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郁斯来说这顿饭吃得稍微有些难捱。
因为幕泽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黑瞳沉沉地盯着他看。就好像他是一道不能吃,却足够诱人的菜一样。
郁斯稍微有些不自在,但刚才才和弟弟的关系缓和了一些,他不是很想现在就打破。
郁斯像是一只小小的幼猫观察新环境那样试探地看了看幕泽,“你为什么不吃饭啊?”
“我吃过减脂餐了。”幕泽的回答天衣无缝,“哥哥你应该知道我马上要去参与拍摄的事情吧,我在邮件里和你说过。”
他趴在桌上,像是一摊粘腻浓稠的黑色液体,上挑狭长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郁斯。
在灯光之下,煞是好看。
郁斯无意识地捏紧筷子……
……幕泽确实……很好看……
这个念头出现在他在脑海的第一时间,就像是种子一样快速生根发芽,用丰富的根系抓住郁斯所有的感知,简直像是要把他吞下去一般。
……唇形也很好看……
郁斯不经意想起了自己偶然在社交平台上看到的幕泽,那大概是他为哪个奢侈品拍摄的广告,青年躺在一地干花上,腐朽又鲜艳的颜色包裹着他。
不知道是被水还是酒液泼湿白灰色亚麻布贴在身上,肌理线条隐约可见,
他不想是个人,而更像是那些干枯花叶中生出来的精怪。
美丽堕落,连芳香都带着不对劲的馥郁……
让人想要用手指碰上去,看看会不会有体温透过布料——
我在想什么?!
郁斯猝然抬手按住了自己的额头,强行驱散了脑海中的妄念。幕泽是他的弟弟,有血缘关系的那种,自己怎么能对他他产生亵渎的想法?
我到底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幕泽问道。
郁斯就像是被吓了一跳般身体绷紧一瞬。
他下意识将手上的筷子按在桌上,身体朝后仰,耳尖不自然地透红。郁斯的黑瞳在幕泽的脸上一过,然后快速摇了摇头。
仿佛像是害怕幕泽不相信一般,郁斯还解释了一句,“刚想起实验室的采集板没有关,明天可能有很多废掉的数据。”
……
幕泽的眼睛仿佛某种蛇类,冰冷无情地自上而下爬过郁斯的身体,然后和他对视。
“是——吗?”
他咀嚼着这两个字,仿佛要将刚才让自己不满意的谎言主人也塞进嘴里咬一咬。将白白软软的小爱人挤出甜美的汁液,再也没有力气撒谎一般。
郁斯当然不会知道,幕泽在外面的时候有多少人追捧跟随,只要一个眼神就有人愿意为他献上生命。
而刚才,这个坏东西全身心地勾引郁斯,却连一个亲吻都没有得到。
——斯斯真的太过分了。
放荡恶毒的某人抱着手臂看着郁斯将碗碟都放在一起,他刚才明明都已经做好准备迎接一个亲吻了。
并且想好哪怕郁斯中途反应过来,也要将人强行按住不松手什么的。
……
郁斯有些怯怯地看了眼莫名其妙就让人觉得他不高兴了的幕泽,“你……咬到辣椒籽了吗?”
这话一出口郁斯就有些脸热。
他刚才控制不住地幻想幕泽本来就心虚,又因为不擅长和别人交流,说出去的话也笨笨的。尴尬让他僵直在原地,动都不知道该怎么动。
幕泽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心脏像是被柔软的爪子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一样。
他矜持地收住眼底的笑意,起身接过郁斯手中的盘子和碗,神情回归温顺:“我去洗碗,斯斯去洗澡吧。”
郁斯的指尖和他甫一接触就受惊般撤开,快速后退一步,转身就朝浴室走去,连幕泽叫了一声大不敬的“斯斯”都没发觉。
……
幕泽垂眼在自己的手指上略过,唇角最终还是翘了起来。
他等着郁斯被诱惑得不能自己,趴在他身上索吻要抱的时候。
私人岛屿很快就被调查清楚,上面的所有的培养皿和实验原材料都被放在隔离箱中运往专门的检验室。
谁都发现了这次事件的不寻常,整个调查组安安静静,连上船的时候都没有人像是平时那样说笑,约着晚上去喝一杯什么的。
贾斯丁站在海岸边,少见地拿了一支烟,接连抽了两口才扔到脚底碾灭。
那些血红蠕动的血肉仍然占据着他的脑海,他甚至都不敢闭上眼睛,只觉那些东西就要在黑暗中缠上他。
凯莉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神情中有些担忧。她原本还以为底下只是发生了一起恶性案件,但当她看到被运出来的十几箱东西以后,心中也稍微有了点考量。
“你还好吗?”凯莉问道。
贾斯丁叹了口气,勉强打起精神“还好……”
他最终还是没有撑住,用手背揉了下眼睛,“我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睡不着了。刚调查局的检测报告传回来了,我们所有找到的培养皿中提取到的DNA均属于人类。”
他们所有参与调查的人员都在手机上看到了报告,但贾斯丁重新说一边以后,两人还是安静了下来。来来往往的的调查员都是一副死鱼眼,抿着嘴,仿佛他们只要开口说一句话,就会吐出来一样。
凯莉先是抹了一把脸,强行让自己冷静了一下,只觉一阵心悸。
实验室中能够发生生物反应的眼球、肾脏、皮肤甚至于心脏都太小了,在报告还没有出来之前调查员们尚且可以安慰自己说,那些都是小鼠的器官移植。但报告出来以后,谁都没有办法蒙骗自己。
“上帝……”凯莉朝前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下,明显情绪有些崩溃,“他们到底干了些什么啊?”
贾斯丁拍了拍她的后背,抬步朝船上走去。
在他们重新回到调查局的路上,已经提前送到那边的实验数据和相关实验材料已经开始进行数据采集和调查了。
巨大的工作室内,数百台电脑正在每个调查员的手底下工作。
他们这个部门平时都挺悠闲的,所以经常能听到工作室中吃饼干薯条炸鸡汉堡的声音,但今天,什么都没有。
最前方的投影屏上一个又一个放大的培养皿就摆在那,密密麻麻蠕动着的人体器官血红一片,非常考验人类的接受能力。
最主要的是眼睛,虽然隔着监控设备,但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地觉得,那些眼睛就是在看着自己。
“……就不能把监控给关了吗?就算它们会动也不可能跳出实验室的封锁……或者找一两个人盯着不就好了,艹%*@”一个微胖的中年女调查员无奈地喃喃,她第一次这么努力工作,就怕视野稍微挪开一点,都能看到那些可怖的东西。
身边同事听到了以后,干咽了一下,“别抱怨,至少我们不用直接接触它们。”
“也不知道那些疯狂的有钱人都在做些什么,他们到底是做了多少实验才能弄出这些的。”
虽然还没有一个明确的受害者名单,甚至实验室中都没有受害者的任何一点踪迹。但所有人都明白,以目前的科技水平,能够得到这样的实验成果,一定代表背后残忍可怖的未查明“牺牲”。
女调查员深吸一口气,快速输入指令,旁边两台电脑飞速对比。
她现在是在将这些年的所有犯罪人员基因和实验室提取到的进行对比,而同事那边是在对比城市数据库中已采集的流浪人员基因。如果存在实验,这两类人员是最可能受到伤害的。
她们足足等了半个小时,最后一行蓝色的数据划过,电脑上出现了【未找到匹配目标】的提示。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而另外一边,海关的出入境记录也对比完成,这个在实验室中留下大量血肉的人,依旧不见踪影。
女调查员听到海关数据库的同事狠狠砸了下鼠标,咒骂了一句什么。
谁都没有说话,直到两分钟之后,才从角落里传来了有些沙哑的男声,“如果说实验室的所有培养皿当中,只有一个人的DNA,那是否代表这个人很——”
他大概是斟酌了一下措辞,“我也不好说,但就目前看,明显是有人投资了生化实验,想要在实验室内培养出人体器官,用于贩卖移植。他们无疑投入了海量的钱财人力。
而当他发现实验很有可能即将成功的时候,应该不会随便在难|民、瘾|君子、妓|女或者是别的一些什么,不那么健康的人当中选择目标。”
有人先放下了笔,转头看向说话的瘦弱青年。
青年是做文字工作的,稍微有些社恐,在众多同事的目光注视之下,紧张地抿了抿唇。
他重新开口,“我只是,我只是刚才想到上个月的‘子宫案’,那些富人没有选择战争地区的贫穷少女作为目标,反而将目光落在了他们公司里的白领身上。因为他们觉得那些可以进入自己公司工作的女人更加聪明美丽什么的……”
他摊了下手,“就是这样,我猜开启这项实验的主办人应该没那么善良,将目标定在造福穷人身上。如果是那样的话,会不会受害者的身份其实比较高,像是,教授、律师、医生或者金融从业者?”
这番话落下以后,工作室内一阵安静。
随即有人转过头,开始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但问题是,我们没有这些人的DNA数据啊。他们中犯罪的比例不大,我们没机会收集到他们的DNA。”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所有调查员也都重新开始寻找数据,即使知道是无意义,手上还是不停地敲打代码。
一会过后,最开始说话的微胖女调查员手下停了停。
“……我们可不可以先从国外的,近期才来我们这工作或者学习的人开始查,这部分的数据我们是有的。”她示意所有人看过来,“在一个根基深厚,有朋友有家人的上流人,和一个才来异国求学或者工作的上流人当中选一个适合消失的,谁都会选后者。”
她话音刚落,刚才对海关数据的同事就快速转身,食指如飞地敲在键盘上,然后他握住杯子,紧张地等在电脑前,看着一行行数据如同流水般划过。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每多过一秒,所有人的把握就少一点。
“滴!”
突然,有人腿一抖,朝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仿像是闻到了香味的耗子一样。
调查员怔愣了两秒,才猛地给自己叫了声好。
“你们看,这个DNA来自他——”
他直接把电脑搬了起来,将屏幕对向众人。直到身边同事提醒才想起按了几下按钮,将自己屏幕上的东西投影到前方的大屏幕上。
一霎时,所有人都明里暗里地松了口气。庆幸终于不用看那些血红血红的肉糜了。
女调查员推了推眼镜,皱眉看着屏幕。
那里显示了一张从护照上面截下来的头像,女调查员已经四十多岁并有自己的孩子,她已经很长时间不去看电视电脑上新出现的演员偶像,但在这一刻,还是为大屏幕上的青年感到惊诧。
他不像是A国本土的居民,骨像深但不至于让人错认国籍,黑发黑眼的标志和不那么高的鼻骨线条让人犹豫一下以后把他的出生地定在亚洲。
“他是拜蒙,两年前来我国。一开始办的是旅游签证,后来和模特公司签约,重新办了工作签证。”
女调查员稍微皱了下眉,人类总是会对已经逝去的美好东西产生怜惜,没有例外。
她扫了眼青年的年龄,当看到只有十七的时候,更是觉得痛心。
“他最后出现在……让我看看……”前面同事的话戛然而止,他长着嘴巴,像是看到了什么非常令人惊诧的事情一般。
女调查员不仅发问,“到底怎么了?你能不能利落点。”
“不是……他,算了你们自己看吧。”他在键盘上按了几下,将自己找到的一段视频影像放大,播给所有人看。
视频是在一个空旷没什么人的机场,时间是一个半月之前。
身穿黑色冲锋衣的青年漫不经心地踏进入口,两条腿修长笔直,仿佛在保护区内散步的鹤类一般。他没有要买任何东西的意思,径直走过所有店铺,走向大屏幕下。
核对过信息以后,继续向前,知道消失在摄像头的范围内。
这个实验室目前已知的所有实验人员是在两个月前得知自己已经被盯上,随即被人安排出国的。目前特殊调查局仍然在搜捕中。
也就是说,实验室中的所有培养皿,最早最早也是两个月前制作完成的。更不用说相关实验了。
大屏幕下的调查员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这感觉,怎么说呢,就像是一个已经应该死掉的人,平和自由地好好活着。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将机场中悠闲散步的青年和培养皿中蠕动的血肉放在一起,一股冷意从脊背缓缓升起,霎时间刺入他们的大脑,留下一阵恶意的窃笑。
……
终于,有人咽了一口唾沫,艰难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有没有可能他们做的实验不用伤害人类……”
立刻就有人反驳,“怎么可能?我们手上的报告已经是世界尖端了,除非实验室的技术领先世界一两百年,否则根本不可能在无伤亡的情况下完成那么多培养。”
“活性因子,人体环境模拟……哪一项不是需要不断对比的……”
“肯定有人体实验,否则他们直接发表去拿奖不就行了,跑什么跑?”
“但拜蒙不是活着。”
“也有可能……”
工作室一时间吵成一团。
“好了好了。”最前面的一人打断后方争吵,一锤定音,“现在人活着,所有事情他肯定多少知道一点,直接把人传唤过来不就行了。”
——
“可是,拜蒙不在国内,他回华国了。”另外一个女调查员哗哗翻着质量说道,“照规定,我们没有管辖权。”
异国的调查仍然在继续,但这一切还没有触碰到正陷入沉睡的郁斯这里。大概是饭前已经睡过一会,他现在被梦境缠上了。
梦中他站在自己从未去过的海边,海浪一阵一阵地拍在礁石上,碎雪一般的浪花震起又落下,郁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坐在这里,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但很快,有一只苍白的手抓住了郁斯的脚踝。鳞片隐隐从他的腕骨处生长出来,尖利的黑色指甲轻易就刺破了郁斯的裤脚。随着手腕看下去,是一双明黄色的竖瞳。
!
即使是梦中,郁斯都感到了一阵难言的恐惧。
但他没办法逃,怔怔地坐在原地,任由怪物抓着他借力起身。
先是黑色海藻一般的长发,覆盖了鳞片的额头,鼻骨,唇——
这不就是,幕泽?
郁斯几乎被吓懵了,他看见了隐藏在水下的,修长恐怖的巨大鱼尾。
但同一时间,随着恐惧一齐涌上心头的,居然是迷恋。
郁斯没办法控制自己去看幕泽露在外面的躯干,甚至有一点点想要触碰滚动水珠的肌肉线条。
【喜欢?】幕泽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他的神情疲懒骄傲,仿佛根本不怀疑郁斯的回答会是他想要的一样。
郁斯想要摇头,但梦中的他已经被蛊惑了,傻傻地点了一下脑袋。
幕泽化作的鲛人用尾巴支撑自己,灰暗的天空之下,连海水都变成了没有生机的浅灰色,而幕泽根本就不像是一条鲛人,而更像是巨大的海妖。
巨蟒一样的尾巴缓缓环在礁石底部,他凑近,郁斯从他身上闻到了说不清道不明的腥香。
幕泽垂眼,碰了一下自己几乎没有血色的唇瓣。
这是要郁斯亲吻他的意思。
被怪物完全摄住心神的人类迟疑惶恐地凑上前,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做。但迷恋的情绪一下一下地波动神经,最终代替理智。
郁斯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那片冰凉。
他像是吃了一口蛋糕以后立刻想要撤离的小老鼠,可怜巴巴地想要推开。
但这个时候,幕泽的另外一只手已经按住了他的后脑。
冰冷尖长的,不用丝毫犹豫就能和人类身体构造分开的舌尖探入,郁斯陡然睁大了眼睛。
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被做了什么,明明只是一个吻,他却像是被玩遍了。最后丢人地噙着眼泪握住幕泽的手臂轻声啜泣。
郁斯得到了很多吻,细细密密地落在额头鼻尖,像是安抚,又像是标记。
鲛人似乎很满意他,转身游回海中。
郁斯不断在脑中告诫自己不要跟上,但梦中的他还是傻傻地站起来,然后像是所有被海妖蛊惑的水手那样,试探地用脚尖碰了一下海水。
不安的感觉从心底陡然升起。
下一刻,一双不属于幕泽的手突然破水而出,将郁斯狠狠拽了下去。
可能是刚才幕泽对他做了什么,也有可能是因为梦中本身就是没有逻辑的,郁斯完全可以在水下呼吸。
但这个时候,能不能呼吸已经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了。
将他诱惑下来的幕泽甩动尾巴游到郁斯身边,环住了他的腰。
海水之下的光线更加暗淡,远处影影绰绰的身影职能让郁斯认清他们都是鲛人,并且在朝着这边赶来。
在他混沌的大脑还没有分清楚现状之时,另外两只手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肩膀。
……
刚才就已经灵验的不安一点点扩大,郁斯下意识知道身后出现了什么很可怕的事情。
但梦中,他还是朝后看去。
——有一个化为怪物的幕泽。
一模一样的鳞片黑发明黄色竖瞳,一模一样的巨大尾巴。
郁斯已经分不清是身周的海水更冷,还是抱着他的两条鲛人更冷。
但情况还在一步一步地恶化下去。那些原本藏在阴暗处的鲛人一个又一个地显露出身形。
他们就像是故意的,故意要吓一吓郁斯一样。围在他的身周,缓慢摆动蛇一样的长尾。
——郁斯全身都僵住了。
他还是被蛊惑着的,所以在惶恐之中居然抱住了最初的幕泽。
【……你会保护我的对不对……】
他听见了耳边有笑声。
明明刚才的鲛人是冷漠倨傲的,但现在,他们却因为郁斯的一句话笑了起来。
幕泽的竖瞳锁定他,突然也笑了一下。
【当然,我会保护你,我们都会保护你……没有‘其他’东西能伤害到你,别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