。”言二娘听不懂他的肮脏心事,只在摸头发呆。
说话间,山下号角鸣响,五万兵卒缓缓分开,分三路蔓延上山,正中一只兵马策应,却是江翼本寨。过不多时,山道大火焚烧,竟是要将怒苍群豪逼将出来。
秦仲海见事不宜迟,须得急速离山,当即喝道:“众将官一同上马!”众人坐上马背,将兵刃盾牌分派了,秦仲海深深吸了口气,纵声长啸,率军直朝山下冲去。
此时朝廷全面围山,每路万余兵卒,阵长里许,望之如同兵海,连环马阵若要冲入敌军之中,实如飞蛾扑火。秦仲海心中了然,此刻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抢先杀出血路,否则朝廷军马合围,众人定会动弹不得。心念于此,更是加紧呐喊,众人手提缰绳,全数催促马匹急奔。
隆隆马蹄声,马阵已至山脚,与东首先锋部队正面遭遇,那军马正在道间放火,忽见马阵杀下山道,转瞬便撞至眼前。带头将领吃了一惊,尚不及回防,刀光闪过,脑袋已被砍落。
双边正面交战,秦仲海举刀狂斩,提声下令:“众将官听命,有挡者,杀!”百人吼声如雷,漫天血海中,秦仲海狂刀斩出,如同虎入羊群,立时为马阵开出血路,一旁敌军想以弓箭暗算,都被言二娘的钢镖料理了。此时连环马已然深入敌阵,两边全面短兵相接。
怒苍山群雄武功高强,绝非寻常军士可比,敌我双方紧临交兵,秦仲海等人自是大占上风,一时刀锋斩落,所向披靡,七十三人协同出手,马阵好似一只奔跑兵刃,直直插入敌阵中央,登让敌方大乱起来。
连环马冲杀一阵,已离山脚半里,此时前后左右都是敌军,各路兵马受本营调遣,皆来捕捉秦仲海等人。只是东首第一路兵马与秦仲海正面冲撞,阵式被破,军心已乱,已是溃不成军,但此间合围兵马全是朝廷精兵,主将虽死,副将仍能从容指挥,他见秦仲海等人武艺娴熟,料知抵挡不过,当即鸣金退兵,要将两边距离拉开,重新立定阵式。
秦仲海知道己方全仗冲锋威力,双边相距一遥,敌军仗着人多,再加弓箭之利,自能立于不败之地。当即喝道:“大家别放过他们,快快冲啊!”众人急急驾马,已在全力奔驰。
蹄声震地隆隆,紧追不舍,敌兵多是步卒,又是倒退缓撤,如何撇得开秦仲海等人,给他们连着冲撞几次,已然尸积如山,死了千人之众。敌军副将急急传令,要部队各自寻找掩蔽,陡然间一只长矛雷电般飞至胸前,已将他定下马去,秦仲海大喜,回头看去,这长矛正是李铁衫所发。无怪如此准头。
敌军正副将皆死,说来已无战力,秦仲海等人只要冲过乱军,便能从容离山而去,众人急催缰绳,正要突破重围,猛地左前方马蹄飞驰,一路骑兵赶了上来,箭矢急飞,侧面攻打连环马阵,十来名家丁登给当场射杀。项天寿大惊不已,连放飞石去挡,但敌众我寡,局面大为困难。
秦仲海侧目急看,只见来军将领虎背熊腰,正气凛然,却是当年的宫中同侪,官拜金吾卫都统的巩正仪。秦仲海吃了一惊,心道:“连他也给调出宫来了,朝廷此次出兵,定是名将云集!”
巩正仪带着骑兵放箭滋扰,不时冲撞左右两翼,逼得连环马阵摇摆绕行,又过半晌,只见他取出火炮,向天扔出,碰地一声炮响,只见大批步卒如潮水般涌上道路,足达万人之数,列阵长达里许。秦仲海吃了一惊,方才知道巩正仪的用意在出兵扰敌,只要能阻扰连环马一时半刻,步卒便能从容布阵,看来朝廷竟有意活捉怒苍群豪。
秦仲海又惊又怒,急急眺头去看,只见大批步卒相邻如墙,人人手举盾牌,每面皆有两人高矮,已如栅栏般守住道路。秦仲海转看四方兵卒,前后左右各有盾牌阵靠近,时候一久,盾阵合拢之下,己方再无生机,当下提声叫喊:“大家别怕!冲过去!”
回山之路已封,前头又有无数军士拦路,除了硬碰硬一途,再无别的法子活命,众人发一声喊,便随主将向正前方冲锋。
※※※
四百只马蹄践踏,黄沙漫天飞扬,连环马全力飞驰,已距盾阵不远,止观军机出身,向来行事谨慎,眼看两军即将对撞,他留神四遭,赫见前方地下有些隆起,模样颇不寻常。
止观心下大惊,霎时急叫道:“将军心,前头有绊马索!”
秦仲海吓了一跳,急忙探头去看,便在此时,一条钢索从地面升起,离地约莫六尺,上头布满钢荆,看模样真是绊马索,乃是对付马阵的头号利器。秦仲海面色灰败,知道第一列马匹若撞了上去,定会惨嘶翻倒,前方一倒,后头马儿撞了上来,全军都要被杀。秦仲海冷汗狂流,喝道:“二娘!准备钢镖!把持索军士杀了!”
绊马索长约二十余丈,左右两边各有十名军士拉扯,言二娘娇叱连连,提镖狂射,她准头奇佳,当先持索兵卒中镖倒毙,死伤狼藉。但敌军人数太多,死了一人,立时又有人抢上,项天寿见情势不妙,也以飞石帮着出手,一时竟是杀不胜杀。
眼看马蹄已在索前不远,只要绊上了,全军定然覆灭,秦仲海咬紧牙关,心道:“爹爹啊!您定要保佑大家生离此地!”他右足落地,左右两手各托一匹马腹,愤然道:“起!”
在言二娘的惊叫中,第一列马儿飞身跃起,居然跳过了绊马索,秦仲海大吼连连,接二连三出力去托,众人欢声雷动,连环马阵居然穿过了绊马索,逃过了生死关卡。
马阵践踏而过,秦仲海纵然神功盖世,但此番给乱蹄踏过,不免全身疼痛,只在原地喘休不止。马阵一过钢索羁绊,便要远扬而去,朝廷兵马又是紧追在后,已近三尺远近,转眼秦仲海便会陷入敌阵。李铁衫身为阵后主将,自不能任凭少主给人俘虏,他伸出铁剑,凑到秦仲海面前,喝道:“上来!”
秦仲海举足往剑身一踏,身子离地飞起,心下大喜:“有这位铁剑大叔做帮手,当真无往不利。”后头骑兵见秦仲海落单,便要趁机暗算,李铁衫铁剑扫出,烈风所至,敌军纷纷惨死,一时无人敢近十尺之内。李铁衫高声喝道:“秦将军!你到前头开路,这儿有我守着!”秦仲海答应了,马背上几个纵跃,便又回到阵首。
快马飞驰,前有盾阵,后有追兵,端的是险恶至极。言二娘见他回来,急急便叫:“前头盾牌密布,咱们要怎么办?”秦仲海冷笑道:“他妈的,还能怎么办?”他提声暴喝:“陶清听命!列长矛阵!”
陶清居中策应,听得叫唤,自是高声答应,当下取过长矛,率着家丁众人,纷纷趴到马背上,十根长矛整整齐齐地凸在前方,随马向前急飞,势头厉害无比。
盾牌已在前方十尺,两边立时便要对撞,秦仲海暴喝道:“大家伸出左手,肩搭着肩!”人人提声答应,右手举矛,左手搭住同伴肩膀,便连言二娘也是一般。众人屏气凝神,猛听秦仲海怒声狂啸:“龙火噬天!”
众人全身火烫,强悍内力沿着同伴左手传到身上,火贪一刀使动,果然威力非凡,众人的长矛附上秦仲海的浑厚内力,赫将竹藤所制的盾牌撞裂碰翻,长达里许的盾牌阵登时被破,众人大声欢呼,连连催促马儿,便向东方奔逃。
正要逃出生天,忽见一人快步追来,这人腰上挂着两只金瓜锤,身携重物之下,脚法却静寂无声,奔跑间更是尘烟不起。眼看他势道如飞,转眼便追至马阵之后,众人见他武功远超寻常,一时甚为骇异,不知何方高人驾到。
李铁衫见来人武功奇高,当下提声怒吼,喝道:“退开!”他提剑去砍,烈风扑面而去,那人知道铁剑威力奇大,不愿正面抵挡,侧身绕路,闪开了李铁衫的攻势,只是他脚下丝毫不缓,往前纵出丈许,霎时便至止观座骑之旁,飞身随马奔驰,半点不见坠后。
止观吃了一惊,叫道:“萨魔!”看这人形貌如鬼,身形又极高大,果然便是蒙古怪汉萨魔!
萨魔冷笑一声,一掌便向止观打去,止观慌忙欲接,岂知敌人狡猾阴险,身影微转,双足飞起,竟已翻身跃入马阵之中,他出手好狠,转眼便打死两名家丁,尸身失了凭借,立时坠到地下。止观又惊又怕,急忙叫道:“大家心,敌人溜入阵中了!”
萨魔潜入马阵,只在马背上奔跑,众人全力抵挡,止观在右、欧阳勇、哈不二居中,众人急忙出力去杀,但萨魔武功好高,高大的身子在阵中翻滚,众人居然打他不到,他拿起金瓜锤打下,却是要往马儿脑门打去,只要砸死一两匹,连环马阵不能贯连,阵形定破无疑。
秦仲海身在阵中,岂能任凭宵作祟?他怒吼一声,身形拔起,半空一个倒翻,霎时已到萨魔面前三尺,铁脚更如雷霆般踢出。萨魔却不惊慌,只听他怪笑一声,使出摔角技法,拉住秦仲海的铁脚,两人便一同滚落马阵。看他好生卑鄙,却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用心只在擒拿主将一人。
此时连环马已然冲出盾阵,说来早已脱险,哪知主将却忽尔坠落马下,言二娘大声尖叫道:“大家停步,秦将军掉下去了!”秦仲海是怒苍少主,众人不愿自行逃生,当下勒缰定绳,只在等候主帅。
此时情况险恶,朝廷军马全力掩杀而来,巩正仪率军在左,萨魔近身缠斗在右,后头更见无数追兵赶将过来。秦仲海惊道:“你们快快走啊!我一会儿自能脱身?”他双手连连挥舞,示意言二娘等人离开,但诸人心悬秦仲海的安危,如何愿意离去,反而回军过来,要将秦仲海接应过去。
秦仲海啧了一声,发足急奔,便要与众人会合,萨魔哪能放他过去,举起金瓜锤,只在死缠烂打,便在此时,巩正仪也已率军冲杀而至,局面登时大坏。
当此逆境,秦仲海放声狂吼,全身神功发动,一招“贪火奔腾”,身形如同着火,反朝敌军冲入,只听惨嚎之声不绝于耳:“火贪九连斩”绝技使出,第一排兵卒叫他连人带刀砍做两截,连萨魔这等内力,虎口也被震得破裂流血。
左右军士见他武功高强,便远远避开,改以弓箭对付。此时连环马阵也已过来接应,言二娘攀上马头,上半身前倾,左手拉住缰绳,右手伸得长长的,大声道:“仲海!你快快上马!”
秦仲海二话不说,一招“火贪虚风斩”,逼开身前兵卒,拉着言二娘的手,便如大鸟般飞上马背。
就这么一缓,朝廷骑兵军分三路,再次将马阵包围。
巩正仪知道秦仲海武功厉害,自知短兵相接情况不利,便只率着属下隔空放箭。弓弦连响,箭如雨下,箭势忽高忽低,秦仲海刀法俐落,一刀一箭,已将无数箭头砍落,箭羽无锋,入肉仅是一痛,不曾伤了筋骨,躲在后头的人众自都平安。但言二娘与他并肩御敌,得不到秦仲海照拂,闪闪躲躲之间,全无挡架之力,转瞬间肩头便已中箭。
主将尚且如此,何况言二娘背后的家丁门人?满天飞箭落下,霎时惨叫连连,十来人中箭受伤。
秦仲海见状不好,急忙举刀护住了言二娘,替她拨开箭雨,言二娘疼得面色惨淡,喘道:“你走开,别来护我。”秦仲海嘿地一声,正要再说,巩正仪哪容他分心,一声令下,十名骑兵挺起长矛,直直冲向前来,秦仲海暴吼一声:“大胆!”从后头家丁手中接过大刀,霎时双刀齐下,左护言二娘,右斩贼官军,眨眼间连杀十人。
巩正仪见秦仲海武勇非凡,知道不能硬拼,当即召旗一挥,喝道:“大家避开前锋,朝左右两翼冲杀!”秦仲海闻言大惊,左右两翼是项天寿与止观护阵,不知他们能否抵挡,当下急急回头去看。
只见敌军主力重新布阵,转朝己方两翼杀去,项天寿守住左翼,只见他武功精强,一面以飞石杀人,一面以单刀御敌,虽在敌兵冲杀下,仍是游刃有余,丝毫不露败象。秦仲海松了一口气,正要转头,却听得右翼传来几声惨叫,他心下一惊,急急望去,只见止观连连遇险,右翼阵式已然松动。看来止观功夫逊于项天寿一筹,大军杀来,无力招架攻势,情状已甚危急。
秦仲海眼看不妙,这止观只要一倒,连环马阵便会被破,他虎吼一声,从马背跃起,猛朝右翼扑去。他人在半空,一招“贪火奔腾”,火热烈焰杀去,当先官军惨叫不断,身上纷纷着火。
秦仲海跃到右翼杀敌。虽然解开止观的危厄,但言二娘那边少了护持,局面大见困难,只见大批敌兵趁势冲上,无数长矛戳来,却要言二娘怎么抵挡?只听一声尖叫,言二娘腰眼中了一枪,登时摔下马去,左右慌忙拉住,这才保住性命。
主将一倒,阵式立即大乱。朝廷兵卒发一声喊,全力朝马阵掩杀,秦仲海大惊,慌忙间又跳到前方,举刀乱砍,替言二娘解围。秦仲海见她腰上那枪伤势沉重,血流不止,忙将她抱起,往中军送入,吩咐哈不二道:“你们看好她了!”言二娘只是不依,兀自尖叫道:“我还能打!你不要管我!”
秦仲海不去理她,自行跃到前头开路。只是少了言二娘帮手,铁剑山庄的家丁登时死伤惨重,不少人被弓箭射中,转眼间便死了十余人。
局势一片紧张,言二娘受伤、止观遇险,项天寿也仅能勉强自保,无一不是大见为难,众人中只有李铁衫仗着武艺渊深,无论长矛飞箭,无一能奈他何,全然不须旁人支持,在他的带领下,欧阳勇、陶清等人并力杀敌,这才保住后方阵式不乱。秦仲海看在眼里,心下暗暗佩服:“此人不愧是昔年五虎上将之一,能得他出手相助,实是天幸!”
※※※
众人且战且走,斗得筋疲力尽,秦仲海刀法虽精,但杀了数百人后,刀口也已卷起,眼看敌兵仍是蜂拥而至,不知还有多少人拦道,秦仲海又累又气,已感凶多吉少,正想法子救命,忽见一人立马后方,观赏己方的困兽之斗,看这人神态潇洒从容,正是陕西提督江翼本人。
秦仲海心下大喜,想道:“擒贼擒王,我若能一举杀了此人,必可扭转局面!”他咬住银牙,提声大叫:“李庄主!换你去前头开路!我来断后!”李铁衫答应一声,高大的身影跃起,便从众人头上飞去,两人换位,秦仲海甫到后方,立时从马背上翻身而起,看他在一名敌兵头上踩落,竟从人群中穿了进去,径朝骑兵副将冲过。
那副将见他如飞将军般地赶到,只吓得面无人色,惊道:“快来人啊!”此言未毕,秦仲海已然提刀斩落,霎时将那副将斩为两截。余下士卒震撼之余,全数逃散开来,敌军不知前方有变,后头兵卒却仍源源不绝抢上,两相对撞之下,阵式登即大乱。
秦仲海不待众人自相践踏,立时朝敌军冲入,用心只在江翼一人。李铁衫见他孤身杀回敌阵,惊道:“秦将军!你做什么?”
秦仲海大声道:“我要擒拿主帅,你快带着大伙儿逃命!”
话声未毕,秦仲海已然着地滚落,举刀掩杀,无数士卒都给他砍断双足,滚倒在地,他任凭兵卒在地下翻滚嚎叫,却不忙着结果性命,只想以此扰乱敌方攻势。果然敌军见自己人倒在地下,追赶的势头便自缓歇,秦仲海趁此良机,更是见缝插针,左冲右突,往江翼方向杀去。
江翼见他势如疯虎,无人可挡,忙道:“快放箭!”左右亲兵举起弓箭,急急朝秦仲海射去,秦仲海半空抓起一名副将,挡在面前,自己却缩起身子,只将那人当作了盾牌。那人连中数百箭,转眼便成刺猬一只,死得惨不堪言。
秦仲海将那刺猬人丢出,压倒当先几名士兵,跟着嘶吼一声,身子冲天飞起,便往江翼扑去,江翼大惊失色,转身往后方逃去,左右护卫齐来抵挡,秦仲海铁脚踢出,右手挥刀,转眼便将他二人了帐,他大叫一声:“姓江的!今日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秦仲海身影闪动,左手疾探,便往江翼背后抓去。只要能捉住此人,局面定能逆转。
便在此时,一柄刀砍了过来,招数颇见精奇,秦仲海心下一凛,凝神还了一招,只见来人身穿锦袍,阴侧侧地看着自己,正是锦衣卫统领安道京。江翼面色惨白,急急躲到他背后去了。
秦仲海冷笑道:“好啊!你这混蛋也来了!”安道京哼了一声,道:“过去看你贼头贼脑,本官早在疑心有鬼,果不出所料,你这子真是贼出身!”
说话间,安道京举刀抢攻,秦仲海有意速战速决,正要出招将他了帐,忽然背后风声紧急,又是一刀砍下,这刀力道雄浑,来人武功竟是不弱。秦仲海急急举刀挡住,只见这人一脸正气,凛然地看着自己,正是金吾卫统领巩正仪。这人素来足智多谋,一见秦仲海杀向主帅,便知他有意挟持人质,此刻早已赶来护驾。
秦仲海摇了摇头,这人过去是自己的同侪,一同在紫禁城办事,算是有些交情,谁知现下却成了阵前大敌?他大喝一声:“老巩,刘总管一死,你便成了江充的走狗么?”巩正仪铁着一张脸,舞刀狂攻,却不打话。秦仲海见他神情郁闷,全不敢与自己说话,料他担忧闲言闲语,这才佯做不识。
秦仲海左挡巩正仪,右抵安道京,根本无力去管江翼,反而身陷重围。他急于脱身,登时骂道:“两个打一个,要脸不要!”
安道京冷笑道:“便是十个打一个,那也稀松平常!”秦仲海喝道:“无耻!”当下提刀便砍,安道京斜肩闪开,运起“九转刀”的招式,也朝秦仲海攻去,两人叮叮当当地连过数招,巩正仪见安道京抵挡不住,急忙出刀来救,他怕江翼疑心自己不忠,使的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秦仲海此刻武功大进,虽在安道京、巩正仪的围攻下,兀自占着上风,但他要提防身边军士暗箭偷袭,便不能不留力自保,忽在此时,后方吼声连连,不少兵卒给扔走踢开,只见一员虎将提着金瓜锤,急速赶来助阵,却是那蒙古凶神萨魔!秦仲海适才与他过招,情知此人武功非俗,功力远在安道京之上,着实是个劲敌。
三大高手联合出招,猛攻不止,一旁兵卒帮着戳枪放箭,一时险象环生。
情势虽然不妙,但秦仲海神功已成,战况越是不利,越能发挥潜力,那日他以残废之身,尚且攀上万仞高峰,此时身怀绝技,焉有惧怕之理?安道京见他越斗越勇,心下暗自惊骇,想道:“这子武功怎么高成这样?以前倒不曾听说啊。”
安道京每接一刀,虎口便是一痛,当下暗暗留力,不与秦仲海硬拼对招,把大半攻势都留给萨魔、巩正仪两人去挡。巩正仪虽知安道京弄鬼,但人家是江充爱将,如何是自己能比?一时只得拼死出力,缠住了秦仲海。那萨魔却是个杀人狂徒,哪管这些无聊心机,一时间杀个淋漓尽致,不时还顺手打死几名朝廷步卒,神情好似鬼怪一般。
秦仲海看自己打不开局面,转头便往李铁衫等人望去,只见江翼逃过自己的暗算,此刻早已掉转大军,全力朝连环马阵攻去,敌军密密叠叠,如蚂蚁般一波波涌上,马阵全凭李铁衫、项天寿二人支撑,其余众人气喘吁吁,或伤或倒,无一能战。
秦仲海心里凉了半截:“完了!完了!咱们没救了!”那止观身中数箭,言二娘奄奄一息,两人挂在马背上,死活不明。止观倒下,遗下的防守重任便由欧阳勇接去。阵式后方本有欧阳勇、哈不二、陶清三人抵挡,欧阳勇一走,只余二人防守,更是险象环生,大见危急。
朝廷大军接连冲击,只等欧阳勇、哈不二等人一倒,阵式便要被破,到时李铁衫便再武勇十倍,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了。
秦仲海惊急彷徨,眼看己方人马支撑不住,阵式随时都会给人冲破。他把心一横,暗道:“便算要死,咱也和兄弟们死在一块儿!”大叫一声,跃起身来,在一名军士头上一踩,便从万军头顶飞奔而过,只听脚下兵卒惊嚎不断,长矛大戟乱挥,却哪里伤他得到?
江翼早已缩身阵后,他见秦仲海如鬼如魅,在己方阵地飞来纵去,如入无人之境,一时气得连连跳脚,骂道:“安道京!巩正仪!你们两个废物是干什么吃的,快给我杀了他啊!”
安道京与巩正仪二人暗暗羞愧,当即举刀跃起,学着秦仲海的模样,一路从军士头上奔跑而过。那厢萨魔狂吼大叫,把步卒一个个举起扔出,也在人群中紧追不舍。
眼看秦仲海便要回阵,朝廷军马更是加紧攻势,直朝连环马阵扑杀,弓矢飞射,刀枪齐挥,长矛大戟茂密如林,李铁衫吼叫一声,铁剑从左到右急砍而过,立将前方十七八名兵卒腰斩。江翼看在眼里,心下自是大惊,寻思道:“怒苍群匪当真了得,不提那秦仲海,便这白发老头武功也是深不可测,无怪二哥这般惧怕他们。”
李铁衫武功太强,敌军不敢正面硬攻,便全力往最弱的欧阳勇杀去,一时又是长矛、又是飞箭,欧阳勇只凭单刀抵挡,如何挡得下这许多攻势?过不多时,只听他“啊”地一声惨叫,已然中箭落马。
哈不二、陶清等人守在阵后,一见欧阳勇坠落马下,霎时纷纷哭叫:“铁牛!”哈不二心神略分,竟也被飞箭射中,陶清大叫一声:“兄弟!”双手抱出,将哈不二接住,两人一起摔下马去。
右翼守将倒地,后头两员将领也已不支,连环马已然被破。其实怒苍群豪以百骑冲杀敌军数万,能支撑到这一刻,已算难能的壮举了。秦仲海虎目含泪,知道己方覆灭在即,心中直是悲痛难忍。江翼则是哈哈大笑,喝道:“来人啊!把这些人杀光了!”
一名将领纵马上前,提刀便往欧阳勇砍去。李铁衫、项天寿等人自顾不暇,秦仲海又给安巩二人缠住了,都是难以上前解救。
大刀砍落,欧阳勇死在顷刻,陡听一声断喝:“中!”
吼声如雷,一柄鬼头刀飞来,刀刮劲风,惨声大作,一时鲜血四溅,秦仲海、李铁衫、项天寿等人纷纷别开头去,不忍再看。
猛听敌方惊惶大叫,似有什么变故生出,秦仲海吃了一惊,急急探头去看,这一望之下,却让他也呆了,只见江翼手下大将早已惨死马下,身上还插着一柄鬼头刀。
鬼头刀重达二十斤,哪知竟有人能当暗器扔掷,秦仲海心下大喜,情知有人出手援救,他挥刀逼开安道京,闪过萨魔挥来的金瓜锤,提声大喊:“来将何人?”
远处一条大汉飞驰而来,他抽起敌人身上的鬼头刀,跟着将欧阳勇拦腰抱起,喝道:“某乃“蛇鹤双行”郝震湘!特来解救贵山之围!”
安道京听得“郝震湘”三字,登时面如死灰,向后退开一步。
江翼大怒,喝道:“不过来了只孤魂野鬼,大家怕什么?再杀!再杀!”
众军发一声喊,又往郝震湘扑去,飕飕几箭射来,当先军士摔落马下,颈子上都插了只血淋淋的箭杆,江翼心下大惊,回头急看,但见远处人潮汹涌,竟有大批军马杀来,转眼便将郝震湘接应过去。
只见这路军马好生剽悍,蹄声激昂,大军掩杀,左路一人手持大弓,箭无虚发,正是“火眼梭猊”解滔;右路那人手提钢刀,见人就杀,却是“九命疯子”常雪恨。两人冲到郝震湘身边,三人混作一路,齐声喝道:“大胆奸臣!江东双龙寨全伙好汉在此,要借你的头颅一用!”大军猛攻疾冲,霎时便向朝廷军马正面冲杀。
江翼傻住了,喃喃地道:“这是何方反贼?从哪儿冒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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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军兵马娴熟,身穿重甲,已与朝廷大军全面混战,后头部队源源不绝赶上,保着正中一名儒将,但见左右高举两面大招,左首那面写着“江东太湖双龙寨”、右首那面大书“马军上将陆孤瞻”。却说是什么人这般了得?原来是怒苍山五虎上将之一:“江东帆影”陆孤瞻大军开到!
李铁衫得见故人,自是放声大笑:“老陆啊!你终于赶来啦!”远处传来一个清越的声音,笑道:“怒苍山狼烟重燃,陆孤瞻忝为旧将,焉敢不至?”
秦仲海早知“江东帆影”陆孤瞻的大名,想不到却在此处见面,他大喜之下,急朝来路奔去,便要与众人会合。安道京上前阻拦,喝道:“大家把这子拦住了!”
安道京呼啸一声,便与巩正仪、萨魔联手出招,将秦仲海围在圈内,口中冷笑不休:“贼子,江大人一心要你的命,你想大摇大摆过去会合,哪有那么容易……”
他正说得高兴,猛听背后传来一声悲凉怒吼:“奸贼!你还记得我么?”
安道京回头一看,登时吓得魂飞天外,只见乱军中奔出一条虎样大汉,领着数百军健杀来,正是昔日锦衣卫的枪棒教头郝震湘。
安道京当年做了亏心事,一见此人之面,不免全身发软,颤声道:“郝教头,你……你还活着?”郝震湘驾马狂奔,手中大刀闪动,怒吼道:“奸贼!你还有脸和我说话么?”
安道京一来心下有愧,二来武功不及,慌忙间不敢抵挡,便想朝后头窜逃。郝震湘哪容他从容走脱,一时接连猛攻数刀,怒声便道:“安道京,你为了一己荣华富贵,却把自己手下活生生害死,某今日要挖你心肝,看看是啥颜色?”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当年郝震湘出生入死,全力替锦衣卫开创局面,最后却给安道京一刀捅落,落了个肝胆俱裂的下场,此刻再见这名奸徒,自是咬碎银牙,只想将安道京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恨,鬼头刀下鬼神泣,只杀得当今锦衣卫统领险象环生。安道京料知抵挡不过,趁着巩正仪过来协防,急急滚落马背,跟着抱头鼠窜,窜回了大军之中。任凭江翼百般怒喝,都是打死不出。
原本三人联手围攻秦仲海,此刻少了安道京援手,对方又多了一名好手助阵,巩正仪与萨魔料知讨不了好,便也往本营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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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龙寨好汉天外飞来,战况急转直下,军心已见涣散之象,江翼惊怒交迸,骂道:“你们怕什么?不过是几千人,何足道哉!大家快加把劲,把他们全数杀了!”怒吼之下,军分三路,又往秦仲海等人全力包抄。
郝震湘见大军围拢,无暇多做打斗,他召集了属下,向秦仲海道:“敌军将至,请将军随我冲杀出去,与陆爷会合再说。”秦仲海哈哈笑道:“成!还请老哥开路。”
郝震湘更不打话,鬼头刀使得泼水不入,当下破阵杀出,秦仲海跟在他背后,给双龙寨好汉紧护核心,反而无所事事。自十八岁上战场算起,哪回大战不是杀得满身大汗,何尝有这般清福享用?一时之间,竟有些不习惯了。
江东兵马反扑而来,数千之众奋勇向前,已将秦仲海接应回阵。秦仲海哈哈大笑,大声道:“哪位是江东陆爷?秦某这里拜见了!”正喊叫间,一人缓缓驾马向前,拱手道:“秦将军,在下陆孤瞻。”
秦仲海凝目去看,只见陆孤瞻须长三尺,面如冠玉,虽在大军厮杀之间,气度仍是雍容华贵,丝毫不见奔忙之情。秦仲海一见此人,心中便生好感,大声道:“陆爷高义援手,仲海终身不忘!”陆孤瞻微笑颔首,道:“陆某身为怒苍山五虎之一,闻得山寨重建,焉有袖手之理?将军此言,可把我当外人了!”
此时战场厮杀,虽有双龙寨好汉救援,但敌众我寡,两边人数相差十倍有余,情况仍见紧迫。陆孤瞻沉吟道:“贼寇势大,平原作战不易取胜,咱们先回山寨,占据险要再说。”秦仲海早有此意,当即哈哈大笑,喝道:“正是!咱们一起杀上山去!”
李铁衫等人士气大振,齐声高喊,陆孤瞻举旗一挥,提声道:“众军听命,转进怒苍!”手下三千兵马暴起怒吼,全数转进,直朝山上道路行去。
己方士气松动,渐露败象,江翼想起亲兄长江充的嘱托,自知承担重责大任,绝不能任凭猛虎归山。他不顾局面险恶,登时飞马上前,高展军旗,提声喝道:“我朝将士听命!某奉太师号令,勒令诸君上前杀敌!有斩敌军一名,重赏黄金百两,擒杀敌将一员,官升六品参将!诸君如战死,本官上奏朝廷,保你封子庇荫,满门衣食无虞!”
众官兵战场辛劳,为的不过是一口饭吃,听得千载难逢的重赏,诸人欢声雷动,便又上前堵住道路。
秦仲海见敌兵顽强无比,运起绝招“龙火噬天”,直从马背上扑起,如火球般杀向敌军,刀光火光辉映一片,转眼便杀十余人。陆孤瞻颔首微笑,向李铁衫望了一眼,道:“年轻人了得,咱们两个老的也不能丢份了。”两人一执铁剑,一提铜鞭,也朝敌阵冲入。
此际不比先前缚手缚脚,秦仲海、李铁衫、陆孤瞻合力出招,联袂杀敌,这三人武功罕逢敌手,钢刀、铁剑、铜鞭,任一样兵刃都有石破天惊的威力,联手冲锋之下,直是所向无敌,几名大将过来拦阻,撑不过三合,便给当场打死。
先前秦仲海人数不及,只想弃山远走,此时多了双龙寨好汉助阵,只想早些夺山回寨,以来占险称雄。江翼情知怒苍山多是熊虎之辈,正面无法抵挡,便转以弓箭抢攻,但有这三名硬手当前开路,一排重兵刃挥舞成盘,箭雨再密,却如何伤得到人?转瞬间虎将杀至敌阵,竟逼得步弓手惊惶走避,第一波阵式已然被破。
江翼见局面告急,当下弃守阵地,全军后撤半里,跟着调出本营大军,在山脚下组成第二波防御。朝廷这厢兵多将广,足有五万之众,后头援军源源不绝抢上,连盾牌手、火枪手也准备了,第三、第四波防御定是铜墙铁壁。
江翼名将出身,绝非易与之辈,他亲自上场调度,高声喝道:“大家定要撑住,为了朝廷安宁,别让这帮反贼再次上山!”三军齐声答应,如天雷震。
但见朝廷这方器械全出,飞弩、弓矢、火枪、铁盾,无一不备,当先箭手一排又一排,全数躲在壕沟之中,阵中发石机弦绷簧紧,更等着放石杀人。这厢怒苍虎将又何尝退让半步?秦、李、陆三虎当前开路,彪将奋勇攻敌,但见“火眼梭猊”解滔、“九命疯子”常雪恨、“天权堂主”项天寿,一齐戮力冲杀。郝震湘武功高强,更由他率军押阵,保着言二娘、止观等伤者平安。
两方人马舍生忘死,全力厮杀,一边要朝山上冲去,一边却抵死不放道路,这场好杀真个惊天动地,怒苍山这方人马虽只三千兵卒,但个个身怀武艺,身穿重甲犹能来去自如,朝廷弓箭虽利,却也奈何不得。再加五虎上将威猛无比,每回将领上前厮杀,无人能挡三合,靠着兵精将勇,一时连连冲撞江翼的五万大军,双方竟然打成平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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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军士气高昂,杀声震天,正激战间,忽听西方传来巨响,双方众人心惊之下,急忙转头去望,但见远处烟尘弥漫,轰隆隆、轰隆隆之声不绝于耳,似有无数军马向山脚行来。
怒苍山众人心下一惊,颤声都问:“朝廷还有援军?”这厢江翼自是大喜过望,想来兄长知道战况紧急,这才派人过来驰援。唤来手下,问道:“是哪路军马赶来助阵?可是玉门关守军?”众将面色茫然,却无一人知晓。
蹄声隆隆,溅起无数泥尘,两方人马停下手来,各自退开,只想见识来者是何方神圣。
此时秦仲海、李铁衫等人身上都中了十余只箭,满身鲜血,言二娘、哈不二等人早已昏晕,只给郝震湘、常雪恨、解滔等人保在军马中。远处马蹄声仍旧隆隆不断,一步步地向前行近,秦仲海等人面色惨白,都知朝廷援军一到,众人都要成了阶下之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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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铁衫见己方人马士气松动,恐怕不耐久战,忙奔到陆孤瞻身边,低声便问:“怎么样?咱们可要退回去?”情势紧张,倘若朝廷再有援军赶来,任凭三千兵马再勇猛十倍,只要时候一久,也绝无幸存之理,李铁衫久在战阵,自知厉害,便来询问陆孤瞻的意思。
陆孤瞻微微一笑,从马背行囊取出两只兵刃,跟着向李铁衫望了一眼。李铁衫大喜,道:“他也来了?”陆孤瞻淡淡地道:“我与他约定了,看两人谁先回山,这老家伙晚我一步,实在该罚。”其余众将听了二人的对答,却只一头雾水,十分摸不清底细。
漫天烟尘之中,蹄声飞动,万马奔腾,大地几给震破一般,大军已在眼前。猛听一声粗豪之极的呼喊:“加里拉歪歪儿!”
秦仲海心下一醒:“加里拉歪歪儿?这话好熟,我在哪儿听过?”他眺头去看,只见远处大军奔来,当前一骑坐着一名威武大将,这人紫面长须,手提十二尺大马刀,秦仲海立时醒起,此人素有万夫不当之勇,正是当年与他决战西域,号称帖木儿汗国第一勇士的煞金!
煞金仰天高歌,神态豪壮,背后军马漫山遍野,个个上身,披头散发,竟都是西域汗国的番兵。
这煞金向来是可汗身边倚重的大将,不知何以现身中原,秦仲海惊道:“这不是煞金么!他怎么来了?”江翼也是大惊失色,道:“这是怎么回事?哪来的一群蛮子?”朝廷众将惊疑不定,数十名传令在参谋间奔来跑去,人人都在相互打探番兵的来历。
※※※
战场静默无声,只闻煞金一人的豪放笑声,李铁衫心生感应,登也哈哈大笑,提声道:“老子!你终于来啦!”怒苍众人面色茫然:“什么他也来了?这番将究竟是谁?”
煞金重重一哼,撕裂上衣,露出背后的一只猛虎,那虎额上却刺了个“北”字。便在此时,两名番兵手持大招,纵马奔出,左首那面弯弯曲曲地写着番文,见是“帖木儿第一武勇御赐战名煞金”,另一面以汉文写着:“怒苍山五虎上将气冲塞北石刚”。秦仲海猛地醒觉,心道:“他妈的!原来他便是“气冲塞北”,无怪那日他见了我背上的刺花,立时便放我一条生路。”
正想间,只听煞金大声狂啸:“奸臣!你们下手害死大都督,逼得我投降番邦,隐姓埋名二十年,这番恩德,今日我要好好报答!”
陶清、止观等人虽然重伤垂危,此时见了煞金归来,无不又悲又喜,敌军阵营中见了这等态势,却是军心大乱。颤声都道:“怎会这样?哪来这许多反贼?”
煞金仰天大吼,举手狂挥,以番话喝道:“勇士们!上前杀蛮子!”
这厢陆孤瞻提声呼应:“双龙寨的弟兄们,大家并肩杀敌!别输给西域来的朋友!”郝震湘、常雪恨、解滔等人同声答应,三千兵马立时转向,直往朝廷大军杀去。
两方人马急于相会,煞金远远叫道:“老陆啊!我迟到片刻,这回较量可输给你啦。”陆孤瞻取出了双刃,奋力扔出,连过数十丈,直从万军头上穿过,只听他大声道:“甭说这许多,咱们第二回较量,看谁先杀了姓江的奸臣!”煞金接过双刀,先是一愣,跟着放声狂笑:“连子母阴阳刃都取了回来!老陆啊老陆,我可受不起你这个大人情啊!”
说话间,秦仲海与李铁衫早已杀入敌阵,煞金不愿坠后,他将双刀悬挂腰间,嘿地一声,马刀抖开,已然幻化为一只刀索,跟着拍马疾驰,向前厮杀。
※※※
轰隆隆、轰隆隆,蹄声震地而来,数万番兵如鬼如魅,朝江翼主力冲去。安道京吓得面无人色,颤声道:“反了,全反了!好一群贼子,居然通番卖国!”众将见是帖木儿汗国的大将到来,也都震惊不已,一时不知该如何抵挡。
秦仲海当先冲出,左路郝震湘、常雪恨护驾,右路李铁衫、解滔随行,煞金与陆孤瞻两人分从东西两翼包抄,六员猛将轮番冲击,番兵番将又是凶残毒辣,三万番军杀来,江翼如何守他得住?霎时溃不成军。
一名将领上前秉道:“番兵势大,咱们先退向虎牢关,再向朝廷求援!”江翼扼腕长叹,摇头道:“不得已。大家撤军吧!”当下急急带着安道京、巩正仪,三人携着千余名亲兵,率先走了。萨魔又惊又怒,不知该当如何,只得朝径逃窜。众将见主帅离去,自然无心恋战,纷纷叫道:“全军转进,开抵虎牢关!”
朝廷军马仓促后撤,虽不至丢盔弃甲,却也颇见仓皇,秦仲海等人纷纷追出,剩余将领不敢顽抗,急急驾马逃离。众人随番军追出三十里,又斩杀了千名官军,兀觉不足,只想一路打向北京,才能一吐心中怨气。
待得鸣金收兵时,已是黄昏时分,秦仲海等人清点战果,一共斩杀敌将二十余名,俘虏官军四千,道上斩获财物兵甲无数。
近二十年来,怒苍山首次与朝廷开战,原本山寨覆灭在即,但侥天之幸,凭借着两员大将及时来归,终于扭转乾坤,一举重创朝廷主力。李铁衫、项天寿等老将多年辛酸,眼见此役战果如此辉煌,山寨复兴终于在即,各人心中激荡,无不大为振奋。
※※※
众人回到山寨,只见己方死伤也甚惨重,言二娘、止观、欧阳勇、哈不二、陶清等人尽皆重伤,秦仲海、李铁衫、项天寿等人也中了十来只箭。秦仲海望着东北两名上将,叹道:“若无诸位及时来救,只怕我们真要覆灭在此了。”
陆孤瞻与煞金相视一笑,都道:“此乃份内之事,将军又何必见外?”
李铁衫问向石陆二人,道:“你二人离山已久,一向不见踪影,怎会这般巧,恰好赶到此地?”陆孤瞻微微一笑,取出一封书信,道:“九州剑王亲笔来信,说怒苍山重起大业,要天下离散兄弟回山听命,陆某身为座下五虎大将之一,闻得剑王召唤,岂能不至?”
李铁衫向与方子敬交好,听了这话,登时击掌赞叹:“好啊!果来是剑王的精心安排!”
陆孤瞻事业非,在江东也算赫赫有名的人物,秦仲海若要求他入伙,自不免大费周章,但若由方子敬出面邀约,却远较秦仲海出面管用。秦仲海想起师父照护的恩情,心中更是感激万分。
※※※
众人说笑几句,只听煞金叹了口气,忽道:“这些家常闲话,过些时候再说吧。咱们先来安顿大都督吧。”众人听他要安顿秦霸先,心下都是一奇,陆孤瞻却点了点头,叹道:“你把大都督请回来了?”
煞金命人捧上一个石瓮,道:“秦将军,当年令尊兵败神鬼亭,终于自尽身亡。此番我等再起山寨,便不能任他曝尸荒野,这便是他的骨灰。”说着便将骨灰坛子交了过去。
秦仲海抱着父亲的骨灰,一时神情凝重,也不知该说什么。陆孤瞻神色黯然,叹道:“朝廷残忍,你父亲无法葬回中原,过去咱们只能在关外树下祭拜他。现下怒苍烽火再起,咱们定须将他迎回本山,好生供奉。”
煞金更不打话,引着众人,便往烽火台去了。
众人站上峰顶,眺望山下的大千世界,煞金拍着秦仲海的肩头,道:“你父亲往日喜欢在这儿沉思事情,咱们便把他供在这儿吧。”他接过骨灰坛,将秦霸先的骨灰供在山顶最高处,让这位一代豪杰得以瞭望山河,永世庇佑自己一手创立的山寨。
秦仲海跪倒在地,焚香祭天,祝祷道:“上天垂怜,今日怒苍弟兄得以杀退奸臣,兴复大业。自今尔后,本山弟兄秉持天意,诛奸杀佞,除恶移暴,将百姓从昏君奸臣的手中解救出来!爹爹天上有灵,定要护佑吾寨弟兄,成此大业!”说着叩首不已,众人也随他拜了三拜,这才站起。
秦仲海手持火把,点起了狼烟,他望着熊熊烈焰,想起父兄血仇,内心也如怒火腾烧,直冲天界三千丈。狂风吹起,将他额上乱发拂开,霎时露出了血红的“罪”字,更显得他满面怒容,神情极是肃杀。
※※※
怒苍山一举重创朝廷五万兵马,旗开得胜,这几日自是士气大振。此时山寨兵强马壮,已非当日寂寥一片的窘境。以兵力而论,有了煞金的三万子弟兵,再加陆孤瞻的几千人马,朝廷若要贸然来攻,凭着山上天险,大军居高临下,若无名将出马、十万大军合围,决计奈何不了他们。
局面稍定,诸大首领一面安顿新入伙的好汉,一面疗养伤者。山上多了许多弟兄,不免要大兴土木,所幸怒苍山占地辽阔,基业庞大,稍事整顿,驻营居处自也不虞匮乏。连着几日赶工,众人已将大殿清理出来。
这日风和日丽,恰逢黄道吉日,止观建请秦仲海开办酒宴,替众好汉接风洗尘。秦仲海每日里只想喝酒,一听此言,登时大喜,便命陶清、哈不二安排宴席。
哈不二精于烹调,陶清善于经理,有这两人整治酒席,再加双龙寨与番军原有的百来名火头,办起事来自然俐落无比,众人杀猪宰羊,不过一日时光,便治了千桌酒席出来。
是夜众人欢聚一堂,怒苍山诸多老人数十年不见,各自交杯畅饮,述往忆旧。言二娘虽然有伤,但大宴难得,便也让秦仲海扶了出来,与一众老将见面。
※※※
当年山寨毁后,石刚便下落不明,没想居然成了西域第一武勇的“煞金”。众人心中好奇,均想知道别后情事。石刚听众人问起,登时叹道:“此事说来话长了。唉……若非少主重起山寨,我此生也不知能否再回中原……”秦仲海流氓一个,什么时候当过少爷了?听石刚又以“少主”二字称呼自己,不免有些扭捏,想要他改个称呼,却又不知如何说话方是妥当,一时只是咳嗽连连。
项天寿问道:“早些听陆爷说了,他是接到剑王的传书,这才及时回山,您此番回归中土,莫非也是接到方老师的信么?”石刚嘿嘿一笑,道:“子,把你衣衫解下来吧!”
秦仲海点了点头,当即脱下上身,露出背后狰狞的刺花。陆孤瞻见了上头的图文,登时颔首道:“方老师信上所言果然是真!霸先公真有后人在这世上。”
石刚颔首道:“当年老寨主有两个儿子,这位便是少爷。过去山寨传闻,说少爷还在世上,我听了以后,也只是将信将疑,直到年前我在西疆遇上了他,两人动上了手,一个不心砍破他的衣衫,见了他背上的刺花,方才认出这孩子的身分来。”
秦仲海回思往事,心道:“什么一个不心?老子险些给你老兄砍成两半。”他现下是山寨的重要人物,须得领导群雄,这些玩笑话自是不便出口。但想起那日的奇险,心中实在不忿,便运起一口脓痰,狠狠地朝地下吐去。
秦霸先乃是世间儒将,双龙寨诸人都曾听闻,眼见秦仲海恶形恶状,心下不禁奇怪,陆孤瞻暗暗摇头,心中暗叹:“这位秦将军非但长得不像他爹,连性子也大不相同。”只有李铁衫见识过秦仲海的粗鲁,一时呵呵大笑,甚见欢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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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仲海这桌坐的都是山寨的头领,众人自需上前敬酒,陆孤瞻手下硬将最多,便由他为众人引荐弟兄。只见解滔双手捧酒,走向秦仲海,躬身道:“昔年我在太湖之旁,便曾听说“柳门二将,文杨武秦”这八个字,对秦将军心仪已久,这杯非喝不可。”说着举杯一饮而尽,神态颇为恭谨。众人心中都想:“看这人斯文周到,好生有礼,陆孤瞻治军有道,无怪能称雄东南了。”
正赞叹间,却见一个大胡子走了过来,笑道:“解老兄又在拍马屁了!咱家老大每日都在骂你们这些朝廷狗官,说你们全是酒囊饭袋哪!”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秦仲海过去出身朝廷,这人如此说话,自不免得罪了人。众人忍不住眉头一皱,又想:“陆孤瞻是怎么教下属的?这人贼头贼脑,说话实在不得体,这般军纪,真不知他们怎能雄霸江南?真是奇哉怪也。”却又把方才的赞誉丢到一旁,改为一幅不耐神色。
秦仲海却是不以为意,只是微微一笑,问向那大胡子道:“老兄怎么称呼?”
那大胡子尚未回答,陆孤瞻已然接口道:“这孩子姓常,便是当年五关彪将“疯刀”常飞的公子,山寨破后,便给我养在寨里。”席上众人大喜,尽皆赞叹:“原来是故人之子!”
陆孤瞻续道:“当年他父亲过世,我便带着这个孩子远走江南,之后替他改名雪恨,便是要他替父亲报仇雪恨之意。”他拍了拍常雪恨的肩头,道:“来,快敬大伙儿一杯。”
常雪恨手持酒杯,尚未说话,李铁衫已是满面激荡,想起了常飞与自己的交情,便把常雪恨拉了过来,颔首道:“好孩子,昔年我与你父亲交情深厚,日后你若有事,尽管来找李伯伯吧!”
常雪恨皱眉道:“你奶奶的屁哪!爷爷啥事要托你这贼老头?先喝了这杯再说吧!”
李铁衫听他言语粗鲁无比,已是惊得呆了,陆孤瞻心下羞愧,只管低头不语。言二娘皱起眉头,心道:“真是江河日下。这等流氓再来几个,咱们山寨真要成了土匪窝。”
秦仲海这厢却是满心欢喜,他听了常雪恨的污言秽语,彷佛见到亲人一般,当即拉住常雪恨,笑道:“原来常大哥也与山寨有旧,不知贵庚几何?”
常雪恨笑道:“老子今年二十又七。”
秦仲海吃了一惊,眼看常雪恨满面胡须,有如四五十岁一般,谁知竟然未过而立之年。
常雪恨见他面色讶异,登即嘿嘿冷笑,道:“他奶奶个雄,你干啥满脸吃惊?可是见老子英俊,要替我安排个姑娘相识么?”
秦仲海听他满口“婆婆妈妈”,又自称老子,在他面前来这个调调,那是自找死路了。当下笑道:“你子天生土匪模样,还想识得什么姑娘,爷爷看你认识是真。回头咱们乔装回京,爷爷带你这鬼上宜花楼走走,保你乐不思蜀,连土匪也不想干了。”他听常雪恨喜欢自称老子,便改口称自己为爷爷,表示他还是人家的老子,绝不吃亏。
常雪恨大笑道:“好!祖宗信你的鬼话,赶明日你陪着祖宗,那便去京城逍遥吧!”他自称祖宗,那更是毫无相让之意。
众人见他二人言语粗俗无聊,忍不住皱起眉头,言二娘更是哀叹不已。陆孤瞻满心叹息:“霸先公过去是当朝状元,文武全才,想不到儿子竟是个无赖流氓,几与我那雪恨孩儿一个德行……唉……他应该识字吧……”陆孤瞻向爱文学之士,当年才会传授卢云一套“无双连拳”,此刻见了秦仲海土匪的模样,回思秦霸先的文采,心中自是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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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雪恨正自吵闹,忽见一条大汉走了出来,看他虎豹般的身形,脸上全是凛然正气,料来武功必高。他手捧酒杯,躬身道:“诸位英雄,在下湘南郝震湘,有缘与诸位英雄相聚,幸何如之。”
李铁衫见他肩宽膀阔,样貌不凡,忙道:“这位兄弟是何来历?”陆孤瞻道:“这位是郝先生,便是昔年的锦衣卫枪棒总教头,他武功高超,犹精“蛇鹤双行拳”,现下是双龙寨的兵马教习。只因朝廷奸贼量气窄,这才给逼得入寨造反。”
当年神鬼亭外一场激斗,安道京给胡媚儿一阵挑拨,居然下手暗算自己的大将,郝震湘临危之际,大受折辱,若非陆孤瞻恰好驾临神鬼亭,只怕已是黄泉路上的不平客了。
秦仲海听得来历,情知郝震湘过去也是朝廷命官,他想起一事,忙拉着郝震湘的手,问道:“郝教头,你在干锦衣卫之前,可是刑部的总教习?”郝震湘颇见惊奇,忍不住啊地一声,颔首道:“那是多年往事了,亏得将军还记得。”
秦仲海笑道:“我曾听京城伍制使提过阁下的大名,一直想要登门拜见,谁知昔年无缘识荆,却在此处见面了。”郝震湘微微苦笑,心道:“你我二人同是朝廷命官,在京城不得相见,却来土匪窝里碰头,也算是命运坎坷了。”他摇了摇头,道:“在下过去人在京城,也知文杨武秦的大名,闻名不如见面,今日得见将军,郝某快慰生平。”说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郝震湘上山造反,多少是被安道京逼迫的,当年他身受重伤,无路可去,只得留在双龙寨养伤。陆孤瞻知道他心悬家,便将他的家人取回水寨,郝震湘感激之余,也不好再提离开一事,从此便绝了返京之念,成了寨中的一号土匪。
常雪恨见他二人颇有惺惺相惜的意思,又自走了出来,嘻笑道:“你两个朝廷狗官一般命苦,咱郝教头在陕西给人捅了一刀,命大没死,你秦将军给人砍掉左脚,脸上刺字,也是一个惨字。说来你两位一般悲惨,该当结拜才是。”
郝震湘摇头苦笑,颇感尴尬。秦仲海听说他给捅了一刀,忙问道:“谁这般该死,居然敢伤郝教头?”解滔见郝震湘低头不语,料来不愿多提过往之事,便替他回答了:“不瞒将军,郝教头是给安道京伤的!”说着将事情缘由说了一遍。秦仲海听是安道京作怪,登时大怒,喝道:“又是这安道京,此人无恶不作,无耻之尤,下次遇上,非把他斩为肉泥不可!”
郝震湘摇头苦笑,道:“多谢秦将军好意,不过若有良机复仇,这刀在下定要亲手为之。”
秦仲海笑道:“正是。大丈夫快意恩仇,这刀定要重重捅入,轻轻拔出,才算如愿。”
郝震湘毕竟出身朝廷,与常雪恨等人大不相同,每每念及过往志向,总有不胜唏嘘之慨,此时见了秦仲海这位朝廷同侪,莫名便生亲切之感。二人闲聊几句,都在谈说京城人物,言二娘一旁听着,回思那日秦仲海与卢云见面的情景,心中便想:“秦将军满口官场话儿,该不会还想着朝廷的朋友吧?”秦仲海是个重情份的人,万一日后战场上要与过去同侪交兵,说不定会下不了手,言二娘心下烦恼,不免有些担忧。
言二娘正自担心,却听秦仲海沉着嗓子,说道:“郝教头,快别想以前的事了。朝廷功名,转眼便成过眼云烟。想我秦仲海昔日为朝廷打下多少边功,干到了四品带刀,一旦斗垮倒台,还不一样断脚刺面?你我大难不死,有缘在此相聚,总比在十八层地狱相会强些,说来该当大笑一场。你说是么?”
郝震湘微微一笑,道:“秦将军教训得是,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这杯酒便算与往事告别吧。”说着举起酒杯,与秦仲海一齐饮尽。言二娘听他们这般说话,这才放下了心事。
眼见双龙寨高手如云,那“九命疯子”常雪恨豪迈勇猛:“火眼梭猊”解滔箭法如神,郝震湘更是一等一的好汉。众人都是没口子的称赞,连石刚、李铁衫都陪了几杯。
过不多时,西域番将也上来敬酒,五员猛将一字排开,见是三女二男,个个英风爽飒,明俊开朗。众人靠石刚通译,才知这五人乃是兄妹,自幼随石刚南征北讨,更拜他为义父。此番石刚匆匆留书可汗,带着子弟兵杀回中原,这五兄妹与他情同父子,便也跟随而来了。
众人问过姓名,方知他们复姓腾腾,大哥叫古力罕,二哥叫阿莫罕,三个妹妹分叫明儿罕、阿青罕、宁宁罕,反正罕来罕去,阿阿呜呜,一时也记不了那么多,众人只能咿咿呀呀地胡叫。只是三名边疆女子容色娇艳,身材饱满,比中原女子更见高挑,往大堂一站,直似满室生辉。常雪恨、解滔等年轻之辈目眩神驰,心仪之余,只拉着石刚在那儿伯伯叔叔地乱喊,看他们这般神情,定是想拉拢人家的长辈,也好探听有无一亲芳泽的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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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间聊起了秦仲海的身世,煞金问道:“仲海啊!咱俩在西疆打斗时,你好似还不知自己的身世,你是什么时候察觉的?可是剑王点破的么?”秦仲海摇头道:“那倒不是。家师盼我自由自在,不想我去背负父亲留下的包袱,始终不愿明说我的身世。”
他喝了杯酒,想起了刘敬,忍不住轻轻一叹,道:“其实若无东厂刘总管提点,恐怕直到今日,我还不知晓自己的身世。”众人吃了一惊,这刘敬向与江充制霸朝廷,合称双奸,谁知竟会提点秦仲海的身世来历。陆孤瞻奇道:“你的身世十分隐密,连寨里也没几个人知道,这刘敬恁也神通广大了,他是怎么查知的?”
秦仲海摇头道:“这我也不知情。不过当年我受保入宫,正是刘总管所为。他知道我是反逆出身,老早便邀我出手政变,准备以两百名武功好手、一千名禁卫军起兵举事。他计画周详,还从城外挖了条密道进宫……嘿!谁知江充还是棋高一着,这才功败垂成……”他叹了口气,自嘲似地一笑,摇头道:“多亏了刘总管这番好心,否则秦某好好一个朝廷命官,怎会落得断脚刺面的下稍?”
陆孤瞻皱眉道:“刘敬密谋政变,事情闹得好大,连我人在江南,也曾耳闻。只是他做到那么大的官儿了,为何还要反叛皇帝?”秦仲海沉吟片刻,摇头道:“这我也不知情了。”
李铁衫叹息一声,道:“别说刘敬了,便连卓凌昭这等见识眼力,还不是害在江充手里?那时我在神机洞见过江充这奸臣,此人气度雍容,老奸巨猾,果然阴险厉害。唉……江充如此张狂,天下还有谁能制他得住?”秦仲海举起酒壶,面露烦闷,自饮自酌道:“一提这贼人,我就心烦。昔年我在朝廷,柳侯爷待我甚是亲厚,唉……我此番上山造反,可别让江充假借因头滋扰,到时定会连累了侯爷……”
众人听他对柳昂天留有旧情,心下都是一惊,言二娘先前听他与郝震湘的对答,本已放下心来,此刻再听这番说话,忍不住脸上变色。项天寿岔开话头,道:“别说这许多了,大家打杀了一日,多喝两杯酒吧!”陆孤瞻也是精明之辈,忙咳了一声,道:“没错,难得大家相聚,今日不醉不休!”
众人相互敬酒划拳,各自吆喝起来,一时喝得畅快淋漓,却没人再提朝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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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席将散,山上弟兄各自回营去睡,言二娘这几日都在房里养伤,不免有些气闷,便央秦仲海陪着,两人只在山间漫步。
晚风徐徐吹送,两人对坐石上,但见夜色如水,山上营火点点,远非当日上山的凄凉可比。秦仲海握着言二娘的手,指着远处一株大树,笑道:“二娘,当年你挂在那株树上,要是我晚了片刻救你,咱们以后可就见不到面了。”
言二娘微笑道:“我也救过你,大家算是扯个平,你可别夸口。”秦仲海回想怀庆客店的事,登时笑道:“这可不成,那时你胸骨断了,还劳动我替你接骨,你可没帮我干过这档事,怎能说是扯平呢?”
言二娘听了这话,登即满脸羞红,想到秦仲海曾经触摸自己身子,忍不住全身发烧,往秦仲海身上打了一记,啐道:“你这人好坏,也不怕丑,尽来提这些事。”
秦仲海微微一笑,握着她的手,柔声道:“现下山寨定了,二娘,等你伤势痊愈,咱们便尽速成亲,你说可好?”言二娘啊地一声,心中直是欢喜欲狂,这些时日山寨安稳下来,她每日每夜盼得便是这句话,只是秦仲海迟迟不提此事,自己也不便多问。嚅啮便道:“你……你是说真的么?”
秦仲海笑道:“娘子啊!这山寨又没青楼酒铺,我还会跟自己过不去么?”言二娘最恨他言语轻薄,呸了一声,立时便要站起,秦仲海却环着她的腰,不让她离开,一张大嘴便往她唇上吻去。
言二娘欲迎还接,眼角却瞅着周遭,就怕兔子他们冒将出来,那可难看了。
四唇婉转欲接,忽听后头传来一声闷咳,言二娘大惊之下,急急往后跳开,自做赏玩风景状。秦仲海翻起白眼,心道:“他妈的,是哪个混蛋打扰老子?”
转过头去,眼前立着一条巨汉,正自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秦仲海干笑两声,拱手道:“原来是石大叔,有何贵干么?”
石刚含笑望着两人,只是一言不发,过去吕布是五虎之一,他自然与言二娘的夫君相熟。言二娘看在眼里,心中颇感尴尬,忙道:“山上有点冷,我先回房去了。你们两位慢慢聊吧。”说着向石刚微微颔首,便自急急走了。
原本娇躯在抱,大有机会亲热,哪知却给人打断了,秦仲海望着二娘的倩影,心中只是哀叹无限。石刚走了过来,微笑道:“真是个好女人,不是么?”秦仲海哈哈一笑,不知该如何回话,只得挠腮抚面,却是有些难为情了。
石刚道:“男婚女嫁,没什么好害臊的。吕布与二娘欢好不过年余,山寨便已败亡,说起来二娘很是可怜。”他拍了拍秦仲海的肩头,道:“你们这段缘份,我石刚衷心祝贺,日后倘有弟兄背后闲言闲语,休怪我双刀下手不容情。”
秦仲海生性精明,自也知道石刚与吕布必有深交,眼看他也玉成此事,那是万事不愁了,当下喜道:“多谢大叔啦!”
石刚淡淡一笑,忽道:“仲海,咱可以这样叫你么?”他本以少主相称,此刻改称仲海,自有亲昵之意。秦仲海生平最恨少爷少主这些纨裤称号,听他这般称呼,登时大喜,笑道:“他妈的,有啥不可以?别唤我娘子就成了。”煞金听他打趣,忍不住哈哈大笑,颔首道:“无怪方子敬这般欢喜你,你这孩子果然有些不同。”
秦仲海听他提起师父,微笑便道:“石大叔和家师很熟吧?”
石刚嘿嘿冷笑,道:“方子敬性情孤僻,向来我行我素,石某人也是个傲性的,从来看他不顺眼。大伙儿脾气都不算好,你倒说说,我和你师父能熟么?”秦仲海微微苦笑,心道:“这群武林高手真个莫名其妙,每天傲来傲去,也不知要傲个什么玩意儿。”
石刚见他出神不语,又道:“仲海,我有件事与你商量,方才人多口杂,我不方便提。
秦仲海心下一凛,不知他何事相询,忙道:“大叔有话只管说。”
石刚叹了口气,低声道:“你听过羊皮的事么?”
秦仲海咦了一声,道:“那羊皮是江充卖国的物证,早给柳侯爷毁去了。这些陈年往事,大叔干么挂在心里?”石刚摇头道:“这件事异常要紧,咱们可别疏忽。仲海,你爹爹何等人物,却极为重视这个东西,羊皮若是江充卖国的物证,那根本不会放在他心里……”他顿了顿,又道:“据我所知,羊皮另有奇妙用途,事关重大,恐怕要查个水落石出。”
当年伍定远丢官亡命,全因羊皮而起,之后杨肃观与伍定远辗转赴边查访,弄得鸡飞狗跳,血肉横飞,到得众人转回京城,柳昂天却把羊皮销毁了,哪知会惹得石刚这般重视。
秦仲海回思往事,忍不住摇了摇头,道:“大叔啊!管它羊皮是什么狗屁,咱们上山造反,朝廷和咱们再没干系,羊皮是屁也好,不是屁也罢,咱们还理这些杂事做啥?”
石刚神情凝重,摇头道:“不对。你爹爹与刘总管都算朝廷忠臣,据我猜想,他们之所以反叛朝廷,当与羊皮有莫大关连。咱们此番造反,定须将其中详情查个明白。”
秦仲海啧了一声,道:“大叔怎么这般说话?刘总管为啥造反,我是不知道,但我爹爹造反,只是为娘亲哥哥报仇,怎么会和羊皮有啥关连?恕我说话不客气,那羊皮即便重要百倍,也万万比不上娘亲哥哥的性命!”秦仲海的母亲兄长死于朝廷之手,若说父亲忍心不替他们报仇,反是为一块无名羊皮奔忙,岂不让母兄两位亲人死得一文不值?秦仲海心下气愤,说起话来自然带着不悦。
石刚叹道:“你别动气。我从出道以来,便替霸先公办事,主母便同我的亲大嫂,霸先公的家人,石刚何尝忘了?”
他眼望秦仲海,目光甚是诚挚,秦仲海给人看着,自也想起了往事。当年他与石刚西域决战,原本要出手暗算于他,待见石刚在古木下跪地祭拜,其情甚真,竟让自己下不了手。此刻回想起来,当时石刚自在凭吊自己爹爹,这人如此重情,又怎会轻辱自己的家人?秦仲海目光转和,颔首道:“大叔是性情中人,我信得过你。”
石刚微微叹息,道:“其实你说得没错,起初你爹爹造反,我也以为他要替家人报仇。只是几年下来,我见你爹爹心有旁骛,始终与朝廷留有修好余地。我思来想去,恐怕你爹爹有事瞒着弟兄。”秦仲海惊道:“爹爹有事瞒着大家?此话怎说?”
石刚沉吟半晌,似在思索如何启口,过了半晌,才道:“那时朝廷约你爹爹招安和谈,你爹爹一开口答应,我便知其中另有蹊窍。否则他与朝廷仇深似海,为何要答允这些事情?那不是亏待了自己的家人?为了这件事,方子敬先和你爹爹翻脸,两人弄得好生不快,右凤唐军师也是深为不满,剑王离山时,你爹爹居然也没挽留。咳……弟兄们虽然不说话,心里却……却……”他又咳了一声,续道:“出发前那晚,我找了你爹爹,询问他其中原委,他没说什么?只淡淡吩咐我了,说他此行若有万一,须得将羊皮找回,之后与潜龙军师会合,把一人从天山里迎接出来,也好了结他的心愿。”
听得“神鬼亭”三字,秦仲海暗暗心惊,知道朝廷当年阴谋暗算,怒苍山一败涂地,便是在这个不祥地方。他皱起眉头,问道:“大叔,究竟我爹爹为何要答应招安?朝廷到底允诺了什么事?”
石刚尚未回答,便听背后传来一声叹息,道:“秦将军啊!你现下问的话,恰是陆某长年来的疑问……当年咱们一败涂地,究竟为的是什么呢?”
秦仲海与石刚回过头去,来人身形高大,正是陆孤瞻。只见他从山道走将上来,与煞金并肩一站,二人真似画中的门神下凡一般。秦仲海体魄虽然雄壮,但与他们相比,却也矮了半个头。
陆孤瞻叹息一声,向秦仲海颔首示意,便问石刚道:“当年霸先公死于神鬼亭,曾交代了四句话,说是“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天机犹真,神鬼自在”,石兄可知那是什么意思?”
当年神鬼亭惨祸,满山兄弟独独陆孤瞻一人陪伴在侧,这才得回四句箴言。他借过石刚的刀刃,在地下写了十六字谒语,只在皱眉苦思。
石刚沉吟半晌,道:“我也见过这四句话。霸先公当年入关,也曾以此交代过我,只是后来兵荒马乱,倒没听他再提过……”两员虎将低头望着四句谒语,各自沉吟不语。
石刚皱眉道:“当年大都督要我拿着羊皮,与潜龙军师会合,潜龙生来最是聪明,大概也只有他知晓个中典故。”
陆孤瞻颔首叹息,道:“或许吧……大都督向来最是信任朱阳,秘密应是传他无疑……”
秦仲海一旁听着,忍不住心有所感,眼前这两人位居马军五虎上将,山寨覆亡后,一个寻访羊皮,一个牢记谒语,始终不忘所托。可怜他们忠心耿耿,却连山寨为何败亡也不知晓。看他二人目光萧索,对父亲虽无怨怼,却有深深的不解之情。
赫然之间,秦仲海脑中电光雷闪,想到了柳昂天。
秦仲海忽起叹息,想道:“这些大人物都是一样的。当年我替侯爷办事,还不是一个样子?每件事都是瞒东瞒西,从不让底下人知道详情……”他不忍两员虎将如此伤神,登即跳了过来,喝道:“操他奶奶的狗屁不如!这四句话有啥了不起的,老子偏也知道其中秘密,你们看好了!”说着伸脚出去,从左上往右下点过,又从右上往左下一抹,喝道:“听好了!吾皇犹在神机洞中,便是这四句狗屁的典故!”
陆孤瞻听得此言,全身剧震,竟往后退开几步,口中喃喃自语:“原来……原来是这样……”石刚也是面色惨白,低声道:“吾皇犹在神机洞中……老天爷……大都督他……他……”一声哽咽,泪水落了下来。秦仲海见了他两人的神情,反倒吃了一惊,忙问道:“我爹爹怎么了?你们把话说清楚啊!”
陆孤瞻面露痛楚之情,叹道:“秦将军,我终于明白你爹爹为何接受招安了。嘿嘿……也罢,他人都死了,咱们就当不知吧……”他拍了拍秦仲海的肩头,自行转身走开。
眼看陆孤瞻黯然离去,秦仲海自是诧异难解,当即转问石刚,茫然道:“大叔,究竟怎么回事?陆爷很不高兴么?”石刚抹去了泪水,叹道:“仲海,告诉大叔,你为何造反?”
秦仲海咦了一声,这话李铁衫也曾问过他,当时自己想也不想,便回答了问话。此时给石刚一问,反而有些茫然,他沉吟半晌,道:“我父母兄长死于朝廷之手,我身为人子,自该报仇。”
石刚摇头叹道:“仲海,老寨主人都死了。你便算杀光满朝奸臣,也是于事无补啊。”他低叹良久,又道:“我再问你,假使江充站在这里,让你一刀砍死报仇,咱们再来要做什么?让弟兄们散伙回家?还是让那个柳昂天出面招安,你便带着咱们乖乖回京做官?”
秦仲海呆了半晌,倘使自己能一刀杀死江充,了却心事,确也痛快至极,可之后呢……杀了江充之后,他还要杀谁?难道杀死皇帝吗?还是一股脑儿拆山散伙,大伙儿各自返乡耕田,过着与世无争的好日子?而自己便能开始传宗接代,养鸡养鸭?
秦仲海茫然望天,那时方子敬给他两条路选,他一听养鸡养鸭,便要号啕大哭,那时他说得好,不是告诉自己那四个字么?
与天同高!
秦仲海热血沸腾,霎时仰天一声大吼,转头望向石刚,哈哈大笑道:“大叔,我想打仗!”
石刚眼中泪光闪动,颤声道:“仲海……告诉我,你是为何而战?”
秦仲海放声狂啸,仰天叫道:“吾乃天地第一高!我此番起兵称雄,断骨残驱,岂假惺惺为人而战?我秦仲海领军出征,只为己而战!只要天地间仍有对手,我山兵马一日不散!”
石刚听了这番激扬怒吼,忍不住全身激荡,嘴角颤抖:“反骨……天生反骨……仲海啊仲海,你可别忘了今日的承诺……”
良久良久,石刚收了泪水,微笑道:“听了你的话,咱心里踏实许多。”他握紧秦仲海的双手,道:“让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这个人和你一样,也是天生反骨,他若听了你方才的话,打心坎里便会笑出来。”秦仲海听他说得神秘,心下只是犯疑,忙问道:“他是谁?”
石刚嘴角带笑,道:“听过青衣秀士么?”
青衣秀士名头何等响亮,乃是武林正道八大掌门之一,秦仲海曾在华山见过这人,自然知晓他的大名,颔首便道:“当然听过了!这人是九华山的掌门,轻功甚是了得。”
石刚哈哈大笑,道:“秦将军,昔年司马水镜有言:“伏龙凤雏,两人得一,可安天下。”咱们脚步可得快些,别让七派掌门抢先一步,那可万事俱往了!”
秦仲海咦了一声,摸了摸脑袋,满面茫然中,只听石刚放声狂笑,已然跨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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