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亭远还没有考取功名,平日里便做些抄书、写信、卖画、代笔等事赚钱养家。
他读书是不要钱的,官府在教育这块补贴很好,一干学子读书统统不收学费,只收取一些学杂费。不过,顾亭远读书好,每次考试成绩都名列前茅,属于内舍生,连吃饭都不要钱。
省了这么一大笔开销,他平时赚的钱就可以用来养家糊口,外加买些笔墨纸砚等。
韶音侧卧着,观察男人疾笔书写的侧影。男人清秀的脸庞上,纵横着几道不讲理的血痕,是女人白天发疯抓挠的。
在昏暗的光线下,伤痕模糊了些,但仍是有些触目惊心。韶音禁不住闭上眼,躺平回去。
这女人真是太作了。
她刚刚想起来,顾亭远曾经参加过两次院试。按照他的水平,原本成为秀才并不是难事。但每次他考试之前,女人都要作一顿,还会弄坏他的笔,往他带的干粮里放巴豆,想尽办法阻挠他。
她为什么这么作?韶音回想了下剧本,上面并没有多少信息,大概就是人设,男主需要一个很作的前妻。
不过韶音深入想了想,陈采音的作,倒不是硬凹人设,而是有些因素在里面。她母亲早亡,被父亲养大,父亲很疼爱她、宠溺她,将她宠得性子娇气又有些任性,但无疑她是快乐又幸福的。
疼她、宠她的父亲一夜之间走了,而且还是为了救不相干的人,她心里会不怨吗?虽然这人后来成了她的丈夫,但亲爹能够无条件地包容她、宠爱她,丈夫能做到像亲爹那样任劳任怨吗?
她怨恨他连累父亲死了,又害怕他不会像父亲那样对自己好,因此格外厉害起来。
至于阻碍他的前程,韶音想着,大概是担心他以后有了出息,会看不上她,不再供养她,因此将他死死困在乡下。
但这实在太蠢了。
又蠢又毒。
这女人可怜又可恨。
寂静的屋内,只有轻微的沙沙声响起,偶尔是书页翻动的声音。
韶音再次偏过头,朝顾亭远看去。
他身上没有多少怨恨和不甘,看上去像是苦涩又认命了的样子。韶音搜索着回忆,在两次考试被阻后,顾亭远跟陈采音发过脾气,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气愤又痛苦,眼睛都红了:“你怎能如此?!”
阻人前程,无异于杀人父母,顾亭远着实发了好大脾气,足足半个月没理她。
韶音猜他不止一次想过和离,但他的命是岳父救的,他允诺过照顾她一生,就不能和离。
除了恩情之外,还有儿子。他如果跟她和离,儿子怎么办?他要读书,如何照顾儿子?再娶?他的儿子还很小,是受了委屈都说不出来的年纪,他怎么放心?
这就不得不说,陈采音虽然作,但对儿子还是不错的,从安儿很亲近她就能看得出来。
因着种种因素,两个人凑合过着。
但剧情是不会委屈男主太久的,很快让陈采音脑子一热,赌气带着儿子跳了河。从此,顾亭远就没有了束缚,恩情和儿子都不必考虑了,他成了一个痛苦的自由人。
而他的痛苦,在数年之后,被一个珍珠般美好的女子抹掉了,过上幸福喜乐的生活。
他再次成了家,有了孩子,曾经的妻儿便成了他横在心上、不愿回首的旧疤。
站在顾亭远的角度,他对得起良心,实在没什么可指摘的。而陈采音虽然又蠢又毒,可是倘若她父亲还活着,她有娘家可以依靠,有长辈管束着,即便娇气、任性了些,却未必会作成这个样子。
要怪就怪写剧本的人。
简直莫名其妙。
非要把男主坑进谷底,再给他安排一个仙女。
夜越来越深了。
顾亭远适时收起书本笔墨,吹了油灯,动作轻巧地往床上来。
身边微微一沉,男人沉重的身躯躺下了。
“睡了吗?”他轻声问。
韶音没吭声。双手交叠在腹部,闭着眼睛,呼吸和缓,装作睡熟了的样子。
顾亭远等了片刻,不见她回应,又听她呼吸轻浅,便知她睡着了。
稍稍有些讶异。
往常她生气,两人闹过一场后,晚上就会深入交流一下。她会很凶,折腾他大半夜。
今天怎么没等他,竟然睡了?
他觉得妻子今天特别反常,有些担心,久久才睡去。韶音待他睡着,才松了口气。
要说陈采音是作,但她也不是毫无优点。
首先,她长得好看,下午在河边洗衣服时,韶音通过倒影看到这具身躯的样貌,可谓神采飞扬,明艳逼人。
其次,她嘴巴甜,但凡她想哄人的时候,甜蜜话儿不要钱似的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外倒,就没有她哄不好的。
这样一个长得漂亮,嘴巴甜,娇娇软软缠着他的女人,顾亭远怎么抗拒得了?他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一个普通男人罢了。
韶音敢说,顾亭远睡下的时候,是有些失望的。
“你为什么不睡他?”灰灰不解地问,“他都躺你身边了,还暗示你,你怎么无动于衷?”
韶音道:“没兴致。”
“怎么能没兴致呢?这可是男主啊,跟女主抢人不刺激吗?”灰灰使出浑身解数引诱她。不能做女主任务,那么做女主能做的事也好啊!四舍五入,就是做女主任务了呢!
“猥琐!”韶音喝斥道。
谁跟女主抢人了?如果她进入角色时,两人还没成亲,得知顾亭远跟别人才是天生一对、官方cp,那么她上前勾搭算得上抢人。
但现在,她是他正儿八经的妻子,有婚书的,能叫抢人吗?
灰灰语塞,随即更加理直气壮起来:“那你干什么不睡?自己男人,你还不睡?”
“我自己的男人,我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韶音说。
灰灰再次噎住,悻悻道:“不管你了!”
它收了声,韶音却叹了口气。穿成这样一个角色,实在叫人高兴不起来。继续扮演作天作地的小妇人?她做不到。改头换面,做一个贤妻良母?也叫人不高兴,她不爱给人收拾烂摊子。
下次她自己挑剧本,绝不让灰灰抓了!
次日一早,韶音被村里公鸡打鸣的声音叫醒。
身边已经没人了,顾亭远不知何时已经起了,仔细听去,灶房里有些动静。再看看床里面,儿子姿势诡异地睡着,将光溜溜的小屁股朝向她。
轻轻拍了拍儿子弹性极好的小屁股,她穿衣下床。
“你醒了?”见到她起来,厨房里正在炒菜的顾亭远分出一只手,指了指院子里,“洗脸水已经打好了。”
韶音应了一声,走过去,弯下腰洗脸,并拿过牙刷,沾了青盐刷牙。
在她洗漱完后,顾亭远也做好了饭。他拿了只窝头在手里,走出灶房,对她说道:“早饭和午饭都做好了,中午我不回来,辛苦你热一热饭菜给儿子吃。我走了,晚上会早些回来。”
说完,匆匆往外走去。
这会儿其实天刚刚亮,日头都没有升起来,只在天边有一片红霞。
二十岁出头的书生顾亭远,手里拿着一块窝头,一边啃着,一边匆匆往村外行去。
别的学生可以住在学舍中,十天半个月的回家一趟,带着积攒多日的脏衣服臭袜子等。顾亭远却不行,他要每天来回跑,给妻子和儿子做饭吃,并且自己的衣裳自己洗。
这就不得不说陈采音的另外一个“优点”了——她并非什么家务都不做,她自己洗衣服,并把儿子的一起洗了,只是不洗顾亭远的。
但是如果哪天顾亭远伺候她舒服了,她高兴了,也是会给他洗的。
她高兴起来,是个特别好的妻子、母亲,有求必应。
但顾亭远生得好,跟他搭话的女人不少,这就导致她不高兴的时候远比高兴的时候多。
韶音扫了扫院子,又收拾了下西边的菜地,意外收获了两只刚蜕皮、还没变黑的知了。回到灶房,取了只碗,倒入清水并放了些盐粒进去,将两只白知了扔进去腌起来。
做完这些,又去看昨天捡的螺蛳。本来清澈的水,已经变得很浑浊,盆底还积了一层薄薄的脏东西。
韶音端起盆来晃动一番,搓洗了下螺蛳表面的脏东西,然后倒掉脏水,注入清水。
太阳升起来了,隐约感觉到温度也开始升起来了。
韶音进了屋,见安儿还没醒,便轻手轻脚地走到墙边,打开装衣服的箱子,从底下拿出一只手帕。
手帕中包着沉甸甸的铜钱,还有几角碎银子,是顾亭远给的家用。
她常常说花完了,但其实存了点私房。韶音数了数,发现还不少,竟有三两银子之多。
买一只鸡也不过大几十文钱罢了。
不过韶音没打算花钱。陈采音给自己买衣服、鞋子、首饰、脂粉等,对儿子也没亏待了,这些都不用添置。至于顾亭远,他是穿得寒酸,但韶音不打算打扮他。
至于吃的,家里菜地种着些白菜、黄瓜之类,厨房里还有些茄子、芹菜、豌豆、鸡蛋等,暂时不用买菜。
肉的话,韶音打算去河里捉条鱼回来,既可以哄孩子玩,又可以炖来吃。
听着吱吱的蝉鸣声,可见附近的金蝉不少,每天去捉上二三十只,就是一盘肉菜,足够娘俩吃的了。
至于顾亭远?学舍的饭菜有荤有素,好得不得了,谁管他。
“你很会过日子嘛!”灰灰的声音突地响起。
韶音轻轻笑了下,说道:“也挺有趣的,不是吗?”
收起帕子,重新藏在衣服下面,看了一眼床上的小家伙,只见他不知何时翻了个身,但还是沉沉睡着。
小孩子觉多,韶音也不叫醒他,轻手轻脚地走出去,挑了根结实的树枝,拿起菜刀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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