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白受了他这一杯酒。
洛王又斟酒一杯,这才把今日相邀纳入正题,“舅舅,今日请您,我这还是受人之托呢,有件事儿想请您帮个忙。”
陆白见他终于亮出了原本的目的,长出一口气,心想终于不用虚与委蛇下去了,这舅舅叫的他都头疼,他可还年轻呢。
“你说。”陆白淡定饮了酒,心里依然知道什么事了。
“嗨,还不是石家。”洛王一脸忧愁的说道:“石大人是我的老师,听说前些日子,你们两家生了些误会——”
他小心翼翼的看着陆白。
陆白讶异,心想把石大人最得意的儿子给杀了,这还只是一点儿误会?
洛王见陆白没说什么,笑着说道:“石先生的为人我是知道的,对朝廷向来忠心耿耿,即便有什么出格的地方,那也是权宜之计。”
他停顿了一下,见陆白没什么表示后继续说道:“石先生也欣赏舅舅的为人,并无意于舅舅结仇,还想这与您携手,一起辅佐我朝再现往日荣光呢。”
这下陆白彻底疑惑了。
他放下酒杯,“这话是石大人说的,还是殿下自己说的?”
洛王举起手发誓,“这话出自我老师的口,绝无半点虚言,我以外甥的名誉发誓。”
这下,陆白就不得不对这位石大人刮目相看了。
杀子之仇竟然这么轻描淡写的放下,想来也是为了更大的利益。从龙之功?让陆白借此放下芥蒂,同他一起站到洛王的阵营中?
亦或者还是为了别的,譬如成为剑阁在世俗中的权利。
陆白最终觉得这两者兼而有之。
见陆白在沉思,洛王小心翼翼的问:“舅舅,你意下如何?”
“我?”陆白饮一杯酒,吃一口菜,“我觉得挺好啊。”
既然石大学士都能放下杀子之仇了,陆白又有什么放不下的,“我也觉得石大人不计前嫌的好。”他还补充了一句。
“呃——”
洛王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夸陆白识大体了。
消化半晌后,他才把所有的笑容堆在脸上,“那——舅舅,你抓的人,你看是不是——”
“我抓的人,我抓什么人了?”陆白揣着明白装糊涂。
从见到洛王的那一刻起,陆白就知道洛王在打什么主意了,若不然早不拉拢他,晚不拉拢他,为什么偏偏现在拉拢他。
况且,洛王着实没有拉拢他的必要。
可以说,只要他任顾皇后当娘——因为宫女所生,他在皇后身边长大的,名义上皇后是他的母亲——陆白就天然站在他这边。
更何况,洛王生母出自顾家,出自顾太后身边了。
再者,另一位康王乃吕贵妃所生,陆白同吕家有不共戴天之仇,所以天然就站在他这边,这也是洛王和康王以前没有出面拉拢陆白的原因。
现在洛王之所以找他,摆明为了今儿抓的石头。
洛王还是年纪轻,以为陆白真不知道,他提醒陆白,“就舅舅您今儿早上在悦来客栈抓的那个人。”
陆白惊讶,“我这人还没审呢,想不到是石大人的人。”
洛王恭维陆白,“以舅舅的手段,恐怕那人撑不住几个回合就招了,叔叔你可别瞒我了。那人不是老师的人,是家里的一个仆人——”
接着,洛王言说石大人现在只有一个侄儿陪在身边,平日里娇惯了些,在家里招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然后仗势胡作非为。
“哎。”洛王长叹一声,“舅舅,老师现在身边就这么一个侄儿了,您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我的面子上,把这人——放了?”
老实说,陆白刚才还真被洛王说动了,眼前浮现出一个孤寡老人的可怜形象,尤其想到另一个儿子是他杀的,陆白就更——
“等等,石七公子石七公子,那公子排行老七,他应该还有六个儿子才对。”陆白说。
“呃——”
洛王想不到陆白发现了这个盲点,“那什么,别的都不在他身边。”
好么,原来是正儿孤寡法,那就别怪陆白不客气了。
“荒唐!”
陆白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拍。
他摆出了舅舅的架子,“亏你还是洛王,未来可能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太子的人,你就是这么当王的?正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上位者唯有秉公执法方能服人,服众,让天下信服,若一味的以权谋私,顾及私情,如何当得天下之主?!”
“我——”洛王被陆白的连珠炮说的哑口无言。
陆白语气一松,“舅舅这也是为你好。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你父亲现在之所以拿不定主意,就是在左右权衡你与康王究竟谁适合坐上那太子之位。”
他看着洛王,一脸的真诚,“我以前可是很看好你当王的,可是你——”
洛王急了。
虽然陆白天然的只能站在他这一边,但听到陆白看好他,洛王还是很激动的。
毕竟,陆白现在虽然称不上世家,但以他的境界,以他背后的仙剑派,那妥妥的是他登上皇位的一大助力。
“舅舅,我这也是受人之托。”
“我知道。”陆白打断他,“你现在年纪还小,最容易受到旁人的蛊惑和挑唆,我不怪你。你只要知道,舅舅办案向来秉公执法,从来不掺杂私情在里面。我这次抓这人,也不是为了找石老师的麻烦,纯粹是为了公务。”
他接着叹息一声,“你是不知道,这人竟然卖官鬻爵。如所有官员都能买来,那要科举何用?若人用银子买官,必然当官谋银子,你说长此以往下去,国将奈何?你希望你当太子,或者登上大位时,身旁全是一些铜臭味的商人?”
“不想。”洛王摇头。
“好,那你说,这案子舅舅该不该查?”陆白断喝。
洛王点头,“该查!”
“好,有你这几句话,舅舅就仍然看好你,来,咱们干杯!”陆白举杯。
洛王一听陆白还看好他,高兴的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接着,陆白起身告辞。
他不太饿,中午吃了一碗烂肉面,进宫的时候又吃了御膳,现在吃了几口雅致的小菜,可以说半天时间把各有代表的菜都吃了一个遍。
现在得留点儿肚子回去吃家常菜了。
洛王送陆白离开,待陆白身影消失后,他往回走,一拍脑门,觉得他被陆白忽悠了,这为便宜的“舅舅”没给他任何承诺,还没把他要办的事儿给办了。
唯一的收获或许就是跟陆白交流了一下感情。
这河房离酒庐不远,陆白走路回去的。
他一面回味着这私房菜,想改日同顾清欢好好尝一尝,一面心里打定了主意,这案子必须得查到底了。
他现在最不怕得罪的就是石家,既然已经杀死一个,结下死仇了,再结下一桩仇怨又算得了什么。
陆白待定主意后,加快脚步回到了酒庐。
刚到酒庐门前,他就听见身后的院子里传来咿咿呀呀的在唱戏的声音。
陆白知道这些院子。
这些院子全被他们包了下来,专门用来安置戏班。
听得出来,顾清欢昨日借助莫家堂会买和顾下来的戏班现在都已经安置妥当了,陆白期待《牡丹亭》面世,震惊世人的那一天。
有了石头的招供,一切都顺利起来。
翌日。
石家的大门打开,刚步入中年的石大学士已经鬓角成霜,有了岁月侵蚀的痕迹。他摸了摸自己黑白夹杂的胡须,知道这一切都拜陆白所赐。
本来精神矍铄,一点儿不显老的石大人,在听到儿子石七公子的死讯后,立刻摆了许多,身子也憔悴了许多。
若不是有一股气儿憋在心里,他不一定挺得过去。
不过,这一股气并非复仇。
复仇还不至于成为石大学士胸中的块垒,他心中别的那口气是壮大石家的美梦。
现在正好在最关键的时刻,只要他把石家一推成为剑斋在世俗中的势力,那么石家将迎来崭新的未来,让四大世家改写为五大石家,让石家子弟在朝野遍地开花,让石家在修行——
“哎。”石大学士心中的火焰被水浇灭了。
家里最有天赋的石七,被陆白给杀死了。
这仇不共戴天,但不着急,他要等到石家崛起的那一天,陆白落寞的那一天,然后再算这一笔账。
刚则易折,他相信陆白总有一天会走背运的。
他在耐心的等待这一天。
然而——
石大学士刚坐上马车,就听见车下一阵喧哗。
他掀开车帘一看,见几个锦衣卫破空早春的薄雾骑马迎面而来。
当头的是个年轻人。
他穿一身锦衣卫,长发用金绳束了,松松垮垮的挂在脑后,让这年轻人带了几分的潇洒不羁。
“什么人,敢挡大学士的路。”仆人沉喝。
马停下,马上的人拱手,“南镇抚司陆白,前来侦查锦衣卫被杀一案,还望大学士行个方便。”
陆白!
陆!白!
石大学士霍然抬头,直直的盯着陆白。
陆白笑着拱了拱手,对石大学士愤恨的目光视若无睹,“石大人,对不住了,我这也是秉公办法,为圣上分忧。”
石大学士又看陆白一眼,知道洛王昨儿向陆白示好怕是失败了。既然如此,他也不必给陆白好颜色。
他很是敷衍的拱下手,“陆大人,前来我府上拿人,不知要拿谁?”
“卖官一案的指使者石正。”陆白笑着说。
石正正是石头招供的,派他去悦来客栈做卖官生意的幕后指使。
这正常。
就卖官鬻爵这活儿,那还需要石大学士亲自出手。
“可有确凿证据?”石大学士又问。
“有,人证。”陆白回答。
石大学士忽然笑了,他饶有趣味的看着陆白,“陆大人确定石正是卖官鬻爵的主使?”
他劝陆白,“陆大人,这世上不是非黑即白的,也不是非得恩怨分明,咱们本可以坐下来喝喝茶,聊聊天,何必把气氛弄的这么尴尬呢?”
“尴尬吗?”陆白惊讶,“一点儿也不尴尬。”
他不管石正是不是卖官的幕后指使,他也相信石正不是卖官的幕后指使,所以他才要查下去,知道查个水落石出,查出关监司究竟是谁杀的。
“就恐怕查个水落石出后,不是你想要的答案,而且令陆大人后悔。”石大学士话中大有深意。
奈何陆白铁了心要茶下去。
“你放心,就是查出我儿子卖官鬻爵杀人,我也要把他绳之以法。”陆白笃定道。
石大学士拍手叫好,“好,我就佩服陆大人的一腔正气。”
他让人把路让开,让陆白进府去抓人,任何人不得阻挠,他还让人转告石正,一定要老老实实的把所有交代了,不要有任何含糊。
接着,他朝陆白笑了笑,“我期待陆镇抚使的水落石出,希望陆镇抚使不要让我失望。”
陆白向他保证,绝不会让他失望的。
然后,陆白让人把位子让开,待石大学士的马车离开,踏上早会的路程后,陆白大手一挥,让锦衣卫进石府抓石正。
果如石大学士所言,锦衣卫一路进去时,石府上下仆人不仅不阻挠,还主动把门打开,并指给陆白石正所在的方向。
等锦衣卫见到石正时,石正已经吃罢丰盛的早饭,然后在锦衣卫的注视下站起来,很光棍的一伸手,“请吧。”
锦衣卫回头看陆白。
这太反常了,就好像这些人不仅不怕陆白抓,而且迫不及待想让他抓似的。
陆白皱眉,心中若有所思。
顾清欢说得对,这京城的水很深,就譬如这桩卖官案,水就深不见底。
但最后,陆白还是坚定的一挥手,让卫二等亲信把石正抓起来,押回了南镇抚司衙门。
石正很配合。
他站在南镇抚司衙门扣,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把所有一切都招了。
官儿是他卖的。
人是他派人杀的,但关监司是不是他派人杀的——
说实话,这得查账本。
因为水关是肥差,因此在出银子买下官职后,这官儿还得每月定期上贡。
若这关监司按时上贡分毫不差,而且没有人出高价买这个官职,或有人买,关监司乖乖让贤的话,那么关监司应该不是他们杀的。
反之就是他们杀的。
但是不是他们杀的,石正每天下的命令太多,“我还真不知道。”
“也有可能我上面的人觉得他不顺眼,或者他上贡的银子太少,所以下令让人把他杀了。”石正笑嘻嘻的。
“谁是你上面的人?”陆白问出了这个关键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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