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寄人间(一)
府邸无人打扫照料,银杏叶铺了满地,后来枯枝败叶被雪盖了一层,反倒显得干净了。
上了十六道锁的精密锁匣又被李沫送了回来,撂在齐王府祠堂门口,何时想出法子开了这龙骨弓的锁匣,何时就不再来折磨他,让王爷王妃泉下安宁。
每日守卫端进李苑书房里的只有残羹冷炙,碗里盛得不是米,是赤/裸/的羞辱。
起初,被驱逐出府的小丫头流玉从灶房的狗洞里爬进来,悄悄给李苑送吃的,后来不慎被守卫抓住,不知被绑到何处了,也许杀了,也许赶走了,李苑不知道,他已麻木了。
影七已数月没回来过,临走时把天香牡丹印留在了李苑手里。外边全城搜捕影七,这印放在影七身上已不保险,不如放在府里赌一把灯下黑。
他是趁着夜色走的,走时说去买些炭火回来,却一直不曾回来。
若是落在李沫手里,想必李沫会回来炫耀挖苦一番,折磨影七,让李苑生不如死才是李沫的行事风格。
可惜影七销声匿迹,偌大王府,真真正正只剩了一位主子。
在李苑心里他们已算得上老夫老妻了,一同走过那么多坎坷磕绊,同甘过,共苦过,他不会怀疑影七的感情,他知道也许影七碰上了**烦,却也会怨他为何不告而别,留他一孤身一人不知所措。
又不得不怨恨自己,如果自己手段够强硬高明,又怎会落到这般田地。
书房的窗大敞着,风吹起细雪挂在李苑发丝上,和雪白发丝相融。
他静静靠坐在窗台,刺绣白牡丹的丧袍半垂在肩头,露出一寸锁骨伤痕累累,长发曳地,如霜雪落飞瀑,淌入水云间。
光着脚,摘了发间青鸾玉冠,他像支素净的绢花,想要凋零,无法凋零。
不过数月,他发已全白了,曾经戏谑温柔的含着桃花春水的眸子浑浊不堪,眼底深处已变得沉默冷寂,绝望和黑暗。
地上是打碎的茶杯和炸裂的瓷瓶玉屏,书房里一片狼藉,他已经不曾记得哪一片碎片是哪一日打碎的。
他唯一的家人就只剩那些鬼卫,李沫就那么夺走他仅剩的温情,用歹毒的手段折磨拷问,他的影卫姑娘被逼自尽,爱人亡命天涯,勉强还能有那么一点藕断丝连亲情的鬼卫们全部囚禁。
让人恨得浑身每一根骨头都在颤抖,无时无刻不想把李沫一刀捅死在阶下。
他又会后悔,是不是自己不去争那虚无飘渺的自由,是不是齐王府就不会凋零至此。
院外几棵树都枯败了,枝头落着几只麻雀。庭院常盛的牡丹花七零八落,齐王府也在枯败,不知父王在世时如何能一手定山河,只要父王活着就能镇得住王府不倒,这座青砖琉璃瓦的府邸,是不是真的离了父王不行。
他这个新王,父王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是不是真的一无是处。
李苑看着自己细长消瘦的双手,近日常常端详着掌心纹路的生命线,想着哪一日这线会到头,结束自己庸庸碌碌的一生。
他踩着一地碎片离去,在白石阶上留下带血的脚印,踩着无人染指的白雪缓缓而行,留**后足下火红的莲花。
祠堂外有一清水潭,冬日大寒,潭水结了一层薄冰。
那时候小七还怯生生地捧着紫薯馒头跑来给自己吃,他们就坐在这潭边,看着清潭边萤火飞舞,说着让李苑冰冻的心融化的温声细语。
刹那间天地骤失,李苑眼前一黑,紧接着是笼罩周身的刺骨冰水,他分不清是被人推下来的,还是自己的内心真的想感受一次死亡,他没有挣扎,任凭自己堕落进冰潭深渊。
就在即将窒息的一瞬间,他听到轻轻的一声水响,紧接着,一颗圆润的小卵石掠过眼前,在他注视下缓缓沉向幽深潭底。
恍惚间他听见了隔着水面的沧桑老迈的斥责:“石头才会沉下去,人会浮起来。”
李苑方才如梦初醒,他冲出水面,扶在潭边剧烈咳嗽,咳出呛进鼻子里的水,被寒冷刺骨的潭水激得浑身发抖,雪白的长发狼狈地贴在身上脸上,几乎结了一层薄冰,整个人冒着热气。
他面前蹲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子,一把抓住李苑手臂,把人给拎上了岸,像扔一片垃圾似的把李苑甩到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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