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暴君的花瓶14(1 / 1)

裴九凤没有再做梦。

这令他有些怅然,又有些松了口气。

他实在不知如何面对王大春。

他愧对于她,羞于见她。如果能不再相见,那是最好了。他只要知道她过得好,就足够了。

跟妖人的这场对弈,是他输了。

那妖人精于攻心,令他步步退败,一次次妥协。

但他并不恼怒,因为他获得了珍贵的东西——

他被王大春真心对待、照顾着。

虽然她的照顾并不温柔、精致。她会削他、打他、骂他,甚至抛下他,但她也在尽己所能地养着他,从不跟他争一口吃的,在他生病的时候彻夜照顾他。

从没有人对他这么好过。

他沾了王大根的光,也可以说沾了妖人的光,他在梦中成为王大根,享受她的照顾。

这正是他说妖人精于攻心的原因。

他明知道自己被算计,但还是一脚踩了进去,并且输得心服口服,毫无怨恨。

天气一日日变冷。

冬季到来,宫中的太监、婢女们都换上了棉衣。

裴九凤有时候下了朝,穿过长长的宫道,会注意来来回回忙碌的宫人。太监们还好,他不怎么关注,只是目光常常落在婢女的身上。

棉衣令她们的身形有些臃肿,不如秋季时轻盈纤细。

她们个个面色红润,梳着乌黑油亮的发髻,偶尔露出来的手腕和脖颈,都是雪白细腻的。

至少,跟王大春相比,是光洁柔腻的。

眼前划过王大春常常干粗活,在手上留下的数不清的伤痕,裴九凤心里微微刺痛。

她到底买棉衣没有?

他止不住地担心。依照他对她的了解,她抠到了极点,能不花钱就不花钱。他担心她不仅舍不得买棉衣,甚至仍旧每天跑出去捡烂菜叶子、抢餐馆不要的食物残渣。

这样想着,他一颗心微微揪起来。

他能为她做什么?不然,调一个心系百姓的父母官过去吧?

想到就做。

但是裴九凤很快发现,这件事并不容易。青县是遭灾的地方,地域穷苦,将官员往那里调,除非是有人得罪了他,他将人贬得远远的。

如果官员被贬,还会尽职尽责地做父母官吗?

这一犹豫,又是几日过去。

这一日,裴九凤心情烦闷,到后花园散心。

他看到了成群结伴的美人们。

他许久不杀人,后宫的美人们胆子大了一些,敢出来走动了。

见到他,也不再如往日般惧怕,迟疑片刻,上前行礼。

“参见皇上。”

裴九凤垂眸,看着跪了一地的美人们。

她们年纪很轻,最小的不过十四五岁,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

发间佩戴金银珠玉,身上穿着锦衣华服,乌鸦鸦的柔顺光亮如锦缎般的长发披在身后。

他还看到,她们虽然穿着棉衣,但是因为剪裁精致,用料不俗,并不显得臃肿,只衬托出她们的美丽鲜活。

喉头滚动几下,他情不自禁地捏住了手指。

克制住发火的冲动。

“滚。”他说。

美人们顿时一个哆嗦,忙磕了个头,颤声应道:“是。”

爬起身,顾不得抬头,相互搀扶着,提着裙摆逃走。

唯恐跑得慢了,就被留下杀掉。

发簪落了一地,都顾不得回头捡。不过顷刻间,便跑得无影无踪。

裴九凤轻轻闭上眼,吸了口气。

手掌攥成拳头,又松开。

如果此刻他手里有什么,一定狠狠摔在地上!

凭什么!

她们一天天的什么也不做,全在宫里锦衣玉食地养着,凭什么!

凭什么王大春每天要捡烂菜叶子吃,连件棉衣都没有!

“拟旨。”

回到御书房,他沉声说道。

后宫里的美人,一个也不留,全都赶出宫!

韶音也得到了消息。

她毕竟也是后宫美人之一。

“音音,你要出宫啦!”系统很高兴地说,“如果出了宫,你就跟剧情不搭边了,随便你想怎么过都没关系!”

再有一年半,就是剧情正式开始的时机了。

如果韶音留在宫里,系统不免担心她搞事情,毕竟她就喜欢搞事情。

可以出宫,她既不用死,也不会影响剧情,简直一举两得!

但韶音却求见了裴九凤,说道:“我愿留下为皇上效力。”

“你留下干什么?!”灰灰急了,“你长得这么好看,又会跳舞,出宫后怎么都好过啊!别想不开了,以后宫里就是女主的天下,暴君不可能留其他女人在宫里的!如果你现在不走,日后男配造反,你一定会被杀掉的!”

男主身边怎么可能有其他女人呢?

哪怕放着当摆设也不行。

剧本中,后宫里的诸多美人们,都死在了男配所率领的造反军的剑下。

也许,不仅仅是造反军。刀剑无眼,恐怕男主的人也出了力。

“你要为孤效力?”裴九凤打量着下方站立的盈盈少女,并不像对其他美人那样反感,因为她为他画过深渊涂鸦,她并不邀宠,只想讨他欢心。没有人不想被讨好,裴九凤当然也享受这个,“除了画画,你还能做什么?”

“做皇上让我做的一切。”韶音说道,抬起头来,目光盈盈,坚韧而明亮,“朝堂,后宫,大事,小事,暗桩,密探……皇上吩咐什么,我便做什么。”

裴九凤听到这里,十分意外:“你懂得不少。”

“我只想为皇上效力。”韶音答道。

裴九凤没问她为什么想效力。不为名,就为利,总跑不了这两样。

“可。”他点头。

韶音高兴拜下:“谢皇上。”

退下,喜滋滋地回到宫苑。

脑中是灰灰惊忧的声音:“音音,你要做什么啊?”

“你觉得王大春姐弟苦不苦?”韶音问它。

灰灰答道:“苦。”

“你觉得青县的百姓苦不苦?”她又问。

灰灰停顿了下,答:“苦。”

“那西南三郡的百姓苦不苦?”

灰灰:“……”

“你要做什么啊?”它不解道。

韶音回答:“我做过皇后,做过太后,曾执掌天下,你就当我是职业病犯了。”

灰灰:“……”

信她才有鬼。

但她要做什么,它根本拦不住。

也不劝了,反正劝也是白劝。

裴九凤一时半会儿倒没吩咐韶音什么,只将其他美人赶出了宫。

其他美人得知韶音没有出宫,一点也不羡慕,都觉得她傻——皇上压根不好女色,傻子才认为自己能得宠!

宫里一下子清净很多,对裴九凤而言。

起码那些令他不痛快的人走了。

天气愈发严寒,随着进入腊月,天上逐渐飘起了雪。

这场雪下了一天一夜,整个皇宫都被白茫茫覆盖,屋檐上、树枝上、地面上,都积了厚厚的雪。

宫人们忙着扫雪,裴九凤站在檐下望去,他目力极好,能看到宫人们累得满头大汗,心里不禁浮起担忧。

青县也下雪了吗?王大春买棉被了吗?若是也下雪了,他们原有的棉被可御不了寒。

这一晚,他躺在床上,心里挣扎半晌,终于还是咬了咬牙说道:“请送我入梦!”

他放心不下。

他要去看看她。

良久,没有任何动静。

裴九凤心里一沉,心里狂喊:“孤要入梦!送孤入梦!”

在他几乎要喊出声音时,一股熟悉的水波涌过身体的感觉传来。

裴九凤欣喜地闭上眼,等待入梦。

不过瞬息之间,他便察觉到了变化。

空气变得冰寒,没有熏香的气息,也没有炭火燃烧的温暖,他几乎是从温暖如春的地方一瞬间送入冰窟。

裴九凤的心里打了个哆嗦,身体却没有,因为他此刻的身躯已经被冻僵了。

刚一动弹,一股尖锐的疼痛从腿上传来,令裴九凤愕然!

立刻坐起身,掀开被子,看向自己的腿。

他清楚地记得,王大根的腿已经断了快三个月了,应当好了才对!

可是,为什么仍然绑得严严实实,而且痛不可当?!

“大春?!”他叫道。

四周一片寂静,好似家里就他一个,他下意识地就喊出声。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他身躯一紧,攥了攥拳,喉咙变得艰涩起来。顿了顿,他重新攒起勇气,又叫道:“大春?大春?”

过了好一会儿,没有人应,他便知道王大春不在家。

这么冷的天,她去哪里了?

腿上疼得厉害,不然他就出门找找了。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额头上传来痛意,伸手碰了一下,顿时疼得呲牙:“嘶!”

这一痛不要紧,他紧接着发现手臂也痛。袖子撸起,只见手臂上青色淤痕成片。他胸中怒意升腾,胸膛剧烈起伏,而后感受到肚腹也作痛不已。沉着脸,掀起衣衫,就见胸膛、肚子上几乎全是青紫。

脸色彻底沉下来。

是谁打了王大根?!

王大根已是如此,那王大春呢?

她虽然不是个温柔的姐姐,但却是个爱护弟弟的姐姐。王大根被打成这样,那她呢?岂不是更加严重?想到这里,他心里一慌!

不顾腿上的疼痛,他吃力地下床。

才一走动,便发觉身体虚弱无力,这感觉他熟悉,是常常吃不饱饭造成的。

一颗心沉到谷底。

他上次走的时候,王大春的手里捏着二十两银子,后来他的心腹送了王李二人赔偿的银子,应该更多才对。足够她还清债务,置备过冬所用,并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个冬天。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他心急火燎,偏偏一条伤腿不能大幅度挪动,又急又气,刚刚挪到门口,就已经疼出了一头的汗。

他顾不得擦,一点一点往外挪。一手扶着门框,才挪出屋门,就看到了院子里灶边倒着一个身影,瞬间睁大眼睛,登时心肝俱裂:“大春?!”

灶膛里还烧着火,此刻柴火在灶膛口摇摇欲坠,只要裴九凤出来晚上一刻,火星就能掉在王大春的身上,后果不堪设想!

裴九凤急得,连腿痛都顾不得了,拖着一条伤腿,连蹦带跳地赶到灶边,顾不得烫手,弯腰一把拍开掉落的火星,而后抓起王大春的手臂,吃力地往后挪。

她身体是软的,这让裴九凤多少松了口气,至少她还活着。

远离了灶边,他终于察觉出腿上传来的尖锐疼痛,一时间差点晕过去。吸了口气,他缓缓坐下,将伤腿摆好,这才扶起王大春的脑袋,轻轻拍她的脸:“大春?王大春?”

她脸上红红的,摸起来滚烫。

不是被火烤的,而是发烧了。裴九凤心下后悔不迭,他为什么现在才来?如果他早点来,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也好帮他们避过。

又十分后怕。如果他大意一点,以为家里没人,便躺在床上不动,什么时候才能发现王大春?

他抖着手,轻轻拍王大春的脸,王大春丝毫没有反应,已经是烧得昏迷了。

裴九凤才发现,她身上穿着一件短得露出手腕,薄得近乎没有棉花的棉衣。补丁遍布,还有几处勾破了小口子,补都没补。

穿得这么少,怎么可能不冻坏?

他咬着牙,站起身,拖着她往屋里走。

他伤着一条腿,自己走动都吃力,更不必说拖着一个昏迷的人。

裴九凤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把人拖进去的。

进了屋子,他便没了力气。浑身发虚,腿都打摆子。他撑着一口气,挪到床边,将被子扯下来,而后一步步挪到王大春身边,将她裹住。

他没办法将她抱上床,只能把被子拿下来了。

“大春?”他又叫她,见她没有意识,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小脸被烧得通红,只觉她整个人比之前还瘦,一颗心仿佛被拧住,痛得直抖。

将她安顿好,他拖着一条伤腿又挪出屋子,走到灶边,看着尚未熄灭的灶膛,坐下来,慢慢往里填着柴禾。

锅里正煮着什么。

闻着味道,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是,如果家里有好东西,王大春不会舍不得给弟弟煮。

他喉头哽动着,眼眶也发烫,等到视线渐渐模糊,他抬起手背抹了把眼睛。

捡起柴禾,继续往里填。

这会儿有口热乎的,能救王大春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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