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黎只好冲孙平遥遥屈了一礼,这才领着杨蕙娘进了东厢院。
这宅子分主院与东西两个厢院,西厢院两间厢房住着苏老爹与方神医,东厢院住着卫媗,如今还有一套厢房是空置的。
那空置的厢房姜黎已经收拾妥当,准备给杨蕙娘住。至于姜令,到底男女有别,自是不能住在东厢院的,索性叫他去同苏老爹一起住。
姜黎刚到霍府的第一日,还觉着这宅子委实太大了些,打理起来可不容易。可杨蕙娘与阿令一来,又觉着小了。
难怪霍珏同她说,日后要给她换套大些的宅子呢。
姜黎与杨蕙娘刚进东厢院的院子,便见卫媗穿着件大红的斗篷,抱着个拳头大小的手炉立在腊梅树下,冲杨蕙娘笑着唤了声“杨婶子”。
说着,便朝母女二人走来。大红的斗篷被风卷起一角,露出里头梨花白的袄裙,聘聘婷婷,风仪玉立。
杨蕙娘对卫媗的印象一贯来很好,忙笑着同她道:“魏姑娘,进屋子里说,外头风大,莫要冻着了。”
卫媗颔首一笑,与她们一同进了花厅。
花厅里点着清清淡淡的梨花香,佟嬷嬷领着丫鬟们进来奉茶,又送上糕点,接着才轻轻阖上门,退了出去,留下三人在屋子里说话。
杨蕙娘对喜欢的人素来话多,拉着卫媗的手说了好一通话,知晓卫媗来了盛京后便住在霍府,以为她是离开了定国公府,不为人妾了,还格外替她高兴。
“你放心,日后杨婶子定会替你寻个老实敦厚的夫婿。你这样好的姑娘,不知多少人抢着要娶回家做正头娘子的。”
卫媗一听便知晓杨蕙娘是误会了。
可想到薛无问那厮到如今也未曾来接她,她便也不解释什么,只笑着应“好”。
姜黎喝了两盏茶,见她娘越说越来劲儿,不由得纳闷,方才她还说累了,要赶紧回屋里歇息的。一转眼又拉着阿姐说个没完,丝毫不见疲态,分明是不累呀。
实在是奇怪。
夜色笼垂,树影婆娑。
将杨蕙娘与阿令都安顿好后,姜黎回主屋盥洗,从净室出来时,霍珏已经回来了,正端坐在矮榻上看书。
见她出来了,便放下书,十分熟悉地接过她手上的布帛,替她绞干头发。
霍珏不是第一回给她绞头发了,力道轻重都拿捏得极好,比之桃朱也是不差的。
姜黎舒服得闭上了眼,等到头发绞到半干了,才抓过他手上的布帛,道:“差不多了。”
霍珏将一个炭盆挪到榻边,抱起她,一同在榻上坐下,道:“方才孙大当家同我说,想留在咱们府里做护卫。”
姜黎正舒舒服服地窝在他怀里,听见这话,不由得直起身子,诧异道:“孙大当家的镖局不要了?”
不怪她诧异,孙平的龙升镖局在桐安城名气不小,便是姜黎这些与镖局不曾打过交道的闺阁小娘子都有所耳闻。
听说孙大当家年轻时便是武林高手,退出江湖后与一群志同道合的绿林好汉建了龙升镖局,走镖走了十来年了。
这龙升镖局是孙平的心血,他怎会轻易就放弃了?放弃也就罢了,居然还要离开桐安城,留在盛京做护卫。
实在是叫姜黎百思不得其解。
霍珏瞧着小娘子秀气的眉峰微微蹙起,淡淡一笑,道:“孙大当家把镖局托付给他义弟何勇,镖局的人不日便会随何勇回桐安城。”
“那镖局是他一趟镖一趟镖走回来的,他怎会如此轻易就放弃了?”姜黎皱眉道。
霍珏伸手抚平她眉心的褶皱,轻声道:“那自然是遇到了比镖局更重要的东西,或者说,人。”
不知为何,姜黎倏地想起杨蕙娘来。
下意识便捉住霍珏的手,道:“霍珏,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觉着我娘今日有点儿不对劲儿。”
霍珏反手握住她细嫩的手,捏了捏着她削葱似的指尖,道:“娘哪里不对劲了?”
“方才阿令说孙大当家到的时候,我正想同他说几句话呢,却被我娘拉进了屋,似乎很不想同孙大当家打照面一样。”
姜黎说到这,话音蓦地一顿,乌溜溜的眼登时睁得大大的。
小娘子这模样实在招人疼,霍珏倾过身,在她唇角轻轻一啄,漆黑的眸渐渐蕴上一层笑意:“想到了?阿黎觉着孙大当家当你的继父如何?”
姜黎从来没想过杨蕙娘再嫁的事。
她爹姜励在她与阿令七岁那年便去世了,之后杨蕙娘也没想要再找一个,足足守寡守了将近九年。
平心而论,杨蕙娘生得美,为人爽利,又有一间能生财的小酒肆。
桐安城里想娶她的男子是不少的,便是后来守了寡,也常常有媒婆上门来给她说亲。
大抵是忘不了她爹,又不愿他们姐弟二人受委屈,杨蕙娘从来没想过再嫁。
可要让姜黎说,她爹虽是这世间顶顶好的男子,可她娘还有很漫长的一段人生,若是能有个知冷知热,稳重可靠的人陪着她,那自然是最好。
“你与孙大当家打过交道,他这人人品如何,从前可曾婚配过,家中有甚亲人?会不会有不好相处的公爹小姑子?”
姜黎湿润的眼望着霍珏,认认真真道:“我瞧着娘对他,兴许是有意的。若孙大当家是个可靠的,娘又喜欢他,我自是愿意他做我的继父。”
小娘子白生生的脸既有担忧,又有喜悦,看得霍珏叹了声,将她抱入怀里,道:“担心甚?他若是不可靠,我根本不会让他留在盛京。”
上辈子,杨蕙娘便是嫁给了孙平的。
姜黎轻轻提起的心瞬间落回了原处。
霍珏既然说孙大当家可靠,那定然是可靠的。
小姑娘脸上的表情鲜活生动,一眼就叫人瞧到了底,那明晃晃的信任与依赖看得郎君心里一软。
霍珏长臂圈住她细软的腰肢,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见先前半干的发已然干透,便笑着道:“娘与孙大当家的事,我们不必插手,顺其自然便好。阿黎,现在我们说点旁的正事。”
姜黎疑惑抬眼:“什么正事?”
霍珏静静望着她,微提唇角,长指挑开她腰间的小衣,缓慢地摩挲着,道:“再两日便是阿黎的小日子了。”
姜黎雪白的脸腾地漫上一层粉色,小声道:“你怎么记得比我还清楚?还,还有,这算哪门子的正事?”
对上他那双黑沉沉的深不见底的眸子,姜黎的声音登时弱了下去。
每次被他这样望着,她都有种无处可逃的禁锢感。
小几上的烛光轻轻摇曳,映着她绯色的艳若桃李的脸。
感觉到他细长的指从腰间轻轻摸到了旁的地方,姜黎眼睫一颤,双手勾住他的脖子,下巴抵着他的肩,软声道:“莫在这里,到榻上去。”
烛火倏忽一灭,整个房间陷入黑暗。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黎疲惫地躺在霍珏怀里,一动都不想动。
霍珏轻抚她颈间汗湿的乌发,低低笑了声:“过几日,让素云教你练五禽戏。”
姜黎知他在笑什么,小手无力地揪了下他的袖子,以示不满。
他一到榻上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就他那恨不得将她拆剥入腹的狠劲儿,她练十套五禽戏都没用。
她都累成这样了,他怎么还有脸笑话她?真是气煞人也。
第47章
时间一晃便到了上元节。
大周朝崇扬佛法,时人讲究在正月十五这日“燃灯表佛”。
登极御宇六年的成泰帝,是大周最信佛法的皇帝,每逢初一、十五便要请大相国寺的住持入宫诵经。到了上元夜,宫里的佛灯便会一盏接一盏地挂起,远远望去,整座皇宫像是沐浴在一片火海里。
巳时三刻,下了早朝,薛无问从金銮殿门前的汉白玉阶梯拾级而下,远远便瞧见赵保英笑容可掬地领着一位慈眉善目的僧侣缓缓行至金水桥。
僧侣着一身赤色祖衣,眉心一颗观音痣,手执一串木佛珠,一派仙风道骨,超尘拔俗。
薛无问眯了眯眼,步伐微顿。
身侧的小太监顺着他的目光,瞥见金水桥上的人,连忙讨好道:“今夜圣人请了圆玄法师入宫讲佛法,奴才听说圆玄法师会在宫里诵经诵足七天七夜,又不知要造福多少人了。”
圆玄法师,大相国寺的住持,亦是从前卫媗出生时批她凤命的老秃驴。
薛无问提唇一笑,道:“圆玄法师倒是清闲。”
他自然不是第一次遇见这老秃驴了。
成泰帝一年不知要请这位大相国寺住持进宫多少次,不是讲佛法,便是诵经度厄。
可薛无问从不信佛,亦不信今生来世那一套。世人将圆玄视作不出世的得道高僧,连成泰帝都对他以礼相待。
但在薛无问眼里,这秃驴就是帮着天家抢他媳妇的人。
是以,每次见着圆玄,他都无甚好脸色。
小太监听出他话中的讥讽,登时吓得不敢吱声,忙换上一张笑脸,躬身跟上薛无问的步子。
他们二人刚走,赵保英便领着圆玄法师来到长阶下,正要拾阶而上,忽见圆玄法师脚步一顿,捻着佛珠,朝宫门处看过去。
“大师可是遇见了熟人?”赵保英笑眯眯道。
圆玄缓缓收回眼,抬眸望了眼天色,摇头,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出了奉天门,薛无问接过暗一递来的大氅,提脚上了马车,道:“王六娘可是启程回瀛洲了?”
“是,暗二亲自将王姑娘送出了城门。”暗一边说着,边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子偷望了薛无问一眼。
听暗二说,那位王六娘离开时,望眼欲穿地等着世子同她告别。世子爷倒好,在玉京楼呆了一宿,也没留个只言片语给人小娘子。
忒无情了。
薛无问似笑非笑地看着暗一,道:“又在腹诽我?”
他这位暗卫,武功好,脑袋瓜子也算灵活,就是平日太爱看戏本子,内心戏比戏台上的戏子都丰富。
暗一闻言便浑身汗毛一竖,立马道:“无,断无。属下不过是在想,今日要不要安排人去接魏姨娘回定国公府?”
“不必,过两日我亲自去接她。”薛无问反手敲着几案,想起上月霍珏在玉京楼同他说过的话,桃花眼霎时一冷,“那小子这两日去哪了?”
暗一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家世子嘴里说的“那小子”是霍珏,忙应声道:“霍公子两日前便出了盛京,去了临安城。”
临安城。
若是霍珏做的那个梦当真能预知未来,临安城今夜会有惊变。
薛无问微微颔首,挑起厚厚的帘布,望着热热闹闹的长安街,沉下声音吩咐道:“派几个人去临安城,好生盯着他,莫让他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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