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阴雨席卷江南,也不知要下多久。
半夜时分,泥泞官道上雨水飞溅,百匹轻骑穿过夜色下的雨帘,水珠击打在斗笠之上,顺着蓑衣滑落。偶尔秋风吹过,才会看到蓑衣下雪亮的刀芒。
快马加鞭近三天,疾驰四百余里,总算到了江宁辖境内的溧水县,距离目的地已经不远。
方腊造反的缘故,官道上设卡,昼夜都有官兵驻守。官道上摆着拒马,两个官兵站在简陋亭子里里,持着火把探头观望。
一马当先的寒儿走在最前,取出了黑羽卫的牌子晃了晃,朗声道:
“典魁司办事,闲人退散。”
官兵瞧见后脸色微变,诚惶诚恐的搬开了拒马,让百名轻骑毫无阻拦一穿而过。
黑羽卫出门办事,远比领兵打仗轻松的多,大宋境内畅通无阻,官吏无权过问,沿途驿站也是优先接待,无条件提供物资膳食,各地都有暗桩接应。
这些是薛九全用一辈子时间打造的一个系统,高效简单暴力,只可惜一辈子都没能用在刀刃上,只能维持三千人的规模,干些给皇帝擦屁股的琐碎小事。
曹华骑在大黑马上,马槊挂在靴子侧面。即便身着蓑衣头戴斗笠,也难以避免随风迎面而来的雨水,脸上不停滚落雨珠。
“小郎君,到哪儿了?”
窸窸窣窣,胸口的蓑衣撑开了几分,迷迷糊糊的祝曲妃探出脸颊,雨珠拂面,又连忙把脸埋在了曹华胸口。
曹华左手抱的紧了几分,把漏风的蓑衣合拢,下巴贴着祝曲妃的发髻:
“溧水。”
“哦...”
祝曲妃软绵绵的身子坐在曹华怀里,面对面,坐久了不免腰酸,稍微动弹了下,把脸搭在了曹华的肩膀上。
曹华搂着她的臀儿让她坐的舒服些:“马上就到了驿站,待会就能休息了。”
“到了驿站,更没法休息....”
祝曲妃清醒了过来,略显不满的嘀咕了一句。她长年在江南混迹,对江南绿林自然熟门熟路,曹华出门办事需要向导,她没有考虑便答应了。
结果倒好,向导的作用没发挥出来,侍妾的作用发挥的淋漓尽致。白天赶路共乘一马,晚上到了驿站就伺候人。她都说了不知多少回‘最后一次’,没有半点作用。不答应就威胁,再不答应就用强,都快上瘾了。
祝曲妃终究是个女人,心智再坚定又能如何,除了承受找不到半点法子。眼见又要到驿站了,祝曲妃抿了抿嘴,熟媚的脸颊显出几分不情愿,想了想:
“小郎君,跟你说件事。”
“怎么?”
“我...我怀上了...”
“嗯?”
曹华微微蹙眉,手在蓑衣下摸索,滑过弱软的腰肢腿弯,找到了藏在背后的手腕。号脉这种基本功,曹华作为大宋武夫第一人自然有涉猎,看不出疑难杂症,喜脉还是手到擒来。
祝曲妃脸儿一僵,在怀里扭动了两下,不说话了。
“敢骗我?你是没吃够苦头?”曹华声音微冷。
祝曲妃咬着薄唇,微不可闻的哼了一声:“我和你连半点名分都没有,认真算还是你的长辈....”
“那多刺激。”曹华平淡回应了一句。
祝曲妃抬手在他肩膀上砸了下,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继续絮叨:“你这么得寸进尺,万一那天真怀上,我怎么和人解释?”
“放心,我自有分寸。”
“你有个锤子分寸.....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冲着我听话会伺候人,是啊,我哪儿比得上你家里的金枝玉叶,在家你得温温柔柔伺候夫人,在我跟前才能无所顾忌为所欲为....我也是个黄花闺女,也害羞、也不好意思,你知道我心里多为难嘛?”
“没看出来。”
“你——”
祝曲妃憋了半晌,似乎是真生气了,偏过头去,不再多言。
曹华用蓑衣遮住她的身子,把她按进怀里。祝曲妃挣扎了几下,没有效果后,也只能开口说起正事:
“江宁一带汇集的江湖人很多,城里面临江港有一堆,乡县上也有,其中比较有名气的属赤山水寨的‘小龙王’张正奇,手下十几条船,长年做跑船的卖买,消息灵通知晓门路,仇道人过来绑肉票,肯定少不了他这条线。”
曹华轻轻点头,朗声道:“先行修整,明日去赤山湖。”
“诺!”
后方的黑羽卫齐声称诺。
祝曲妃在蓑衣下环着曹华的腰,仔细想了想,把脸颊移开几分,望着曹华:
“对了小郎君,仇道人在江南名气颇大,与我打过照面。轻功、枪棒功夫都是一绝,长年干绑票的卖买,基本上都限期七天,过时不候,直接杀人远走高飞,这次有点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江湖人都讲究来去如风,没人会带几箱子银子跑,这次索要五百万两。一万两银子六百多斤重,要装一整箱,五百万两,也就是五百箱现银....”
“现在造了反,大批银票没法兑现,只能要现银。方腊找好了船,等船只顺流而下被方腊的人接手才放人,所以才给这么长时间。”
祝曲妃点了点头,想了想,忽然露出几分狡黠:
“小郎君,你这么厉害,偷偷派人把船一劫.....”
“黑吃黑....这主意不错。”
“我认识的人多,要不我来联系人手,事成你分我一半......三成就行.....好啦,一成,不能再少了.....”
“跟了我,你还想要银子?你的不就是我的。”
“.....”
队伍在泥泞雨地中疾驰,前方出现了驿站的灯笼,幡子随着风雨摇摇晃晃,下方有驿卒等候,瞧见黑羽卫的队伍后,连忙敲响铜锣,打开了马棚的栅栏。
战马都晓得门道,不用人引路便自己跑进了马棚之内,驿卒拿着草料挨个喂食。
黑羽卫卸下斗笠,各自在驿馆内找地方休息,只留几个人轮班值守。
走过大厅来到后方供官吏下榻的房间内,曹华要了热水,浑身湿透有些难受,清洗一下才舒坦几分,换上了干净袍子。
在驿站停下没过多久,驿站外便有人进来,让驿卒进来通报。
曹华披着袍子来到驿馆的大厅,却见身着绯色县令袍子的周帮彦,持着雨伞在屋檐下来回渡步。依旧面容俊朗,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愁容,身后还站着两个衙役。
“周公!”
曹华知道周帮彦在溧水当县令的事儿,对此并不惊奇,走到大门处轻轻抬手,行了个书生礼。
周帮彦表情随和有礼,微微抬手后,便收起了油纸伞交给衙役,随着曹华走入了大厅:
“曹都督,你可算来了,不知您此行可是为了师师姑娘?”
周帮彦和李师师相识多年,听闻老友被人绑了的消息,自然是心急如焚。
曹华拿了盏油灯放在桌子上,用火折子点燃,轻声道:“周公不用担心,方腊的手下不会害师师姑娘性命,我快马加鞭赶来,便是为了此事。”
周帮彦坐在桌前,摩挲着手指,斟酌许久,才幽然一叹:
“我与曹都督只算点头之交,但曹都督的才气,我心中早有定论...”
曹华对坐与桌前,摆了摆手:“诗词歌赋终究是小道,闲时消遣陶冶心境尚可,却难当大用。人之才华当用在定国安邦之上,写几首诗词算什么才子。我也不靠这个吃饭。”
周帮彦一愣,略微回味片刻,便认真点头:“都督高才,此言...”
“此言是听杭州许子凌说的,不是我说的。”
“哦...原来是许公子,怪不得...我就说都督怎么突然变得忧国忧民....”
话说一半,周帮彦察觉不对,咳嗽了一声,回到正题:
“师师性格纯善淡薄名利,我与她相识已久,说到底是个苦命女子,被身份拖累了。以她的才华心智,若是有个清白身份,未尝不能再史书上留下一笔...”
“就凭现在这名声,也能被史书记住。”
“非也,风尘女子,再好的名声也不过千古一笑谈,登不上大雅之堂......师师并非目高与顶瞧不上天下才子,只是不喜欢别人的施舍,才拒人千里。都督以‘苏轼’的名义所行之事,可以说是正合了师师的心意....”
曹华拿起茶壶倒了碗茶,推到周帮彦的面前:“周公,你担忧师师姑娘安危我理解,不过上来就当月老,未免有些过了。”
周帮彦看着茶碗,沉默片刻,终究是摇头轻叹:“都督不是读书人,自然不懂读书人的伤春悲秋。世上最揪心之事,莫过于看英雄迟暮、看红颜白头。师师已经二十三,我作为她不多的知己,除了尽力而为,又能如何?”
曹华想了想:“我先把师师姑娘从贼窝里捞出来,然后咱们再聊这些?”
周帮彦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起身行了一礼,便带着两个衙役离开的驿馆。
曹华在桌前坐了片刻,终究是摇了摇头:
“看英雄迟暮、看红颜白头....读书人说话,就是好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